第八章
第八章
金在黑岩住的地方倒也不難找,隻是僻靜了些。
戴著帷帽,她在種花。
一顆顆像蒜頭的玩意排在卵石岸上,步弭愁發現她愛好勞動體力的工作。
“金。”她沒有種過花,不過愛看花便是。
“你是我這兒第一個客人。”雖然看不見步弭愁的模樣,金仍然帶著以前的習慣,抬著頭“看”人。
這是禮貌。
“大太陽的,上來休息一下吧,我帶蜜瓜來,聽說是敦煌那邊的水果,很好吃喔。”
“你有什麽直說了是。”甜食,她不愛吃。
她這麽直接,步弭愁可尷尬了。
“我是來謝謝你,我們出遊的那天添了你的麻煩。”
“你是驚虹的麻煩,不是我的。”
這麽直率、毫不保留的話叫步弭愁幾乎想挖個洞往裏頭鑽。
她暗自給自己打氣。
“金,來啦,站在日頭中央容易中暑。”放下手中的蜜瓜,她去拉金的手。
金僵硬了下。“我不習慣人家碰我。”
又碰釘子了。
“抱歉,那我先到涼亭裏把瓜切一切,你等會兒上來吃。”
步弭愁的親切對應著她的不近人情。唉,這瓜,不吃是不行了。
涼亭裏,蜜瓜已經剖開。
金一坐下,手中馬上被塞進一片。
“其實你說得對,我有事情求你啦,你不要覺得我現實好不好?因為除了你,我實在不知道要去問誰,這裏,我就認識你一個大夫。”步弭愁雙掌輕闔懇求,不因為金的眼睛不方便有所省略。
金咬了一口冰涼的蜜瓜,讓瓜肉順著喉嚨滑入食道。的確芳香清涼,很中她意的夏日消暑品。
“我想請問你,鼻子不好應該用什麽去調理?”
金心一動,隻慢慢啃著蜜瓜,依然無表情。
“你一定知道,告訴我好不好?”
“你要用什麽交換我的法子?”瓜皮輕擲,金掏來手巾擦手。
步弭愁出現喜色,連忙掏出用帕子包起來的“家當”,金屬撞擊的輕巧撒了一桌。
帕子上麵有金釵、玉環、碎銀,另外她還努力拿下頭發上的花飾。“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我知道有點少,可是我出門的時候並不是自願,身上沒帶貴重的東西,我可以保證,我要回家,一定把我珠寶盒裏的東西統統給你!”
她怕金不信,還舉起手要發誓。
唉,這些東西她哪會放在眼裏,但是…“就按照慣例,亂驚虹又欠我一次人情。”
咦,可是,來求人的明明是她,她不明白這筆帳怎麽會轉移到亂驚虹身上?步弭愁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
她用腦用得辛苦,金已經開口,硬是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的鼻子無葯可醫。”
她、她、她耍人嗎?
“他的病是心理因素,開什麽葯都沒有用。”這麽說她聽懂了吧?
“咦,你知道我要問的人是誰?”她表現得很明白嗎?
“除了黑岩的主人你還想問誰?”這麽單純的女孩的確適合滄桑的亂驚虹,天作之合,就像天青鱗跟秋梔兒。
“哎呀,被你知道了。”
金笑得極輕。
“要治他的鼻病唯有用心一味葯。”
好深奧的學問唷。
唯心?
不會是要把心挖出來燉成葯給他吃吧?嗬嗬,當然不是,這樣多嗯心。
思緒轉來轉去,步弭愁心不在焉的撞到了人。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可以問的人自動上門,不用多勞動她的雙腿了。
“你幹麽埋著頭走路?花花呢,怎麽沒有陪著你?”亂驚虹見她低著頭在太陽下曝曬,想訓她,可看她紅撲撲的臉又覺得可愛。
步弭愁把他拉到一旁坐下,一本正經得令人發噱,“唯心是什麽意思?”她書讀得不多,實在不懂。
“可以解釋成用心或是真心的意思。”亂驚虹可不會以為她好學了起來,肯定心裏有事。
“原來是這樣啊,跟我想的差不多嘛。”她點點頭。
“想這個做什麽呢?”
步弭愁斜瞄他。“還不能說。”
“這麽神秘?”
“神秘才有意思啊。”
這是什麽道理?越是難懂越好玩?
亂驚虹嚴肅的把她的身子板正,“你的身子是比以前健康了很多,可是要比正常人還差那麽一咪咪,不管你想做什麽都要以自己的身體為考量知道嗎?”
暖流緩緩滑過心坎,她捧起他的臉。“我知道,我發誓!”
“小東西,誰要你發誓,我隻是要你健健康康,生活快樂,無憂無慮。”
步弭愁皺鼻子,“你的要求更多!”
