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夏許淮裝作微訝的樣子:“陛下有心了。隻是臣不知,您的畫技何時竟然突飛猛進到如斯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身為攝政王的夏許淮能夠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太正常了,夏墨時老實交代:“這自然是姚明何姚愛卿的手筆,你多擔待。朕不是不知道這假手於人不好,隻是我的水平你也知道,從小生長在那樣的環境裏,能將字寫得齊整已是不易了,若非要拿我作的畫來與你當賀禮,你可能更不高興。當然,良田美池桑竹之屬亦必不可少。”

“嗯,瞧上去不錯,陛下有心了。”

夏墨時:“……”要謝就直接謝,為啥要用這種感覺好像是自家不成器的兒子終於長大了懂事了的語氣來說這句話,仿佛在說“吾兒如此,父心甚慰。”你特麽這是要占誰的便宜呢。

吐槽歸吐槽,但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了他的肯定,還是挺值得開心的一件事,隨後夏墨時當即就切換成了話癆模式,從他為何想到要做這個東西,到中途操作的點滴細節,再到他請人來幫忙畫畫和最後的糊燈,都主動抖了個底朝天。

“若是到了晚間,在屋裏擱一盞這樣的燈,便不需再點燈燭了,或者什麽時候要外出,提著它在外麵走,流光溢彩的,也不用擔心被風吹滅了燭火或是火苗燃著了燈架。”夏墨時越說越洋洋自得,總結了一句,“這樣既能過一把富貴人家的癮,又比單單攥一顆光禿禿的夜明珠來得更為雅致一些,豈不美哉妙哉。”

況且,這拳頭大的夜明珠子,握在手裏多累人,這數九寒天裏用雙手捧著多凍手,作為一個空有名頭虛在其位而無實權的大領導,他怎麽能如此不近人情地折磨他的下屬們——這群可憐的公公和宮女們呢?

哦,不對,他的殿裏其實連一個宮女也沒瞅著,更別提什麽貌美如花的宮女了,全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侍衛和貼身護衛,就是一群沒啥戰鬥力的嚴格意義上並不能被稱為男人的人,至少,自他在這個世界醒來,目前為止,是這樣的情況。

耳邊是夏墨時滔滔不絕的分享,眼前是他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模樣,夏許淮眼裏終於有了一絲真誠的笑意,雖眉眼未彎,唇角卻自然地上揚起了微小的弧度。

夏許淮再次說道:“陛下有心了。”不過這遍,也許是受夏墨時所感染,他明顯說得不似剛才那般敷衍,多少帶了幾分感情,所以隻要稍加注意便能區分得出其中真心實意的誇獎。

也因為這件不起眼的小事兒,倆人之間的氣氛居然難得地維係了幾天和諧與和平,不過七八天時日,夏墨時已然全沒了當初剛穿越過來發現自己受製於人的那種拘謹與狗腿,甚至覺得,若非政治地位上的對立,倆人應該還能夠成為挺不錯的哥們兒。

唔,就是可能有點擋他的桃花,畢竟那張臉太過出眾,導致本來也算中上之姿的自己就變得不夠瞧了。

直到臘月二十這天,雖則年關將近,宮牆之外的民間一片和樂融融喜迎新春的景象,朝堂之上的氣壓卻有些低沉,原因無他,主要是因為邊關傳來的急報,言北戎異動,五萬敵軍主動壓境尋釁,並揚言要踏破長雲關,直取雲關城,邊境已出現了小幅度的**,若是放任不管,後果如何尚且未可知。

夏家先祖雖是軍營將帥出身,可到了這一代,正兒八經的夏家嫡係卻隻餘下夏墨時一人,就連這幫朝臣也都是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的人物,談戰色變,各人自在心裏盤算著要弄個怎樣的理由方便自己盾匿,或者將這份危險轉嫁到與自己有過節之人身上。

其中,最有膽識的當屬曹國公,因為他居然毫不猶豫就站了出去,深情奏表坑請皇上禦駕親征,征戰沙發,踏平北戎大小部落,再輔之以文禮人禮事禮對其的教化,定能保北境個至少十年的安穩。

台下站著的人,有的佩服於他的大膽放肆,有的則鄙夷於他為了一己私欲竟將溜須拍馬的本事發揮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極致完美,然後轉頭便跟在曹國公的後麵上了抬轎子的大軍當中,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不要錢一樣往外吐,令人啼笑皆非。

