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二人多年來的相處,已讓夏許淮養成了時刻關注夏墨時臉色的習慣,這種習慣甚至已經達到了近乎本能的地步。

夏許淮憑借著多年來對眼前這位皇帝的了解以及自己修煉多年洞察人心的本事,一直注意著夏墨時臉上的表情,自是沒有錯過他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

於是,夏墨時內心的驚駭、錯愕以及一瞬間的惶恐與慌亂都被夏許淮盡收眼底。

方才聽夏墨時說他失憶了,夏許淮試探性地誆騙他說自己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此刻見夏墨時作出這般反應,夏許淮這才真正確定,他似乎真的失去了那些極為重要的記憶,於是臉色笑容更甚。

這笑容若是被那些宮人和大臣們瞧去了,必然會嚇得發顫,因為在他們這些知情人眼中,攝政王向來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即便是難得笑了,也斷無好事,輕則抄了誰的家滅了誰的族,重則鐵騎輕裘萬裏奔襲征戰山河。攝政王的笑容,美則美矣,但出現之後導致的結果,卻太過可怕。

不過此時,夏墨時什麽也不知道,純粹是覺得這人臉上的冰冷似乎終於有了要融化的跡象,隱隱有了春回大地的光景,煞是養眼,然後他就被恍神了。

且這種視覺衝擊還占了上風,暫時壓製住了方才聽到自己頭上還有個大權在握的攝政王的複雜心情。更要命的是,他還在腦子將醒未醒,心直口快地哼了句:“你笑起來真好看,想春天的花兒一樣。”

剛哼個開頭,夏墨時就被自己國過於清脆的歌聲給激得抖了三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一抖才算是將夏墨時抖得回過神來了,這一看,謔,夏許淮的臉色陰沉得嚇人。

也對,想來應該沒有哪個男子喜歡被人誇說美得像朵花,尤其是在這個規矩甚多、風氣保守的古代,怕是更聽不得這般說辭,夏墨時補救道:“呃,我方才的措辭可能有點不大妥當,但你的確是笑起來更帥,哦,更英俊,你以後可以多小小,保準將人迷得七葷八素的。”

夏許淮看著眼前討好的笑容,同記憶中一張更為稚嫩一點的臉重疊,一道音色相似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帶著些戲謔的語氣:“夏卿方才的那個笑,險些晃了朕的眼,果然,看慣了你這冰山的模樣,冷不丁竟見到了你溫和的一麵,便有些招架不住了。看來,你還是應該多笑笑,方才那一幕若是被那些閨閣小姐們瞧去了,不知會有多少姑娘丟失了自己的芳心呢。隻可惜……著實是可惜呀,哈哈哈!”

夏墨時見自己的一番話,非但沒有起到解釋的作用,反倒有種雪上加霜的感覺,因為他居然從這麵癱的攝政王臉上和呐雙丹鳳眼中讀出了一種名為怒氣的情緒,且這氣還頗有要氣吞山河的架勢,有那麽一秒鍾,夏墨時覺得自己已然差不離是個死人了。

好在很快的,夏許淮就恢複了那副如喪考妣麵無表情的模樣,冷冷地說道:“既然陛下對往事全然沒了印象,那就由臣來為您好生溫習吧。”

在夏許淮不疾不徐的解說中,夏墨時得知,先帝膝下有七子,原身恰好行七,是最小的那個,也正因此,當他的皇兄們為了太子之位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的時候,誰也沒有把他這個年歲尚小且不受寵的小皇子放在眼裏,更未曾將他當做自己在爭權奪位道路上的絆腳石,所以就在夾縫中保留了難得的清淨與一線生機。

先皇或許也是存了曆練幾個兒子的心思,放任他們鬥得烏雞眼似的,還意欲憑此選出他想要的儲君來,自然,在先帝的默認、縱容甚至是推波助瀾之下,皇子們形勢愈發張狂,其中實力最盛的便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通過多年來的觀察考核,皇帝言談之間對四皇子讚不絕口,可最後,四皇子竟不知為何,在他將將要被封為太子之際,幹出了弑君謀逆的勾當,且還幹很有本事地做成功了,所以皇帝一下就變成先皇看來。

