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陛下,”候公公輕輕喚了聲,再一次提示道,“陛下,姚大人方才問您是否夜裏著涼了,可瞧過太醫沒有?”

夏墨時清了清嗓子:“不妨事,想必是剛才一路行來吹了點冷風,總還不至於到生病的地步,難為姚愛卿還如此關心朕。”

姚明何鞠了個躬:“陛下客氣了,關心陛下乃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實在是當不得陛下一句誇獎和道謝。”

“姚大人說的是,既然陛下龍體不適,那便退朝吧。”又拔高了聲線對候風說,“勞煩候公公送陛下回宮,再命人去禦膳房熬一碗濃濃的熱薑湯來。”

夏許淮一說完,百官皆識時務且快速而又有條不紊地出了群英殿,隻有姚明何稍慢些,看著幾步宮階之上的夏墨時,儒了儒嘴唇欲言又止,最終在夏許淮警告的眼神中亦轉身離去,夏許淮自己也隨之告辭。

朝會結束之後,夏墨時回到宸英殿,剛坐下沒多久,禦膳房的人就送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十米開外便聞到了那獨特的味道。

夏墨時雖然不討厭吃薑,但也絕不喜歡,大清早的聞到這濃鬱的氣味,他嫌棄得五官都快要皺在一起了:“拿走拿走,我又沒有感冒,哦,朕的意思是,既然沒有感染風寒,就用不著這玩意兒了。”

候風卻將其端過來,勸道:“攝政王說,陛下既然不願喝藥,那麽用碗薑湯驅驅寒總還是要的,否則傷了龍體就不好了。攝政王說……”

“行行行,不必多說了,端過來吧。”夏墨時捏著鼻子視死如歸地一飲而盡,舌尖卻沒有預料中的辛辣觸感,唇齒間仿佛還殘留著桂花的香氣,他忍不住眨巴眨巴了嘴,細細回味著他素來喜愛的味道。

因為桂花而心情大好的夏墨時示意候風在盛藥碗的托盤上放了一小撮金瓜子:“這寒冬臘月裏居然還能有桂花,不錯不錯,當賞。”

那人老實巴交地將托盤舉過頭頂:“此乃攝政王的主意,說陛下怕是不喜歡薑湯,便特意來禦膳房給了奴才們一袋曬幹的桂花,好壓一壓生薑的味道的。奴才實在不敢妄自居功領賞。”

夏墨時揮了揮衣袖:“無妨,這大冷天的,你們也辛苦了,這是你應得的,下去吧。”

“是。”二人踩著細密的小碎步倒退著往門邊走去,夏墨時還隱約聽見候風提點那人的話,“陛下給你的東西你拿著便是,何必如此死板,陛下總還沒到拿不出這點銀錢的地步,至於有攝政王,陛下自有他的謝法。”

夏墨時:“……”合著剛才那個小太監不收,原來竟是擔心自己沒有銀子傍身?這世道,居然還有這等忠仆。

夏墨時暗暗在心底對那個小內侍讚歎了一番,然後想到候風提點內侍的話,仔細一想,的確是這麽個道理,先不論別的,也不管夏許淮是真心還是假意關懷他,就衝他吩咐人來盯著自己喝薑湯,還貼心地在裏頭加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起碼門麵功夫上是對自己不錯了。

更何況自己還想著與夏許淮搞好關係,再過些時日又正巧是夏許淮二十六歲的生辰,正是一個投桃報李的絕佳時機,所以,送禮是一定要送的,隻不過要送什麽禮物卻還需再思量思量。

夏墨時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色,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這種壓抑,也使得他的倦意蹭蹭蹭地上漲。

於是,他在簡單用了點早膳後,便打算上床去睡個回籠覺,可屋子裏跳動的火苗卻閃得他不太舒服,尤其是有一盞燈直接對著他的方向,在他這個沒有睡醒的人看來,略微有點刺眼,隻好讓人吹滅了搖曳燭火,臨睡之前,夏墨時還想著:要是有夜明珠就好了,有它就可以……

有夜明珠就可以咋地,他還沒下個結論就昏昏沉沉地睡死過去了,再次醒來,已經過了午時,倒是很符合他假期的生物鍾。

想到他早晨的那個抱怨,夏墨時靈光一閃,不如自己動手做一盞獨一無二雅俗共賞的夜明珠燈,既好看又實用,同時又能夠體現自己不務正業且土豪的氣質。他左思右想,深以為這乃是個蠻好的主意,雖然可能俗了點,也不怎麽貴重,但總歸是自己親手做的,心意很實在嘛。

從小到大,但凡是與夏墨時打過交道的人都十分了解他的動手能力和行動之迅捷的程度,而這份雷厲風行此時也派上了用場,也刷新了內侍對皇帝的認知。

隻見在他的一陣搗鼓之後,一盞宮燈的框架已然初見雛形,夜明珠也是現從庫房深處挖出來挑的最漂亮的碩大的一顆,其大小正好能卡在中央空出的那個有圍欄的凹槽裏,不必擔心固定的問題。隻最後還缺一副得當的畫來糊這個燈,就大功告成了。

隻可惜他擅長的是素描,對於那風雅的水墨畫,說是半吊子的水平都算抬舉他了,在他對著案桌上一塵不染白得不能再白的宣紙幽幽地歎氣歎到第五聲的時候,去而複返的候風小心翼翼地詢問道:“陛下可是在憂心該用何字畫來裝裱夜明燈?”