她的調皮逗笑了亂驚虹。
“嫁給我吧,我會好好的待你!”
步弭愁被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嚇得腦袋一片空白,眼睛眨了又眨,反應本來就不是很好的她簡直呆掉了。
“哈哈…我爹不會答應的。”從雲端掉下來,她也有很實在的優點。
這些日子是遠離了她爹,但是,感覺自由的同時,家反而形成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著她。
“你答應就是嘍。”
“我爹…”她拚命搖頭。
在家從父,她的命運捏在父親的手上。
“既然你非要看見步亭雲親自點頭,我就安排時間讓你們父女倆好好見個麵,把這件事解決。”亂驚虹心中有數。
“我…可不可以不要見他?”步亭雲三個字像緊箍咒,箍得她難受起來。
“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她臉上的驚慌再明顯不過。
“我不怕,我沒有…”
“小東西,小傻瓜。”亂驚虹樓緊她,心裏有些懊悔太早告訴她這些話。
但是,有很多事情逃避比麵對還要痛苦,那種苦會侵蝕人的心,就像他母親帶給他的陰影一樣。
教訓刻骨銘心,他不想要他心愛的人也承受這樣的折磨。
廚房是步弭愁陌生的地方。
吃飯沒有味道是痛苦的事,煮菜,她不行,不過她也不會愚蠢到從頭去學掏米、煮飯、煮菜這類工作,對於不擅長的東西,人要學著藏拙。
她從端菜盤學起。
誰知菜盤超乎她想像的重。
一湯三菜兩碗飯,從廚房到王屋,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尋常人家為了防範火災,總是把廚房蓋得偏遠,或是在屋子的最旁邊,這一來,安全是構得上了,卻苦了端菜送飯的小廝。
也許她應該建議一下廚房的位置要有所改變,免得捧斷手。
亂驚虹訝異飯是由步弭愁送來的。
“廚房的人呢?”
他看著她端來的菜,去火的冬瓜湯用幹貝、金華火腿熬成,幾樣新鮮蔬果菜肴,簡單隆重。
“是我自告奮勇幫你送飯。”呼,手好酸、好酸。
看她甩手的樣子他感到又好笑又好氣。“明明做不來,要是半路湯灑了,人受傷了,不更麻煩?”
“人家想跟你一起用膳嘛。”她拿起筷子開始夾菜。
亂驚虹不得不坐下。
“這是芒果蝦仁,有點酸,有點甜,涸篇胃的。”勾欠過的芒果、蝦仁進了碟子,堆到他跟前。
亂驚虹可有可無的夾著吃掉。
步弭愁一臉企盼。
“感覺到了嗎?”
他搖頭。
不要緊。青椒拌炒鳳梨片。
“我不是孕婦,拒吃鳳梨!”
“鳳梨可以刺激你的口水,幫助分泌,要吃。”她是餐桌上的女暴君。
他聽話的照吃,可是…還是沒感覺,隻好再搖搖頭。
第三樣利器,朝天椒炒豆豉。
這下不噴火都不行了。
可亂驚虹吃了後還是安之若素,輕輕鬆鬆吞了兩碗白飯。
“這些剩菜都是你的了。”他還好心的留下菜湯。
步弭愁像踩到火葯般拚命搖頭。她才不要,這些菜哪是人吃的?又鹹又辣又酸,她不要啊…
吃,失敗了嗎?當然沒有,一天三餐,外加消夜點心,她不相信用盡重口味的菜,沒辦法把他的味覺引出來。
慢著!
“是誰教你這些的?”
“我問來的啊,大家還很樂意教導我呢。”
“嘎!”
第二天,亂驚虹一踏進房間,撲麵而來的花差點讓他以為走錯房間。
花瓶、酒桶、甕,隻要是有口的容器都裝滿了花。
看起來整個黑岩的花木全部遭了她的毒手。
步弭愁迎過來,指著某一撮色彩繽紛的花叢說:“這是月桂、玉蘭、牡丹、芍葯…”
還有桃、荷、芙蓉、薔薇、石榴、金針…連金針花也摘下來,噢!
亂驚虹渾身不自在,他又不是女人,這麽多花擺在他房間,天呐!
好吧,這一回又是哪個天才教的?
“園丁。”步弭愁無限失望。
花不行,第三天,她又有新花樣。
一字排開的酒甕,多到讓人以為是釀酒的酒坊。
江蘇無錫的惠泉酒、丹陽的封缸酒、江南黃酒、黃山下的猴桃兒酒、胭脂一樣顏色的葡萄酒、金陵大曲、桂花釀酒,還有燒刀子、合歡酒…幾乎集天下所有的酒之大全。
“弭愁!”亂驚虹終於吼出來。
肇禍者拿著杯子準備燙酒。“你想先從哪一壇酒喝起?”
