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書網

謎樣的夜。

夜臬鳥整夜不停的叫囂,十六的月亮此十五更圓,帶著不吉祥的火紅。

要立秋了,熱浪還是襲人。

本來步弭愁睡覺有蓋紗帳的習慣,這幾日亂驚虹去了申州,她心裏頭惦著,怕屋外的馬蹄聲她無法聽見,於是把紗帳收在床的兩頭。

睡著之後,她發出模糊的囈語,喃喃不清的道:“你這個賤人,讓我自由,讓我出來…”

自從來到黑岩,她就睡得很安穩,經常一覺到天亮,撲朔迷離的夢境幾乎絕跡,今夜,就在她恍惚的入睡之際,有道尖銳又刻薄的聲音逼著她的喉嚨鑽了出來。

她在作夢嗎?

夢境沒有顏色,麵對著她的女子卻清晰可見。

兩個環辮係著可愛的蝴蝶結,爛漫天真的臉帶著怒氣,手叉著腰,狠狠的瞪著床上的…她。

“你越來越討人厭了知道嗎?叫你放我出來還要我費半天工夫。”

這個女孩是在…指她嗎?

“你是誰?”不用睜眼就腦拚見她,很神奇的感覺。

“問我是誰,我偏不說。”

“你…有點眼熟。”

“何止眼熟,可我看要你猜我是誰,猜到天亮你還是猜不出來。”

步弭愁抱歉的笑了笑。的確。

小邪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你還是不知道我是誰,嗬嗬,真離譜,不過,我也要感謝你,要不是你這麽懦弱愚笨,怎麽會有我!”許久不見的小邪從步弭愁的身體掙脫出來,這回,她可準備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許這個女人再困住她,她有多久不曾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喝喝甘醇的老酒,戲弄過街美男子,一想到這裏,她就痛恨起那個困住她的身體。

“你到底是誰?”步弭愁不禁再問。夢這麽清晰,清楚得就像現實世界,不是虛無縹緲的夢幻。

“我就是你。”

“怎麽可能?”可細細打量,站在她跟前的她容貌年輕了些許,雙眉間的新月胎記…嗯,她必須去找麵鏡子來確定。

“就算找鏡子也沒用,我是你無法滿足欲望生出來的倒影,你的自艾自憐、你的憤世嫉俗、你的寂寞、你的一切一切負麵心情造就了我,我替你完成你所不能、無法達成的希望,這下子,你相信了吧!”看著步弭愁轉換不定的臉色,小邪攻為上的策略收效了。

她就知道要扳倒這個女人易如反掌!

以前她怎麽都沒想過要取代她呢?

這日是困得太久,把她小邪的脾氣都困出來了。

“你把我的心情剖析得這麽清楚,此較像我肚子裏的蛔蟲。”步弭愁掀開被子,穿上繡鞋,站起來麵對小邪。

除非多了同胞姐妹,要不然她倆絕不可能相似到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程度。

或者,她爹有不明的種流落在外麵?

嗬嗬,她因為自己的荒謬想法傻笑。

這是夢,她確實的知道。

她信過鬼神,當她在生死之間徘徊的時候,她什麽都求過,卻什麽都沒靈驗過。

“蛔蟲?好臭的東西。”小邪聳肩,本來就活潑的她就算跟步弭愁說話,還是忙碌的到處摸索,對新環境表現高度的好奇心。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一定不會是我。”雖然這麽說,可小邪的言之鑿鑿幾乎要搖動步弭愁的心。

她承認自已膽怯過、消沉過、失望過,在生死邊緣掙紮過,可她不信自己寂寞的世界會創造出連她都無法相信的另一個“步弭愁”來。

像是十分明白她的想法,小邪淡淡指正她說:“隨你說去,我雖然是你的分身但也有名字,小邪,你這樣叫我就是。”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下棋、聊天。

“應該說我要什麽,步弭愁!我可不像你,凡事隻敢想想想,拖著要死不活的身體賴在床上,我要出門,我要自由!當初,我以為你就快死了,死人是不會跟我爭肉體的,想不到現在的你不隻身體轉好,還找到個二楞子來愛你,你過得太幸福了,讓我嫉妒,最可恨的是你死不了,我可苦了,被壓製在你的肉體裏麵連跳舞都有困難!”