隨後,先四皇子又血洗了其他幾個兄弟的府邸,整個皇室嫡係,這一輩中僅存下了四皇子本人和因為不到年齡還沒外出開府建衙的七皇子夏墨時。

四皇子本想著這下終於能一償多年的夙願,卻不料半路殺出了個夏許淮,他憑借中手中掌握的強大勢力和自己的一番鐵血手腕,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將四皇子這個大逆不道的皇子給殺了,還壓下了一切混亂。

不少人都以為大祁皇室已無一生還,夏許淮怕是要稱帝上位,不成想他卻親自去荒蕪淒涼的冷宮中將七皇子迎了回來,將七皇子送上了皇帝的寶座,對其俯首稱臣。

七皇子感念夏許淮對自己的恩情,遂封他做了攝政王,夏許淮本沒有答應,耐不住小皇帝的軟磨硬泡,才答應了在新皇弱冠成年之後便將權利歸還。

“結果去歲弱冠之時,陛下又言道,您尚未娶妻,還不算成熟穩重,親政之事還需再往後推些時日,這一推就推到您快過二十一歲生辰了。”夏許淮眼都不眨一下繼續說,“臣還想著要為您辦一次選秀,娶個賢良淑德的皇後,納幾房合您心意的宮妃,然後將國事還到陛下手裏,陛下卻又在此檔口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天公不作美呀!”說著還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

幾件關乎國運興衰的大事經由夏許淮的口中道出,仿佛僅僅是個把無關痛癢的小事,夏墨時卻聽出了一身冷汗。

饒是夏許淮不多說,夏墨時也想象得出當時狀況之慘烈,古往今來的皇位之爭,尤其是涉及到殺父弑君殺兄殺弟的,有幾人能善始善終?少不得是要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的。

況且,依照原身那個四皇兄凶殘的作風,又怎會好心地留了夏墨時這個七皇子一條性命,令他全須全尾地搶去了屬於自己的皇帝寶座?

雖則按照夏許淮的說法,說因為七皇子不受寵,不僅在宮外沒有自己的府邸,也幾乎不怎麽出現在眾人視野當中,哪怕是連口頭的提及也不曾有過,是以眾人可能都忘記了四皇子的存在。以至於連四皇子也忘記了他這個素未謀麵的弟弟,所以才搶回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可這怎麽聽怎麽怪異,他那四皇兄既然是個不惜手足相殘弑父弑君也要當上太子和皇帝的狠角色,且還差點就成功接盤了大祁皇朝的龍椅,咋的也是個有勇有謀的厲害人物吧,斷不可能是這等會放過自己競爭對手的粗心之人,原身這命保得怕是有點蹊蹺。

再則,退一萬步來說,倘若夏許淮前半段所言非虛,原身在做皇子時當真被人忽略到如此地步,必然是因為原身太不成氣候或者是太成氣候太懂得扮豬吃老虎了。

若是後者,便不用等攝政王將他保上帝位,若是前者,他就算是當了皇帝,也不可能是個實質性的帝王,那麽,夏許淮說當時年方十六的小皇帝非要死乞白賴求他當這個攝政王的話自然就是一番鬼話了,誰信誰傻瓜。

搞不好就是夏許淮逼迫小皇帝在人前作出一副很甘願的樣子,好讓他自己當上這名正言順且得民心的攝政王。隻不知他為何不幹脆自己稱霸稱帝呢?

自以為想得很是周到的夏墨時打定主意,不管原身同攝政王的關係如何,他一定要同夏許淮搞好關係,別跟他說什麽一國之君麵子不麵子的問題,作為一個能屈能伸珍惜生命的五好青年,麵子能當飯吃麽,不能,與他而言,啥都沒有活命重要。

想通了的夏墨時旋即擺出一副更加虛心聽教的樣子,並露出了傳說中原身的招牌笑容,示意夏許淮繼續的時候,對方卻不耐煩多言了,打量了一下他便止住了話頭。

“你如今的做派雖與原先還是有所不同,但也像個七七八八,在朝臣們那裏瞞上一瞞,倒是不成問題。剩下還有什麽想知道的,讓候公公同你說吧。”說著便喚來了在偏殿等待傳召的候風,“陛下有惑的地方,你給他講講。”

