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一路行來,穿過紅梅白雪,夏墨時空著的那隻手緊緊地捏住了身上的披風,卻仍是不妨樹梢枝頭有雪花凝結而成的冰晶掉落到頸項裏,激得他抖了三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許淮兄弟,我給你帶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來喝完湯吃點東西驅驅寒吧。”夏墨時匪氣十足的語調和前所未有的稱呼聽得夏許淮握著狼毫的手一顫,筆尖的墨汁生硬地滴落到一道奏本上。

夏墨時一看,壞菜了,剛才急著示好套近乎,忘了這攝政王可能並不大喜歡他,便訕訕地收回了自己拎著木盒的手:“大哥,別這麽嚇人地看著我,我不是有意的。”

夏許淮擱下手中筆墨,將作廢的折子置於左側,眼皮微掀,漫不經心道:“陛下慎言,您的身份是何等的尊榮,當今世上有誰能與您稱兄道弟。”

夏墨時忙解釋道:“愛卿太過謙虛了。”您這身份,別說是讓我叫大哥了,叫大爺叫祖宗都使得。

但眼前這位比穿越前的自己還要大兩歲,比現在這具身體大五歲的攝政王的臉色卻不見好轉,眉頭複又皺起,令夏墨時再次反思,他總不能是嫌棄自己將他叫老了吧。

直到身邊的候公公來為他解下毛裘的時候,半遮半掩地在他麵前繞來繞去,低頭輕聲提醒:“陛下,大皇子已然仙逝足足五年有餘。”

他才反應過來,原身的兄弟都死於上一輪奪嫡之爭中了,自己剛才忽然跟中邪了似的稱呼其為兄弟,且叫的還是傳說中死得最慘的“大哥”,臥槽,這殘暴的攝政王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咒他早死不得善終吧!

夏墨時越想便越發的冷汗岑岑,於是在自我驚嚇中又做出了一件更腦殘的事情,那就是相當自來熟且膽大包天地一把攬過夏許淮的脖子,想要將他帶到一旁的案幾前。

本應出來個哥倆好的輕鬆氛圍,奈何因為那該死的身高差,夏墨時隻得微微踮腳才能勉強同夏許淮保持一致的高度,端的是半分氣勢也無,還略有些小尷尬。

夏許淮的嘴角並未牽動半分弧度,可夏墨時就是在他那雙一貫冷情的丹鳳眼中察覺出一絲笑意,在臉紅的同時,也稍稍鬆了一口氣,隻要這位大佬不生氣就好,自己丟不丟臉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夏許淮冷眼瞧著這位比自己年輕的皇帝,猶如被邪祟附體般地為自己忙活來忙活去,將這等端茶倒水之事做得得心應手,心下暗自思襯:此番他性情大變,倒是將往常做過的沒做過的一並都給做了,不知道日後回想起來,究竟會作何反應。也不知,現在這個他是否知道那東西的存在。

夏許淮裝作沒看到他頻頻往書案上投放的眼神,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國之君的伺候,當然,接過湯碗時還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客氣了一下,之後一手端碗,一手緩緩攪拌著碗裏的湯勺,嘴裏吸入了半口湯但仍是口齒清晰地說:“陛下來得正好,這裏恰巧有幾份需得您親自審閱的奏章。”說完就又往嘴裏塞了一勺配菜,咀嚼得極為認真仔細,毫不在意夏墨時的存在。

夏墨時不明所以,但本著可以多多了解一下朝中局勢的心態,一本本地翻看起了那堆積出來的一座小山丘,略過那些晦澀難懂的遣詞造句和個把不咋認識的字體,大致清楚,自己這是被催婚了。夏墨時頓感無語,八卦和催婚真是世界上亙古不變的話題,且還不分男女性別。

“陛下早已過了弱冠之年,後宮卻空無一人,倘若先帝泉下有知,也當扼腕歎息於心不忍。”

“額,這個不急不急,我娘在世時曾說,在我尚且年幼時,她曾偶然得到護國寺一位得道高僧合眼緣贈送的一卦,說是我命裏不該早娶。”他並不擔心夏許淮知道自己在胡編亂造,反正原身那個可憐的親娘早就香消玉殞,即使他胡謅,夏許淮也無從對證。

他可不想往女人多的地方湊,這豔福,誰愛要誰要去,總之他不要,珍愛生命,遠離女兒窟。

之所以有這樣的覺悟,乃是因為在現代時,他曾去文科班找過自己的一個好哥們,為了啥事兒不太記得了,隻十分清楚地知道,他那天正好趕上了一場狗血、熱鬧又場麵混亂的年度劈腿撕逼分手清算的大戲,甚至還驚動了校長,差點將行事刻板的老校長給氣出個半身不遂,簡直令人印象深刻。

說回到此時,夏許淮見他對婚事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終於放下了手裏握著的玉碗:“哦,是了音大師麽,沒想到他於姻緣占卜一事上,也頗為在行。既然了音如此說,那便是臣等唐突了。隻可惜了曹國公家貌美如花的女兒啊!”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夏墨時總覺得夏許淮的後半句話挺像是咬著後槽牙說出來的話,名副其實的咬牙切齒。他大膽猜測,這曹家小姐莫不是這位攝政王的老相好,抑或是夏許淮忌憚那些公侯家的勢力是使得自己羽翼漸豐逐漸脫離他的掌控?