哪一壇?他又不是酒鬼!
想不出來,她怎麽能收買那麽多人心。
“不然,先喝黃酒好了,我聽說黃酒高營養,不嗆口,是以優質糯米釀造,不容易傷肝。”
她又現學現賣了。
“我的鼻子不好讓你困擾了嗎?”她每天忙得像小蜜蜂,追根究底為的是他沒有嗅覺的鼻子吧!
“沒有。”
“要不然你隻差沒有拿臭抹布給我聞了。”他雙手一攤,這些又算什麽?
“我怎麽沒想到!”她擊掌。
“步弭愁,你敢!”
“嗬嗬,我說笑的。”
“最好是這樣。”
“我隻是希望當我在享受好吃的食物時,你也可以一起感覺酸甜苦辣的滋味,還可以聞到花香,感覺屬於人間的味道。”她主動拉他的手,其實就算他的鼻子一輩子都這樣她也不在乎。
亂驚虹把她擁入懷中。
不管是不是會掉入她的陷阱裏麵,有這番話,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他都願意!
話雖然這麽講,上刀山、下油鍋也一次就夠了,可他是天天輪著來,除了抹布以外,步弭愁真的三管齊下,還說動金以針灸的方式按時幫他治療。去!是誰說上刀山這種沒營養的話可以隨便說的?
連日來的忙碌讓步弭愁好睡,常常一覺到天亮。
一燈如豆。
有人撞她的耳朵,扯掉她的被子,摳她腳底,她不得不睜開眼。
“幸好你醒來了,要不然我這桶冷水恐怕就要潑下去了。”小邪用一種冷淡鄙夷的口氣叫囂,瞪著床上的步弭愁。
“小邪。”她揉揉眼。
“用不著叫得這麽親熱!”
“要不然叫你一聲妹子好了。”兩人的互動多了,步弭愁也找到跟小邪相處的方式。
“隨便你,”
“你睡不著想聊天嗎?”步弭愁好心的問。
“無聊!”
“就是無聊才要找人說話,我陪你。”她穿上繡鞋,不忘披在屏風上的外套,謹慎的穿上。
她可不能又因為感染風寒讓亂驚虹還是花花為她著急,自己總要學著愛惜自己。
小邪轉著骨碌碌的眼睛,絲毫不放過步弭愁的一舉一動。
“好了,我們要聊什麽?”
“你怕得像一隻老鼠。”小邪文不對題的開口。
“什麽?”
“你打骨子裏怕你爹,伯他尋來把你逮回去。”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爹的手段。”
“我都在你的身體裏,怎麽不清楚。”
說得也是。
“你真要不想見那個男人,我倒有個法子。”
她好像突然變熱心了。
“你說。”
“不如我們交換,”看見步弭愁變臉,她馬上補充道:“當然是暫時的,等你爹滾蛋我們就交換回來。”
“不好,我害怕的事情怎能叫你去承受,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誰要跟你攀親搭戚!”這女人頑固得像頭牛,她非要說服她不可,“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緊,不過,我有東西送你喔。”步弭愁起身拉開衣櫃的抽屜,拿出一套套素雅古典的衣服。
“花色是我挑的,上頭的花紋都是梔兒姐親手繡的,花了她不少時間呢,希望你喜歡。”一套套光亮耀眼、美麗奪目的衣服直直刺進小邪沒有準備的眼睛。
“這是做什麽?收買嗎?就憑這些?”有一瞬間,真的有一瞬間,她黑黝明亮的眸子綻放出屬於她這般年紀特有的無邪快樂。
“我沒有,上回跟梔兒姐出門的時候很湊巧看到這些衣料,我就想穿在你身上一定很適合又出色,因此便把它買下來。”
“我不希罕!”小邪貪婪的吞了口口水,假裝不受誘惑。
“這樣啊,好可惜,我以為你會喜歡的。”步弭愁真的覺得可惜。
“別想轉移話題,我剛才的提議你到底考慮得怎樣?”為了怕步弭愁聽出她的居心不良,她稍稍放軟了聲調。
步弭愁微微一笑。
“你…對我真好。”
小邪呼吸為之一窒。
放下手中的衣服,步弭愁瞅著渾身不對勁的小邪。“我可以再問你一遍,你…是真心要幫我的嗎?”
“去!好心給雷親,你還懷疑我?”
步弭愁臉上仍然帶笑。
“有個妹妹真好。”
“你…答應了?”小邪有點不信。
“嗯。”她確定。
“你發燒?”疑惑的人反倒是慫恿的人。
“沒有,我好得很,很幸福,也想讓你體會我的幸福!”
“既然你這麽大方,不接受反倒是我小氣了。”本來,她一心想要步弭愁的身體,現在…呸,她心頭不忍個什麽勁?
“我什麽時候可以拿?”
“隨時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