她們是對立的。

步弭愁活得越開心她越痛苦,步弭愁精神越是堅定她越受困。

以前的步弭愁總是病著,她要進出簡單得跟吃飯一樣,但自從受到亂驚虹那個臭男人的影響之後,她再也無法隨心所欲,這讓她生出了憎恨心。

她已經沒辦法滿足隻能偶爾出來玩耍了。

這人間好好玩,她要替代步弭愁。

“我不明白…你也是人嗎?”步弭愁的腦子慢慢清楚,這麽玄的事恐怕是真實的。

“你恥笑我!”小邪偏激的指控,“恥笑我是你的分身?”

“我的意思是說,你要自由,這不就從我的身體出來了,何必說什麽我壓製你、你好痛苦之類的話呢?”

“哼,我就說你不明白嘛!”小邪青春可愛的臉抹上邪佞的陰霾。“這幾天亂驚虹出門去了對不對?他出門辦事,你舍不得跟他分開,精神難免恍惚,我就是趁你精神無法集中才能出來,我說得這麽白,你還聽不懂就是白癡笨蛋加三級了!”

步弭愁心一凜,“我跟驚虹大哥做什麽事…你都看得見?”

“嘿嘿,**也不過就那麽回事,你跟他還算小兒科呢。”小邪可不屑了,前後左右就親嘴那一套,了無新意。

但是,亂驚虹要親的人若是她,那可不同了,起碼她熱情如火,能把男人的熱情引發到最高點。

隻是她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

步弭愁心有些亂,小心翼翼的問:“你不會也喜歡上驚虹大哥吧?”戀愛中的女人敏感又愛胡思亂想。

小邪的眼閃過一抹狡猾。“你想呢?”

為了達到目的,使些手段也沒什麽不對。

冗長的對話令步弭愁疲憊,加上雞啼了。

她恍惚起來…

雞啼的聲音那麽嘹亮高亢,夢裏,也聽得明明白白的,也許,這是事實,不是什麽夢…

“欽,不要發呆。”

步弭愁顰著眉。

“發呆是我的自由。”她覺得這個小邪益發霸道了。

“你要敢不順從我的命令,下回你可就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有什麽念頭轉過步弭愁的腦子。

“你是說?”

小邪邪邪地笑道:“莫名其妙躺在漠裏的滋味怎樣啊,不賴吧?”

“把我弄出家裏麵的是你?”步弭愁驚訝的張開小嘴。

“下回要不要試試躺在野狼群裏的恐怖?”

“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麽這樣對我?”

“你笨呐,沒有人教你有擋路的石頭礙著你的時候怎麽辦嗎?一腳踹開!懂了沒?”

小邪得意的笑聲逐漸淡去,瞪著她肆無忌憚的消失。

步弭愁捏了捏自己的麵頰,會痛!

丙然是真的!

“等一等!”她對著空氣喊。

“我要去玩了,沒空理你這個隻會窩在家等死的人!”空無一人的空氣傳來清楚的聲音。

“我不是、我不是,你不明白,我也想出門,我也想健健康康的。”步弭愁淒涼的低語。

話畢,她驀然睜大眼眸,睫毛微顫。

原來,想要健康是她心底最殷切的希冀,長年無法達成的願望化成了小邪。

沒有錯啊,若把她剖開來看,小邪才稱得上是這副肉體的主人。

她,步弭愁,其實是鵲占鳩巢的那個人…

她大受打擊,因為這樣的認知。

窗外,晨霧吹了進來。

天要亮了。

三個女人加上說盡好話才出門的金,共同漫步在芙蓉園裏麵。

芙蓉園是隋文帝時候的稱呼,如今更名為曲江池。

這地方是長安城有名的風景區,定期開放供遊客市民遊玩,幾日前秋梔兒就已經把這個地方列為必玩之地,今天一大早就個個喊話,把每個人挖了起床,獨獨跳過她親愛的夫君,浩浩蕩蕩的進行她的長安城旅遊計劃。