至於,難得再次被誇的夏墨時夏某人,則直接沉浸在這位不大熟悉,但差點成了自己嶽丈且未來很可能成為攝政王嶽丈泰山大人的曹國公吐出的彩虹屁當中,飄飄欲仙,以致於完全搞錯了這番話的重點,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點了一半的頭。

第十章

夏許淮眉間一蹙,夏墨時點了一半的頭就僵在那兒了。臥槽,這老頭方才說啥,讓他禦駕親征去戰場送死,還是在這大冷天裏去天寒地凍的更北邊征戰殺伐?媽的,這要真去了,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於是,點了一半頭的夏墨時順勢一轉,點頭讚同:“曹國公所言甚是,此戰絕非小可,還需從長計議。”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但曹國公又豈是這麽容易善罷甘休的人,不依不饒地繼續進諫:“夜長夢多啊陛下,想當年高祖在位時,我祁國是何等的風光無限一時無兩,周邊蠻夷小國有哪個敢不向我朝俯首稱臣?如今這彈丸之地的小國,竟也敢挑釁我朝的國威,實在是猖狂至極狂妄之至,還望陛下早作決斷,將那些蠻子打得家門都不認識,再也不敢出來囂張放肆!”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話裏行間皆是滿滿的憂國憂民的情懷,若換個人,或許就從了他的意願,但夏墨時不同,沒有人比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說句難聽的話,有夏許淮在,哪兒輪得到他來鹹吃蘿卜淡操心呢。

隻不過鑒於曹國公說得太過正義凜然,一時之間倒是叫他不好怎麽拒絕就是了,遂下意識地朝坐在台階之下他右前方方向的夏許淮看了過去,眼裏有些許無措和焦躁。

接收到信息的夏許淮給夏墨時使了個眼色,不慌不忙地從軟乎的椅子裏施施然起身,站起來之後淡定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袖,理了理那並不存在於上麵的褶皺,直直走至曹國公麵前,從容地詰問:“國公不是一直將陛下當做你未來女婿來看待的麽,怎麽如今竟這麽舍得自己的女兒年紀輕輕就過上守寡的日子?”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也過於大膽,片刻前還嘈雜著的群英殿頃刻間便一片死寂,眾人噤若寒蟬,低下了頭,將視線挪到別的地方,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站著的人當中,隻有夏許淮、姚明何與曹國公三個還像是活人。

夏許淮仿佛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驚人之言,陰測測地逼問曹國公:“還是說,因為你不能如願將女兒嫁進皇宮,眼看著染指大祁江山無望,就打起了這等歪主意?”

“攝政王你什麽意思,就算……你也不能如此詛咒他!”姚明何表現得比曹國公還要激憤,橫眉怒視,就差沒有跳起來指著夏許淮的鼻子大罵亂臣賊子了。

夏許淮卻視他為無物,一步步逼近曹國公,高聲追問:“你口口聲聲說請陛下親征,一舉拿下北戎,但你能保證,此行可有幾分把握?”夏許淮不屑地輕“嗬”了一聲,“就憑他,你確定不是去給敵軍送城池和戰俘的嗎?”

夏墨時雖然打心底裏是十分的不願意上戰場去真刀真槍地搏命,但夏許淮對自己的輕視與鄙夷還是狠狠地刺激到他這顆少男心了,當即反駁道:“朕也沒有那麽差吧。”

曹國公一聽他鬆口了,乘勝追擊道:“既然陛下您也覺得自己可堪當大任,那這領兵之事,就……”

還沒說完,被夏許淮打斷:“陛下如何,咱們都心知肚明,你也不必在這裝傻充愣。”然後便開始了長篇大論地論述夏宜迎戰。

曹國公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張泛黃的卷紙,雙手捧著:“這是犬子冒著生命危險打探來的敵軍的行軍布陣圖,定能助我方大軍大獲全勝!”

“你口口聲聲說對方必敗無疑,可我怎麽聽說不久之前,令郎已被俘至敵營,那這幅軍情圖又是從何而來?”夏許淮說著又拔高了聲線,“再者,公爺不是與一位神秘使者來往甚密,甚至要和他們共謀大業,並且允諾說他日若大功告成,便許諾將我大祁江山分他北戎三成,共享這太平盛世麽!”

曹國公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大喊:“請陛下明鑒,老臣絕無半點非分之想,攝政王所言絕非臣心之所想,請陛下明鑒啊!”

