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亂驚虹又在細白的砂石上掃地,不疾不徐地,仔細一看,紋路有著很不一樣的線條,是個少女的輪廓。
那是步弭愁含羞帶怯的柔美臉蛋。
“小子,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外麵遇到了誰?一個你敲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人!”軍破痕一陣風的進來,就差沒刮走亂驚虹手上的竹帚。
亂驚虹依然掃他的地,不理人來瘋。
“等我報出她的名字,倒要看你這根竹帚還拿不拿得住!”他專程回來嘲笑老朋友的,要是沒有達到預期中的效果就不好玩了。
亂驚虹把步弭愁的臉蛋塗掉。
“沒用啦,我早就看到了。”好,皇帝不急,那麽他這太監也坐下來納涼一番再說。
“發生什麽事,直說了吧你!”雖然是好朋友,被窺知心裏的私密還是不自在。
“長安街上有個美人試圖想勾引我呢。”
“這不是什麽新鮮事,對你來說如家常便飯。”軍破痕一生的桃花都長在他那對桃花眼,桃花泛濫成災。
“嘿嘿,我會把你的話當作讚美。”厚臉皮也是當美男子的重要條件。
“少來!”
“你站穩喔。”
“要說便說。”這家夥存心來浪費他思考的時間。
“那美人是…弭愁姑娘。”
想不到亂驚虹竹帚橫空掃過來劈頭就打。
軍破痕繞著庭院跑,雞貓子喊叫,“殺人…放火啊,我說的是實話,我警告你,你用竹帚打我我會倒楣一整年,到時候看你怎麽賠我…呼呼呼,好心沒好報,我可是丟下漂亮的姑娘專程回來通知你,你不信我那就算了,反正酒樓裏多得是願意上勾的統挎子弟,不怕她找不到男人。”
咦,頭頂咻咻作響的聲音不見了?
軍破痕上下左右一看,地上隻剩下竹帚,哪還有亂驚虹的影子。
整個長安城的酒肆茶樓比螞蟻窩還多,他要跑出來之前應該先把軍破痕那個長舌男抓來嚴刑拷打一番,問清楚弭愁所在的地方,現在也不至於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
他不是隨便被煽動就行動的人,出來之前他回小跨院找過弭愁,房間裏麵空蕩蕩的,花花也不清楚她家小姐的去處,反而要他把小姐找回來。
這年頭什麽都反了,侍女比主人還有派頭。
不管這個,眼前又一家酒樓。
跨進大門,樓上一陣陣放浪的笑聲使他加快腳步,跟不上的店小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隻好拚了小命也跟著往上衝。
“大爺、大爺…您…”
亂驚虹停住了。
那是他不認識的步弭愁。
她穿著薄露整片酥胸的衣裳,高高開叉的裙子,腿還攀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腿上,雙頰殷紅,本來素淨的十指塗著引人遐思的蔻丹,舉止純熟的跟男人調情。
亂驚虹氣瘋了。
他陰沉的走過去一掌便往桌麵拍。
桌上的碗盤酒器別說動一動,連晃一下也沒有。
“是你呀。”步弭愁…應該說是借了步弭愁身體的小邪婀娜多姿的搖擺著柳腰移向亂驚虹。
“跟我回去!”
“開玩笑,你是誰?”點向他的纖指停在半空。
“愁兒,你這玩笑不好玩。”
嗬嗬,原來是認錯人。
那就乘機玩一玩這個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裏的男人吧!
小邪大膽的用指尖劃過他的胸脯,嬌滴滴的開口,“我就是命苦,跟著你吃不好、穿不暖,又把我關在家不許出門,各位大爺啊,小女子好苦啊…”
她用衣袖捂著瞼,笑得臉抽筋。
幾個早就等著要出風頭的男人紛紛站起來,卷起袖子準備來一場廝殺。
風帶動了四平八穩的桌子,哩唧,桌子裂成兩半分家,桌上的湯湯水水想當然耳滿地爬。這是剛才亂驚虹隨手一拍的結果。
本來想在美人麵前耍威風的男人見狀可尷尬了,一個個摸著鼻子。這年頭,太平日子好過,誰都不想不自量力的生事。
何必呢,美女滿街都是,待會要是扭腰傷筋,那多劃不來。
“兄弟們,這位爺有家務事要商量,我們不要打攪人家。”一個男人漂亮的吆喝,給自己找了台階下。
小邪臉上刻意擺出來的成熟垮了。
“不要,你們一點義氣都沒有!”