然後,雙手作揖,行了個不高不低不輕不重的躬身禮,不卑不亢但也不見恭敬地道別:“陛下好生歇息,臣先去替您將奏折給批閱了。雪天路滑,倒不必遠送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還貼心地帶上了殿門,將滿院陰冷的朔風阻擋在了門外,卻暖不了夏墨時那顆如墜冰窖的心。

夏墨時心下哀嚎:親娘啊,自己這個皇帝當的也太憋屈了,就是攝政王的傀儡啊!這攝政王不僅是個狠人,還是個剛被自己得罪了的狠人、狼人、狼滅,且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踩了對方的哪個雷區。不曉得他會不會啥時候瞧自己不順眼就尋個尚且說得過去的由頭,不由分說便將自己給做了,屆時可就小命不保了呀!

娘的,攝政王的存在,這他媽比剝削員工壓榨勞動力的無良領導恐怖多了好嗎

第五章

想到他衝夏許淮吼的第一句話,居然還是電視劇中那些挑釁主角的紈絝子弟的經典台詞,夏墨時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讓你嘴快沒腦子,上班都忍了這麽久怎麽今天竟如此浮躁易怒。

一個傀儡皇帝對攝政王喊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這種話,到底誰才是比較像那個想找死的人啊!夏墨時欲哭無淚,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的,比這數九寒天裏的溫度還要冷上那麽三分。

隨後,在夏墨時的再三追問下,得到了同自己的猜想大致相似的答案,簡而言之,就是這個朝代並不是他之前在那些正史野史裏看到過的任何一個王朝,夏許淮這個攝政王的確擁有舉國皆知的許多光輝事跡和大片的擁護者,而自己這個傀儡皇帝也十分成功地在萬千臣民心中塑造出了一個極其懦弱的形象,且這印象還根深蒂固。

可以說,他稱不稱病其實沒什麽大礙,畢竟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而已。更有甚者,可能在有些人眼裏,自己還是一病不起從此臥病在床而後撒手人寰來得要好些,如此,夏許淮便有了自己登基稱帝的充分必要條件。

這麽一想,夏墨時霎時間便打消了先前想的要安享悠閑冬日生活,順便避避風頭防止在別人麵前露餡的念頭,他可不想真的悄無聲息地被病逝了。

“候公公,擺駕禦書房。”該有的牌麵得有,當然,重點是防風保暖。

夏墨時命人翻出了一件銀鼠坎肩穿在身上,又抱起了方才被夏許淮疊得整整齊齊的厚實披風,在脖頸處隨意係了個簡單的十字結,走到門口又折返,指著小桌上還散發著餘溫的羊肉湯和一碟不知名但長得怪好看,令人一見就蠻有食欲感的糕點,“這兩樣也給朕拿個食盒來裝進去,大雪紛紛,送予攝政王暖暖胃,正是時候。”

吩咐完之後,一個裹得毛茸茸但卻不顯臃腫的毛球就在宮人們的攙扶下,登上了一個除了好看之外幾乎可以說一無是處的步攆。四處透風的轎攆緩緩前行,在料峭春寒中,被一步步抬著靠近那個獨立的小院。

小轎停下之後,夏墨時往外掃了一眼,怎麽說呢,當初下令建造這房子的人也不知是該說他孤傲還是孤寂,是節儉還是奢靡。

因為在他的認知裏,古往今來的辦公樓都應當是設立在正中間的位置,占據C位。結果這倒好,來這如此偏僻的角落另起一座宮殿,這宮殿別說是用來臨時批閱篩選奏折,即便是往裏安排上幾個中等位份的娘娘也是夠格了。

夏墨時邊走就忍不住犯起了職業病想要吐槽這院子的構造,將要出口的瞬間猛然憶起他現如今隨時可能一命嗚呼的危險處境,及時刹住了話頭,而後強硬地接過了身旁內侍提著的黑色描金漆木食盒,目不斜視地踏入了這方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