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第23章 水神共工怒觸不周山後的千年遺禍(4)
第23節 第23章 水神共工怒觸不周山後的千年遺禍 (4) T 5$#第(16 14)
“但這些對當時的我來說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因為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啊。使用若看小說閱讀器看千萬本小說,完全無廣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能吃飽穿暖,有得玩,而夏都滿足了我的這一切需求:我在那個地方不但可以喂飽自己的肚子,還可以把玩各種各樣的樂器。
“我玩了五年,終於把夏都所有的樂器都玩通了。接著又花了五年的時間,窮究八大方霸、六百諸侯的樂曲。再接著,師父開始傳授我帝王之樂:伏羲之《扶來》、神農之《下謀》、少昊之《大淵》、黃帝之《鹹池》、顓頊之《六莖》、嚳之《五英》、堯之《大章》、舜之《大韶》,以及本朝之《大夏》。
“窮一十三年之力,我終於窮貫古今八域之樂章,自以為和師父差不多了。師父聽完我的彈奏,卻不說話,隻用石磬敲了幾下俗調那竟不像石頭裏發出來的聲音,它讓我仿佛看到一個妓女在我麵前舞蹈!
“跟著,師父又吹了幾聲石塤,卻如聲激石竅,純出自然。隻這幾下子,我聽得懵了。師父說:‘你的耳朵讓樂理蒙住了,所以奏不出真正的音樂!你現在奏出來的樂曲,在我聽來還不如你未學樂理前隨口哼哼的民謠。’我問師父怎麽辦,師父卻說:‘我知道我當初是怎麽過來的,但卻不知道你該怎麽走下去。因為你要學的是你的音樂,不是我的音樂。’我聽了這句話,若有所悟,於是背起了師父所贈的背囊,周遊諸國,一路乞食而行,走過曠野、走過都邑,走過酷暑、走過寒冬。一路上聽見生歡,聽見病苦,聽見老恨,聽見死亡。
“我偶遇祝宗人,通過他我聽見了天外天之恒寂;我誤入洞內洞,藐姑射(yè)的歎息讓我知道什麽叫做命運的無奈;在天山,上代血祖的重生讓我體驗到人類毀滅性的**;在幽穀,獨蘇兒讓我聽到了我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聽得怔住了。有莘不破想:原來他有過如此精彩的旅程!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體味這個充滿艱辛的旅途。江離想:師韶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上代血祖重生……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我找到了子莫首留下的影子,我看不見那個影子,卻用觸覺感受到了血劍宗留下的劍鳴。我遇見了季丹洛明,把藐姑射的歎息彈給他聽,他卻聽了一半就逃跑了那天我不知道他正要和有窮饒烏比試,不知道那一聲歎息是否影響了他們之間的勝負。”
羿令符心中一緊:“不知那場比試的結局到底如何?”
“周遊天下一周以後,我到了亳都,遇見了伊摯,他回到東方以後,再次當了成湯的尹。當時我覺得自己已經大成了。但伊摯聽了我的彈奏後不置與否,卻親自為我調羹。我品嚐後發現他居然忘了放鹽!於是我對他說:‘你忘了放鹽。’但話一出口我馬上醒悟過來:那正是伊摯對我的評價!”
“放鹽?”羋壓心想:難道樂理和味道也是相通的嗎?
“我在東海之濱苦思了三天三夜,直到我被一個聲音叫醒對!就是那個聲音!那就是我音樂的鹽!可是我再沒有聽見那個聲音了,既不知道這個聲音的來曆,也無法把它演繹出來!我苦苦地在海邊到處追尋著,可再也找不到那個聲音!
“我落魄地回到夏都。這一圈周遊,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隻知道在我離開的第二年,夏王發就駕崩了,新的大夏王履癸剛剛繼位。”
桑穀雋心中火氣上湧:害死大姐的就是這個家夥!