為什麽要跳過天青鱗呢?用膝蓋想也知道,她的計劃一旦被知道,哪能像現在這麽自由,愛到哪就到哪,她可是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因為這是好幾天前就約好,打起精神的步弭愁很用心的表現她的合群開心。

沒有姐妹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心事沒有人分享,苦悶也沒地方紆解,秋梔兒的細膩、花花的逗趣、金的淡漠聰敏,讓她一下多出姐妹的親情來,把她的心塞得滿滿的。

曲江池沿岸曲折,雖然是秋天了,池塘裏的荷花還是頑強的盛開,像是要在人們的記憶裏留下最後一抹顏色。

四個人說說笑笑,吃著買來的糕餅,還要空出眼睛閃躲如織的遊客。

“小心!”金警告她們。

一對年輕的夫妻帶著兩男兩女從對麵過來,小孩追逐嬉戲,從幾個人身邊竄過。

步弭愁險些摔跤。

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她腳踝傳出。

不好!

“我們到那邊的涼亭休息一下好嗎?”行人道鋪設的礫石一不小心容易夾腳或是跑進鞋子裏,步弭愁為了閃避方才從身旁跑過去的小孩,扭了腳。

“好哇,怎麽了嗎?”秋梔兒點點頭。

“我的腳可能扭傷了。”她誠實以告。

來到涼亭,幸好沒有旁人,花花才把步弭愁的裙子撩高,脫下鞋襪,霎時,紅腫怵目驚心的展現出來。

“對不起,掃了你們的興!”大家的臉色都不好,早知道她就不說忍耐到家才是。

“三八,自家姐妹說什麽抱歉!”秋梔兒啐她。

金二話不說蹲下身子抓起步弭愁的腳,織指往路邊一比,“你看誰來了?”

步弭愁聞言,拋眼過去…“哎唷!”扭傷的筋瞬間轉好。

“回去跟管家要點傷筋骨的葯膏擦擦就可以了。”女神醫出手便知有沒有。

“金,你真是神仙!”秋梔兒佩服得不得了。

“我的醫術通常用來殺人多,救人少,她是第一個讓我出手救兩次的人。”她跟步弭愁微妙的緣份都要歸功亂驚虹吧!

接下來,說也奇怪,可能是開了楣例,也或許是步弭愁衰星高照,她不是走路撞牆撞得眼冒金星,要不就絆倒人家盆栽,盆子碎片割傷了腿。

“我不要動吧,要不然你們都要不認識我了。”鼻青臉腫,變成豬頭的她誰認識啊!

人倒楣,喝涼水也會塞到牙縫,今天的她就是這麽衰尾。

秋梔兒沉吟了下,“也到用午膳的時候了,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吃飯順便休息。”

按照步弭愁這樣子的受傷方式,不用說回黑岩,恐怕出不了遊園區,就會“屎”得很慘,倒不如大家陪她休息再做打算吧。

她的提議馬上得到附議。

顯然,大家想的差不多。

綠蔭下是用膳的好地方,把帶來的毛氈鋪上,吃食應有盡有,麵對著青綠朱紫的曲江池,賞心悅目極了。

吃飯皇帝大,應該不會又出事了吧?

玄就玄在這。

別人吃飯團是津津有味,可飯團來到步弭愁手中卻偏偏往下掉,圓滾滾的還往小坡下滑。

“別去檢。”大家出聲警告。

“哦。”她想也就算了。

鱉異的是她的腳突然有了自主能力,她要煞住腳步,身子硬是不聽指揮的偏往前衝,“不要、不要、不要…”她大喊。

沒有用。

撲通!

