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古往今來快樂的日子都是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初八,也是要複朝的日子,當然,在家閉門謝客了許久的曹國公亦在其列。

往年夏墨時作為一個苦逼打工仔,老板都是這麽說的:除非遇到特殊情況,一般是在初八開工。但是,幾乎每次都能遇到突襲導致休假提前中斷,如今他自己成了領導,倒是終於能安安靜靜地休息了這許多天。

可大概就是因著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放肆地鬆快過,這段時間都過著吃吃喝喝睡睡的日子,乍一開朝,還有點時差沒倒過來,便坐在龍椅上聽得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際,一句雷鳴般的“報~北境傳來捷報,傳來捷報!”將夏墨時給嚇醒了,撐著頭的手一歪,整個人差點沒從椅子上栽下去。“我軍大敗北戎,一舉攻入了北廷王宮。”“咚”的一下,夏墨時的頭磕扶手上了。

眾人皆被這個巨大的喜訊蒙蔽了雙眼和大腦,哪裏還會分神去注意殿上的皇帝表現是否得當或可有失儀,要不是礙於夏許淮這麽個大活人在這,都想直接出聲催促著那人趕緊把好消息說具體一些,最好是把勝利的過程中的點點滴滴全都一五一十地呈稟出來。

那人先將戰報交由夏許淮親啟,過目之後又丟回到他手中,在攝政王的示意下,逐字逐句地念了出來。

大體意思就是曹國公之子曹閔被擒之後,不出兩天,曹國公意圖與北戎合作被攝政王軟禁停職查看的消息便抵達了北境,北廷深以為曹國公被攝政王針對了,覺得這正是個拉攏曹閔的好時機,就對他百般勸說,曹閔先是不從,後聽聞父親受罪便答應投誠,條件是要救他父親的性命並保住他曹家滿門榮華。

豈料這隻是曹閔的將計就計,甚至就連他被擒也是夏許淮早先設計好的一部分,隻是沒想到曹國公消息太過便利,又因太過關愛兒子而險些壞事,隻得先將其幽禁於國公府內,曹閔繼續在敵營周旋,在雙方的配合之下,依靠曹閔提供的軍情,北戎果然取得了幾場勝利。

就在最關鍵的那場戰役到來時,北戎已對曹閔有了足夠的信任,也就是這份信任,才使得曹閔的反戈給了他們致命的一擊,按照夏許淮的意思,整個王室貴族一個未留,至此,北戎小國終將不負存續。

如今,曹閔已經派了心腹在進行收尾工作,自己則親自押運著從北廷王室繳獲而來的各路珍寶,正在返京的路上。

“攝政王真是好計策!曹將軍也真是好膽識,有勇有謀。”說話的是一個慣愛和稀泥的老臣,對著曹國公恭喜道,“令郎立此戰功,今後想必平步青雲不在話下,真是年少有為,虎父無犬子啊!”

曹國公冷著臉回了個禮,那人自討沒趣也就沒再聒噪了。

一直靜靜站在列隊中未曾一動的姚明何也扭轉出一個幅度,側對著曹國公:“幸而陛下未因你的莽撞勸諫便親赴戰場,否則就壞了咱們英明神武的攝政王與令郎的計策了,再者,陛下若是有個什麽閃失,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就有大罪過了。”

也不管曹國公鐵青且羞憤的老臉,拱手對夏許淮表了個歉意。

夏墨時總有種自己又被羞辱了一遍的感覺,可他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現在還不明白,夏許淮當時對他的謾罵隻是為了讓大家知道他不適合打仗。即便可能隻是出於不想他擾亂計劃的緣故,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夏墨時的另一種保護,隻不過那種形勢下說出的話有些傷人傷他自尊罷了。

偏偏那麽湊巧,他當時的心理承受能力又有點過於脆弱,才導致了那晚的矯情,才有了後麵的醉酒無狀以及再之後的尷尬突發狀況,使得他這段時間不得不遠著夏許淮些。

剛來始的確是他在下意識地躲著夏許淮,可後麵幾天好不容易等他鼓起勇氣想去道歉,卻又被王府的管家招待著灌了一肚子茶水,所以這幾天他都沒能在私底下見過夏許淮,今天還是除夕夜之後倆人才見的第一麵。

“陛下,待曹將軍班師回朝之後,還需好好封賞有功之臣。”明明是一句替人討賞的話,夏墨時卻覺得被夏許淮生冷的聲音說得殺氣十足。

姚明何側目多往那邊看了一眼,心下思襯著:“有功之人當賞,誰當罰呢?”