“新的大夏王更喜歡殺人,也更喜歡藝術。他很喜歡我的音樂。他常常對我說,登扶竟已經老了,老得連鍾磬都敲不響。他賞賜了很多東西,任我出入宮殿。我很感激大夏王對我的賞識,但同時對他的威嚴和斧鉞也充滿了畏懼。龍逢②死的時候,我就在他的身邊。我聞著他死亡的味道,戰栗不知何以自處,大夏王卻笑著讓我奏樂!當我違心地擺弄起鍾鼓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的音樂不但缺乏鹽,而且連勇氣也丟失了當我還是個孩童的時候,這勇氣讓我敢於赤足去踏荊棘;可現在一段慘禍就在麵前,我卻沒勇氣去演繹它!大夏王宮裏飄蕩著大夏王的笑聲,而龍逢的血腥,則被我所彈奏的盛世之音所掩蓋。”
桑穀雋聽得咬牙切齒,幾乎就要罵他“無恥”!就在這時,一直持續不斷的弦聲突然斷了。師韶臉上的神色呈現出一種紊亂的狀態,他不再是回憶,而是深深地陷進了自己的過去。古瑟五十弦一根根地崩斷:“那天,就在我離開大殿一路出宮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人的低語。在那個人的聲音裏,我看到了一隻蝴蝶……”
“蝴蝶!”這兩個字讓桑穀雋壓住了自己的怒火。
“嘣!”古瑟最後一根弦終於也斷了,師韶空手虛揮虛挑,但樂音非但未曾中斷,反而更加婉轉!
眾人無不心中讚歎:“神乎其技!”但處於回憶旋渦中的師韶卻全沒有顧及旁人的想法,甚至沒有顧及他憑虛彈奏的音樂,他記得的隻有那個女子:“那個人的聲音在我腦中產生了蝴蝶的幻象,這幻象觸及了我內心深處的神秘所在!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我待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在東海之濱聽到的那個聲音對!就是那個把我從冥想中叫醒而我卻再也找不到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醒覺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坐在地上,膝蓋上放著一把瑟,而那聲音,正是我所彈奏的曲子!我很高興,我終於把那個聲音演繹出來了!
“‘是《鳳鳴昆岡》麽?’發出那聲低語的人說。
“《鳳鳴昆岡》?啊!原來我那天在東海聽見的是玄鳥鳳凰的鳴叫啊!我被自己彈奏出來的樂音感動著,遲遲不能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再也沒有聲音,我這才失神地離開那裏!”
樂聲開始變得纏綿悱惻,令人繾綣無已。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經過那裏的時候,都會在那裏演奏一首自己最得意、最貼心的曲子。周圍沒有聲音,但我知道她在聽。她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我知道,她在的!”
桑穀雋心髒幾乎就要衝出喉腔:是大姐!他遇見的一定是大姐!
“這樣的生活,我多希望能夠無盡地過下去啊!雖然這個時代充滿了恐怖的血腥,雖然那個地方充斥著粉飾過的汙穢!但至少有一個知心的人在聽我真心真意的曲子。但是,一切結束得那麽快,正如它來得那麽突然!那天,在(mò)喜娘娘的寢宮裏,大王向我下令,讓我秘密對一個人使用《催魂》!我不敢反抗,也不敢多問,被侍衛帶到一個陰濕的地方。當我到達那裏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是你!’我當時幾乎崩潰了!是她!是她!為什麽是她!”
瑟音戛然而斷,整個世界由樂音彌漫突然變成一片死寂!師韶仿佛被什麽噎著,臉憋得通紅,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噴在那五十弦斷盡的古瑟上!幾個年輕人大吃一驚,江離還來不及上前照看他,瑟音卻又重新響起。這次師韶連手都沒有動,但眾人分明聽到一聲聲很微弱的弦震在耳邊輕響。
“我該怎麽辦?”師韶繼續他的述說,“順從大夏王的命令對她使用《催魂》?還是違抗大夏王的命令和她一起死?聽!聽!那就是我那時的心跳聲!那個怯懦的心跳聲!”
但眾人聽到的不是他的怯懦,而是他的悔恨。
“‘來吧,由你來動手,我很高興!’她的聲音裏帶著呻吟,但還是那樣好聽,好聽得讓人心碎!我像著了魔一樣,彈奏起了《催魂》!彈到一半,五十弦全斷了!這時,一縷細絲落在我臉上,我輕輕拈下來,換了舊弦,用那細絲做新弦用!”
桑穀雋心中又是一痛,仔細看那把古瑟的斷弦,果然是天蠶絲!但不知為什麽他突然不恨眼前這個師韶了,或許是因為他發現師韶痛得比他更深!
數十根天蠶絲淩空飛起,在師韶麵前搭成一個羅網,師韶手指揮動,撥弄絲弦,流動著的幻樂匯聚成真聲。
“‘我叫桑穀馨,很高興有你陪我走完我最後一段路。’這是她最後的聲音!她用這聲音告訴我她的名字。這聲音,還有這名字,永遠永遠地留在這弦上了。哈哈,哈哈!”