就在她落水的同時,一道藍色的影子箭矢般衝過去,抱住她的身子隨同墜入水裏。

水呀泥的紛紛灌進兩人的耳鼻嘴,淹沒了岸上的驚叫呼喊。

步弭愁一片空白的腦子裏驟然聽見…

“嘻…”

“要不是藍影及時救你…”

“我就變成曲江池裏的泥土了對不對?”接下亂驚虹的數落,步弭愁一皮天下無難事的衝著他笑。

遭遇的苦難太多反而失去真實感。

都過去好幾天了,他還叨念著。

“你知道我擔心你。”這嬌豔如花的她跟日前蒼白沒有氣息的她是同一個人,叫他又愛又著急啊。

輕輕撫上亂驚虹身上的衣扣,她自動偎著,汲取他身上安全的氣息。

“告訴我那天究竟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聽過藍影的報告,他也問了秋梔兒跟花花,剩下的,他要親自聽弭愁說。

凡事要麵麵俱到,盡可能的從每個角度切入,這樣才能完整的了解一件事情的始末。

“我說你不會信的。”子虛烏有的事叫她怎麽說明白?

“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怎麽說,要從何說起?亂驚虹謹慎的眼光讓她不得不回想。

她欲言又止。

小邪的威脅還在她的腦子裏回旋。

不是怕,她真要這副軀體,給她便是,難舍的是眼前溫柔的男子,她要是放棄這身體,等於放棄她愛的這男人。

“我這裏住了另外一個人。”她摸著胸口,詞不達意。

“哦。”

這的確不好說。

“你不會笑我腦子壞了?”她的眼光澄淨。

“為什麽要笑你?”

亂驚虹沒有一絲訕笑的表情,這鼓勵了步弭愁。

“平常人會以為我胡思亂想,要不就是這兒壞了。”她指指腦子。

“我不是平常人,當初你聽見我的故事也沒唾棄我。”將心比心而已。

“那個人說我困住了她,讓她無法自由的活動,她要我讓出身體來,要不然就讓我難受。”

“你答應了?”

“怎麽可能,我不行。”她不能沒有他,失去肉體也代表她將失去她的一生愛戀。

“好愁兒,不管怎麽說身子是自己的,絕對不要輕易交出去。”

“嗯,就算小邪的態度很強硬,我也沒答應她。”

“小邪…”啊!

“其責她是個可愛的女生,又有見解,連名字都不屑用我的。”要是…她有個這樣的妹妹該有多好!

接著,步弭愁源源本本的把她跟小邪的對話轉述了一遍。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跌進曲江池的?”這件事很重要。

“我追飯團…”這麽糗的事已經傳遍整個黑岩了,還需要她重複一遍啊?

“飯團基本上沒有腳。”

“我知道啊。”摸著俏鼻,步弭愁還沒能從尷尬丟臉的想像中回神。“不過,那種感覺真的沒辦法用言語說出來,是我自己控製不了我的腳才跌下去的。”

無法控製!那…事情可大了。

“對了,這幾日都沒見到梔兒姐姐過來我這走動,我想她想得緊呢。”她出事,想必她那些姐妹淘要替她分擔不少連帶責任。

亂驚虹了解她私底下的擔憂跟善良,她舍不得誰為她受罰。

其實,她不知道天青鱗可是非常明理的人,不會隨便歸罪的。

當時看到她昏迷髒亂,此較有宰人衝動的是他。

“她懷了身孕,大夫說前三個月不宜到處走動,她是為了這件事被大哥罰禁閉,不是因為你。”

隱瞞懷孕,本來應該天衣無縫的,要不是弭愁出了事,他們大哥也不會堅持大夫一定要替自己的愛妻把脈,這一把,讓大哥又怒又笑,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人拎回房去。

“哇,真的!”掉落水的烏雲散去許多,她的心被還有七個月要出世的嬰兒給占據,人也快活了起來。

“我去看她。”

“不成。”

“別這樣啦,你舍不得我落地我知道,不然,你抱我!”對心愛的人撒嬌,這種幸福說起來不凡又平凡…

“你先喂飽我才可以。”亂驚虹的聲音沙啞低沉,眼中的情欲明白清楚。

“壞…人…”她的唇被親愛的他占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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