夏許淮溫和地笑了起來,彎腰將他攙了起來:“您瞧瞧,我不過是與你玩笑呢,曹國公這等元老自是忠心耿耿,又怎會生出那樣的不臣之心呢?”仿佛剛才那個對著曹國公疾言厲色的人不是他一樣。

“放心,不過這幾日,便會有邊關捷報傳回京都,你的兒子也會沒事的。”夏許淮將他手中攥著的圖紙收入袖兜,鬆開他的手之前低聲說道,“做人,有時候該聰明點,有時候卻不能過於聰明,您說,是麽?”

說完往旁邊挪了一步,拉開了二人間的距離,“這天兒也怪冷的,曹大人還是早些回去吧,倘或凍出個好歹來,倒成了陛下的不是了。陛下,您說是這個道理麽?來人,恭送國公大人回府,請務必替我和陛下好生照顧著曹大人。”

夏墨時則被他那段話給氣到了,他好歹也是一國之主,就算他夏許淮想把自己趕下台,也不必用那些那般侮辱他的詞吧,更何況還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高聲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然而,好不容易想硬氣一回的夏墨時卻沒有找到發泄口,畢竟夏許淮的威名還擺在那,他說退朝,誰敢逗留,於是忙追隨著攝政王的腳步,前後腳就出了皇宮,徒留下夏墨時一個人鬱悶非常,有口難言。

剛經曆過當眾辱罵公開處刑的夏墨時猶如一隻鬥敗的公雞,看著夏許淮與姚明何並肩行走還時不時交頭接耳的背影,夏墨時頓時跟隻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耷拉著腦袋回到自己的宸英殿,又悶悶不樂地用完本該美味的早膳後,越想越氣,心裏頭似乎有一團狂躁的無名火在熊熊燃燒,幾欲噴薄而出。

夏墨時睨了一眼窗外的飛雪,白茫茫的一片,便躲開了內侍們的視線,隨手在牆角邊抓了一把油紙傘撐開,步入了殿門之外,方向不定的雪花簌簌落下,停歇在那繪製有桃花的精致傘麵上,像極了一場晶瑩馨香的桃花雪,在這冰冷的天地間,別具一番韻味。

他漫無目的地在皇宮裏走著,幾個七拐八彎之後,眼前出現了全然陌生的場景。別說他本就不是這皇宮原來的主人,就算是,他懷疑也未必認得清來時的路了,這他娘的也太淒涼蕭瑟了吧,真是怎麽看怎麽陰森森,怎麽瞧怎麽詭異。

明明沒有橫生的雜草,樹上也還掛著幾星頑強抗衡的葉子,偶爾走兩步,還依稀可見幾抹綠色與幾朵不大起眼的不知名的小花兒。但也許是今日的風力太過強勁,也或許是他今天的心情格外低落,導致這景象落在他眼裏心裏,怎樣都逃不開糟糕二字。

倘若是平時的夏·怕冷惜命·墨·宅男·時,他肯定就回去了,即便一時迷了路,也絕不會再往前多走冤枉路,更不會進那一看就沒人住的房子,可現如今,遭受打擊與人身攻擊之後的他居然難得地起了點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權當排解心中煩悶,便繼續朝著目前視野範圍內唯一的小建築群溜達過去。

不過七八個跨步的時間,夏墨時已經站在又一座獨立的宮殿門口,將手中的傘舉高,微微向後傾斜四十五度角,掀起眼皮仰頭慢慢打量著頭頂上方的灰黑色門匾,“流風殿”三個字隻是被人簡單地用工具鐫刻了上去,什麽漆都沒刷,也沒有別的多餘的裝飾,就這麽一塊簡單又粗陋的長木塊,孤零零地掛在門上,提醒著來人此處的地名為何。

夏墨時嘀咕著吐槽:“要不是看到了殿字,老子還以為是風流呢,我就說怎麽皇宮裏還有這麽騷的房子。”

吐槽歸吐槽,他卻還是想起了以他的文學素養來說,極為難得能夠記得住的課本之外的一句詩,並感慨道:“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也不知此處曾經住的是何方佳麗,是否當得起流風回雪四個字。隻可惜,現在卻已經破敗成這般模樣了啊!”雖然即便破敗如廝,也依舊不掩其風華貌就是了。

說完,他又搖了搖頭,在他的認知裏,不管是原身小皇帝還是夏許淮這個隻手遮天的攝政王,都沒有娶妻,況且攝政王還在宮外另設置了府邸,而先帝的女眷則要麽死了,要麽被打發走了,因此,他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真的會誤闖了後宮,一不小心唐突了哪位佳人或名義上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