夏墨時一時不知該不該說是,畢竟他也不知道原身到底會不會畫畫,於是避重就輕:“你覺得呢?”

“姚大人素來喜繪丹青,陛下不是也時常誇獎他畫得活靈活現又別有韻味麽?光是老奴聽到過的,就已有五六回了。”候公公換了口氣,“依老奴拙見,不如請姚大人進宮一趟?”

夏墨時點了點頭,應允了這個建議。

第九章

攝政王府,夏許淮聽著管家說到皇宮內的動向,饒有興味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下管家算是反應:“哦?他們二人在寢殿偏殿的小書房相談甚歡,皇上還留了他一起用晚膳?”

“是啊,因將人都遣開了,所以我們的人並不清楚他們談論的內容是什麽,不過陛下送姚大人出來的時候笑得真心實意的,可姚大人他卻好似心事重重的模樣,真是奇哉怪哉。”小皇帝居然也有給姚明何帶來負麵情緒的時候,真是難得一見。

夏許淮眼瞼朝下打量著自己的信手塗鴉:“不可妄言。”

雖是斥責,臉上卻不見半點不認同的表情,手下描繪丹青的筆墨穩如泰山,繼續按照執筆之人的心意自由遊走在雪浪紙上,揮毫潑墨俱像是有靈氣一般,勾痕描畫之間頗有章法。不過再添寥寥數筆,一幅遠山圖便已落就,暈染出的天邊繚繞在山頂的霧氣,朦朧景致中氤氳著從容不迫的氣質和匯聚山河的氣勢。

夏許淮端詳了片刻,滿意地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姚明何本就不是我們的人,找他合作也不見得就一定要把寶壓在他一人身上。我猜,他一定是還趁機跟夏墨時說了些什麽,隻是,從他的反應來看,應該並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這於我們而言,或許是件好事。”

夏許淮挪開那方青玉雕花鎮紙,將紙從書案上拿起來,輕輕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今晚月色不錯,就是這天兒冷了些,那便待明日再去會一會他吧。”

“是。”管家說完之後便關上門出去了。

姚府內,此時已過掌燈時分,姚明何靜坐在書房裏,想著夏許淮昨日裏說的那番話,以及下午幾個時辰在皇宮裏的親身所見所聞,眉間的“川”字越發的明顯,他,果真是忘得一幹二淨。

過了不知多久,姚明何終於感覺到手腳發涼發麻時,聽到下人來報說府上迎來了一位貴客——攝政王,於是順勢起身出門,打算去茶廳將人迎進來,那人卻道:“咱們府上的茶廳雅致有餘,卻太過寒涼,所以子規大人便命我等將人引至內室暖閣裏去了。”

姚明何聲音毫無起伏:“他倒是生的一顆七竅玲瓏心,這般會替人著想。”

說話間已行至暖閣,姚明何一進門就率先行了個標準的下臣之禮:“不知王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或是有何指教?”

夏許淮不答反問:“你現在應當知道我沒有騙你了吧。”姚明何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

“您一言九鼎,自是不需誆騙於我,但王爺可知陛下為何突逢此變數?”

夏許淮繼續打太極:“我知道你的顧慮,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也不叫你違背自己的心意,你的擔心更不會發生。”

“如此,那臣就放心了。”姚明何低頭彎腰,雙手交疊,平放在眼前的位置,再次鞠了一躬,“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厚望。”

“合作愉快。”

夏許淮說完,轉身就走。將至門邊之時,背後傳來姚明何的聲音:“攝政王可知,陛下今日詔我入宮,是為何故?全是為了給王爺一個驚喜,不管過去如何,他如今,隻是你的一枚棋子罷了,就衝他對你如此上心的份,你也該稍稍收斂些,有時候也略微替他考慮考慮。”

夏許淮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微不可察地輕輕“嗯”了一聲,說:“無需多言,本王自有分寸,天色不早了,姚大人還是好生歇息吧。”隨後又背著手跨過了門檻,繞過長廊,步入了院中的漫天風雪中。

次日是年關前的最後一次休沐日,得知接下來兩天都不用上朝的夏墨時終於心滿意足心安理得地一覺睡到了大天光,繼續搗鼓著他心心念念的兩盞夜明燈,之所以是兩盞,是因為看到姚明何繪製的燈麵實在太過喜歡,便請他多繪了一副,打算多做一個給自己留著賞玩與照明用的。

有了前一天的工作經驗,第二個燈的製作時間又縮短了不少,等到夏許淮進宮拜見的時候,他已經粘著一塊溫熱的桂花糕在對著自己的手工作品嘖嘖稱歎孤芳自賞了,也因此,夏墨時沒來得及收起它而使它提前暴露在了夏許淮麵前。

夏許淮眼皮一掃,視線微微一轉,打量了一下,賣相還行,順嘴問了一句:“陛下怎麽突然來了興致,竟自己動手做起了這等木工活?”

夏墨時一五一十地說:“這不是想著你生辰快到了,總不好啥禮物也不準備吧。隻不過我最近可能腦子有點混亂,這種事也許多年沒做過了,所以可能有點不完美,你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