師韶笑一聲,吐一口血,連吐三口血,把天蠶絲弦都染紅了。江離有些擔憂他的身體,卻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有莘不破搖了搖頭。
“那天以後,我離開了夏都。在離開之前,我去辭別師父。師父說:‘身為大夏樂正第十六代繼承人,不能因為個人的私事而壞了家國大義!’哈!家國大義!我問師父:‘在龍逢的屍體邊彈奏《桃青青》,這算不算家國大義?’師父沒有說話,因為他無話可說!事實上,自從大夏王屠戮有莘氏以後,師父的音樂便常含悲厭,因此為大夏王所不喜。但他仍堅持留在夏都,希望等到王道有變,大夏再興。我卻已經完全絕望了!不但對這個王朝絕望,更對自己絕望!
“離開夏都那天,我在師父跟前演奏所有他傳授我的音樂,一項項地演奏、一項項地忘記、一項項地還給他。我演奏的那些音樂在屋宇、在石竅、在雲間在所有能藏住聲音的地方盤旋著。直到我把管吹破了,把鍾撞缺了,把弦彈斷了,把喉唱啞了我終於腦中一片空白地離開了師父,離開了夏都。”
師韶停下了手,但空中卻傳來奇怪的聲響。對這聲響有莘不破等並不陌生:那是他們在大江上與之戰鬥的樂聲!
“來了!來了!它們又來了!”師韶微笑著站起身來,說道,“這些,都是我在師父跟前彈奏的曲子!它們為什麽不肯止息?為什麽要盤繞在這個世界上不肯離去?這一定是上天要懲罰我!用我自己的音樂來懲罰我!”
“原來這些樂曲竟然是他自己彈的!”江離心道,“之前我們的猜測全錯了!”
“上天?”雒靈心道:懲罰他的不是上天,而是他自己!我說他的心聲裏怎麽會有魂不附體的征兆,看來這些音樂蘊藏著他的精、神、魂、魄、意,音樂不散,這些意念回不來,他的心靈就不完整!
師韶仰天麵對天際形成的幻劍,呼喊道:“來吧!來吧!你們追殺了我千萬裏了!來吧!朝我的心髒刺下去啊!把我刺死,免得我再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
三十六把幻劍飛射而下,刺向師韶的心髒!
師韶臉含微笑,突然一人身形一晃,擋在他前麵,正是有莘不破!幻劍觸到有莘不破,化做百十道光華,卻沒有對他造成傷害。跟著光華在半空中又重新凝聚成幻劍。
師韶怒道:“你幹什麽?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卻不知怎麽勸他好。
桑穀雋突然道:“《鳳鳴昆岡》。”
師韶一愕:“什麽?”
桑穀雋道:“我姐姐去的時候,你有沒有彈奏《鳳鳴昆岡》?”
師韶黯然道:“沒有。那《鳳鳴昆岡》,我隻演繹過一次,就再也不能了。”
“我想,”桑穀雋說,“姐姐或許很想再聽聽鳳凰的神籟。”師韶怔了:“鳳鳴麽……”天空中的聲音仍然不穩,有窮商隊的武士已經開始警戒,但小相柳湖卻平靜如故。羿令符疑心一動:“以采采和水族長老的修為,不可能感應不到這上麵的大動靜,為什麽至今沒有派人上來察看?”幾聲嘈亂的響動打斷了羿令符的思緒。師韶胡亂地撥著布在自己身周的天蠶絲弦,發出全無韻律的聲音。“不行!”師韶頹然道,“我根本無法捕捉住玄鳥的聲線!”“玄鳥”!再次聽到這個稱謂有莘不破心中一動,想起那次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獄裏麵,自己闖進了少陰真境,被少陰真氣一步步地剝奪自己的生命和記憶,直到生命印記的最深處在比母親的乳汁更遙遠的靈魂裏,他看見了那華麗而威武的神鳥!那就是玄鳥麽?
雒靈心中一顫,她忽然聽見有莘不破敞開的心扉內傳來一聲輕讚:“宅殷土茫茫……”“啊!那……我聽見了!”師韶仿佛聽見了間接從雒靈那裏傳來的心律波動,“對!就是它!”
他的神情突然變得無比平靜,手指輕揮銀河為之脈脈,月光為之漠漠,山林為之幽幽,湖水為之瑩瑩玄鳥在弦震中衝天而起,人們是聽見了它的鳴叫,還是看見了它的羽翼?或是想象到了它的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