夏墨時不禁慶幸,還好自己機靈搬出了那素未謀麵不知名字法號也不知是否還存活於人世的得道高僧,推脫掉了這門可能締結的親事,不然他怕是要同那本摔在地上的折子一樣的下場了,於是越發堅定了要遠離紅塵是非、隻管好好保住自己小命的想法。

接下來,夏墨時一邊想方設法地套自己想要的信息,一邊與夏許淮悠然自得地談笑風生,一個上午的你來我往,感覺臉都要笑僵了,回到休息的寢殿之時,夏墨時將自己狠狠摔進了龍塌上鋪著的軟乎乎的被子裏,半個字都不想多言。

mad,人際交往還真是個耗費體力腦力的活兒,原以為穿成皇帝就可以坐擁天下一呼百應,結果卻是受製於人,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攝政王控製著,還得紆尊降貴地討好他,這是個怎樣不長眼且令人絕望的世道啊!

第六章

本以為穿成皇帝可以免去奪嫡之爭,坐擁天下一呼百應,結果還是受製於人,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攝政王控製著。得,也不用擔心上朝不好處理國事了。

方才對於自己的詢問,候風給出的答案也隻是點到為止,夏許淮更是密不透風綿裏藏針,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那是有問必答,對於一些玩笑話也都一笑置之,但一旦涉及到他極其想要知道的,便回答得滴水不漏,一番試探下來,搞得他很是憋屈和心力交瘁。

夏墨時按了按有些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吐出了一聲綿長的歎息,候風踱著細細密密的小碎步上前,問道:“陛下,午時已到,是否該命禦膳房傳膳了?”

“才剛在那喝了一肚子水,胃漲得很,現在吃個鬼啊,還不如去宮外走走逛逛,餓了就在街頭巷尾吃些風味小吃來得有意思。”哪怕是去茶樓酒肆做做,或許還能從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中對這個國家的格局有點了解。

“陛下,攝政王有令,陛下怕是因著昨日之事有些受涼了,今次還需在宮中好生修養才是。”

“算了,讓他們端些好菜好酒來,朕去換身輕便的衣裳。”

想是內侍們知道他如今格外怕冷,所以在他去找夏許淮的這半天,內殿中少說也燒了六七個火盆,現在感覺就跟裝了地暖加暖氣片的東北似的,身上穿著這一層又一層的厚衣服,有些太熱了。

他邊說邊解衣服,候風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夏墨時解腰帶的手一頓,扭頭問道:“怎麽,你還想看朕脫衣服不成,出去。”

“是。”候公公倒退著到了門口,又彎腰做了個揖手禮,關上門出去了。

殿內的夏墨時煩躁不已,十分想念他在現代時擱在筆筒裏的轉筆,每每遇到瓶頸靈感匱乏或是心浮氣躁之時就抽出來轉一轉,心情便會好上不少。

轉到屏風後更衣完畢,穿著中衣出來後,發現房間裏竟不知何時又多出一個看起來就來者不善的冷臉帥哥,他冷不丁地又被嚇了一跳,緊張道:“你是誰?”

沈雲祺愣了下,不過一年未見,眼前的人似乎變了不少,這要是換作以往,在他生辰前後的日子裏看見他,必定會勃然大怒,怎麽現在卻是這般模樣?

“陛下恕罪,不是您傳信給我,讓雲祺在您二十一歲生辰之後回來護您周全的嗎?昨日便是您的生辰。”

“不知為何,一覺醒來,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好些事情我都記不大清了,你同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聞言,沈雲祺腦中閃現出一年前的那幕,他對自己說:“回來之後,若我跟你說自己失憶了,那麽,你此前做的這些事也不必向我解釋。”

怎會如此湊巧,難道陛下當時就已經預知到自己會失憶?

沈雲祺雖心下納罕,但麵上依舊不動聲色道:“陛下隻需知道,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永遠保護你,就可以了。”

“如你所說,既然你實力那麽強,為何此前不在我身邊。”夏墨時記得他剛剛用了“回”和“傳信”這兩個詞,那麽至少說明這個叫雲祺的人之前是不在這的。

“臣隻是聽命於陛下,不敢妄自揣測聖意。”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

夏墨時失望地翻了個白眼,原身這個皇帝到底要搞什麽,行吧行吧,有人保護總比沒有強,他這麽自我寬慰。

此時,外麵響起了三下清脆的敲門聲和獨屬於太監的略帶陰柔的聲音:“陛下,午膳已到。”

“進來吧。”

話音剛落,幾個穿得灰撲撲的內侍便在候風的帶領下,各自拎著一個木盒走到了中間的桌子處,對於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玄衣少年視若無睹,似乎對他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這件事一點兒也不驚訝。

夏墨時也沒有要跟他們多說的意思,直接讓他們退下了,給自己和沈雲祺一人倒了一杯酒:“你坐下和我一起吃點東西,順便同我講講如今是個什麽局麵。”

沈雲祺聽話地接過酒杯,卻不敢坐下,隻木訥地繼續站立著,夏墨時見他實在是說不動也就由他去了,於是便自顧自地挑了幾顆花生米隨便嚼了幾口,示意沈雲祺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