“小美人,義氣是男人用的,你是個女人家,還是乖乖回家吧!”
男人一哄而散。
“這些良心被狗咬掉的王八蛋!”小邪火大的罵,恨不得追上去一個踢他兩腳才消氣。
亂驚虹拎著她的領子。
小邪回過頭叫囂,“你是男人就別對我動手動腳,好歹我是個大閨女,青天白日下腦拚嗎?”
“這個時候你又知道自己的性別了,剛才呢?”一想到她跟男人勾肩搭臂喝酒的模樣,他一肚子火硬生生被撩起來,還有越來越旺的趨勢。
“你跟我回家以後,有很長的一筆帳要算了。”
他怒火衝天的瞪著小邪,突然,她生出不祥、很不祥、非常不祥的預感來…
排排坐,吃果果,要是這樣就好了…這是小邪的想法。
現實裏“愁兒?”
“小邪,我不是步弭愁。”她不是很情願的坐在後花園,忙碌不停的手指畫著桌麵玩。
“我的愁兒呢?”
“誰知道?哎唷!”摸著被捏痛的胳臂,小邪差點跳起來。“你懂不懂什麽叫憐香惜玉?這麽大力,我又不是豆腐!”
“對象是你,不需要!”麵貌形態一樣,說話態度卻截然不同,顯然是另外一個人。亂驚虹確定步弭愁消失了。
這些粗魯的舉止,他婉約甜蜜的愁兒假裝不出來。
小邪有些迷惑。“我明明跟她長得一個樣。”
“就算容貌一樣也沒用,我愛的是弭愁的內心,你不是她!”跟一個自己愛的人朝夕相處,自然會知道她的一切,別人想模仿絕對模仿不來。
弭愁就跟一彎淺淺的流水一樣,給人舒服自然的感覺。
而眼前的這個“弭愁”沒有辦法給他任何感覺。
“哼,你愛她也沒用,這個身體已經是我的了!”聽了真是叫人生氣,大傷她女人的自尊心。
“你對她做了什麽事?”亂驚虹坐不住,高大的身軀自然形成壓迫感,使得小邪不自在的挪位置,希望遠離他的勢力範圍。
“有你這麽強硬的人當靠山,我能對她做什麽?”她就是要抵死不承認,看他能怎樣!
“你很狡猾。”他不會對一個女子硬來的。
對付人,有人的辦法,對付一隻鬼,更簡單。
表對鬼,誰的本領強,馬上就曉得了。
“這種東西叫打鬼棒,是鍾馗留下來的,或者你想嚐嚐被打的滋味?”
“少唬人,一根不起眼的雞毛撣子!”小邪不放在眼裏。
打鬼棒劃破空氣朝她直來,火辣的疼馬上讓一瞼倔強的她臉色大變。“王八蛋,你來真的!”
“把弭愁還回來!”男人欺負一個女人,就算打嬴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可是他絕對不允許一個莫名其妙的鬼魂強占弭愁的身體。
“是弭愁自己把身子給我的,你打我沒道理啦!”要賴是她擅長的,凡事推給不在場的人就沒錯。
“還嘴硬!”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還!”本來躲躲藏藏的小邪也發狠,挺著胸脯準備挨打。“反正這人間也沒人愛我,誰喜歡當野鬼啊,沒爹沒娘的,去到哪都被欺陵不說,連個真實的身體也沒有,弭愁還有你這個傻大個愛她,我呢?沒人要,我好可憐…”本來是為了博取亂驚虹同情心編造出來的話,可說著、說著,她真的傷心的哭了起來。
“我不會因為你說這些話同情你,每個人有每個人所背負的,你是這樣的命就要認了!”他的人生豈又輕鬆過?要是不認命,這世間早就亂成一團了。
“我就是不要—要死,我也會拖著步弭愁當墊背!”好,不讓她活,那就大家一起死!
小邪氣極的就要往涼亭的柱子撞去,然而一道輕柔的掌力拉住她,將她帶離開柱子。
是阿袛僧。
帶著禪杖的他依然光著頭,滿心慈悲、兩眼清澄的看著頭發淩亂的小邪。
“又來一個幫凶!”小邪尋死不成,隻能忿忿的站著叫罵。
“去掉那個凶字,我是來問你要不要隨我走?”他篤定地站在那,神態清雅,讓人很難拒絕。
“隨你走,你又是什麽東西?”她對他的提議完全不動心。
一個野和尚罷了!
“我不是東西,是光頭和尚。”
“你是和尚,本姑娘還不想出家當尼姑,就算想也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吧?”一個和問帶著女人像話嗎?
“我把你供起來,讓你的身心得到安適。”
“拒絕!”
“你跟我有緣。”阿袛僧不氣餒。
“你就算說破嘴皮子也沒用。”她小姐不甩啦。
“嗯,那就得罪了!”
咦,什麽?
小邪隻覺頭頂被金鍾罩般的巨大黑影籠罩,接著就失去意識,昏倒的身體中迸出一道活蹦亂跳的光芒。
阿袛僧用他的缽翻轉,把靈光收去,放進袖子。
“她不要緊吧?”亂驚虹扶著昏厥的步弭愁,對被收服的小邪仍有一份關心。
“她在我的缽裏就跟塵世無關了。”念了聲佛號,他轉身離開。
亂驚虹在心中無聲的對著阿袛僧的背影道謝。
他為他擔下許多未知的負擔。
瑞雪趕在過年前狠狠的下了一陣,把大地變成銀色世界,然後歸於靜寂。
家家戶戶除舊布新的工作持續到除夕。
這一天,步弭愁除了盯著園丁把一盆盆金桔、水仙放在客廳各處,廚房的大廚也頻頻要人過來請她去試吃。
其他林林總總紊亂繁忙的事情在她的調配之下,都顯現出指揮若定的條理來。
沒錯,經過訓練的她已經稱得上是能幹了。
不過當她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亂驚虹卻讓人來喚她。
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又攏攏頭發,這才隨著家丁往大廳去。
看到來客,步弭愁差點想抽回腳步,不過亂驚虹已經看見她了,他招她過去。
“爹。”她怯生生的開口。
“嗯,你眼裏總算還有我這個爹。”步亭雲沒有什麽改變,就算看見很久不見的女兒,口氣也沒有鬆軟些。
“爹。”她心惶惶地站在大廳中央,像待審的犯人。
亂驚虹走到她身後,給予無言的支持。
“你是不像話,出了家門就把我這個爹給忘了嗎?”
“不是的,爹,我沒有一日忘記過你。”
“這還差不多!”他摸摸胡須。
步弭愁摸不清父親來黑岩的用意,說是專程來看她的又不像,那不然還有什麽原因呢?
亂驚虹適時解了她的疑惑。
“今天是除夕,我請爹過門來吃團圓飯。”
奧,她不敢相信。
“你跟這家夥都生米煮成熟飯了,我這做老子的還有什麽話說。”步亭雲長長一歎。他可沒說亂驚虹送了他一塊價值連城的金礦坑才堵住他的嘴。
步弭愁瞼一紅。
“我去吩咐廚房多煮幾道爹爹愛吃的菜。”小倆口相視一笑,許多事情盡在不言中。
“我陪你。”
“爹爹沒人陪。”
“誰說,花花這不是來了。”亂驚虹笑指遠處。
“你…她跟爹爹?”小倆口咬著耳朵,咬得當事人一張老臉不知道往哪擺。
“你未來的老公、夫君我聰明絕頂吧?”亂驚虹想邀功。
步弭愁用兩指比了下。
“什麽?隻一咪咪?”他可不依。
調皮的人知道會被追殺,早早逃跑了。
想逃?不可能。
天涯海角都追到你!
他們兩人一生無子,卻是恩恩愛愛的過了一輩子。
至於被阿袛僧帶走的小邪,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欲知天青鱗與秋梔兒的曲折愛戀,請看陳毓華花園係列《青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