“自然,曹將軍大義報銷家國,帶領邊關將士們在戰場力搏廝殺,拋頭顱灑熱血才換來我大祁的安康盛世,朕怎可寒了將士們的心。”夏墨時說得慷慨激昂,轉而詢問夏許淮,“攝政王以為該當何如?”

“戰死的士兵們,厚賞其家兒,保其親眷無虞;受傷無法再參軍者,賜其良田及一定數額的銀錢,使其耕種無憂;餘者有另立戰功者,著吏部及兵部考量後對其品級擢升情況進行評定。”夏許淮摩挲著下巴,思索道,“至於曹將軍……”

曹國公迅速打斷:“犬子身在其位,保家衛國抵禦外寇乃是其職責所在,無需再多嘉獎,陛下與攝政王好意,臣與犬子心領了。”

“曹國公果然是一片丹心。”夏許淮沒再多說什麽,關於功過賞罰也未下定論。

然後又是一群人對著曹國公恭維,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外蹦,夏墨時感覺自己仿佛聽了一個群口相聲,明明是相同意思的一段話,卻硬是被他們說得別出心裁,無論是從句式還是措辭上,句句不重複,令夏墨時這個高考語文才堪堪過了及格線的語文學渣甘拜下風望塵莫及,簡直就要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曹國公作為群口當中最沉默寡言的C位,臉上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不管是誰,都一律掛著疏離又自然的職場笑,不倨不傲地一一回禮,一時之間,群英殿中布滿了春節時走街串巷互相拜年的氛圍——虛偽且不單調的其樂融融。

待到散朝,君臣之間相互交代之後,曹國公一馬當先地出了殿門,並逃也似地走得步步生風,從其姿態看來,完全體現不出歲月留給這個年齡的他的半點痕跡。

不同於曹國公,姚明何卻是故意慢了幾步,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之時,殿裏還剩下他與夏許淮、夏墨時並候風四個,頗有眼色的候風一瞧這架勢,立即不動聲色地從後門退出去了。

“這一切果然都在攝政王的掌握之中,以戰止戰,攝政王果然是殺伐果斷的第一人。”姚明何鞠了個躬,“明何不才,先前若有出言不遜的地方,還望殿下海涵。也恭喜——陛下正好借此良機肅清軍中的一部分蛀蟲。”

“姚大人過譽了。”夏許淮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給他,輕輕點頭算是接下了他這句不算誇獎的誇讚,道:“況且你我之間,也談不上什麽海涵不海涵的,總歸你我的心是一樣的,姚大人有勞。”

“啊,殿下說得對,你我的心是一樣的。臣告辭。”

擦身而過的時候,姚明何聽到背後傳來夏許淮的聲音:“我素來喜歡與聰明人打交道,可那些人的自作聰明卻是,愚蠢至極,令人生厭。”記憶中,這還是姚明何第一次從夏許淮的口中聽到他提及自己的喜惡,令人覺得,這終於像是個正常人了。

姚明何裝作不知,繼續往前走,夏墨時卻因為夏許淮的這句話,臉色先是白了一陣,隨後又變得白裏透紅,不是嚇得,而是被氣的,氣他,也氣自己。

縱然他一直覺得不學無術不務正業才比較附和這個傀儡皇帝的做派,在夏許淮的安全範圍之內,可為什麽,當夏許淮真的用這種近乎譴責和蔑視的眼神望著自己,說出這段話時,他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心裏滿是失落與挫敗呢?

他是在說,他討厭自己麽?他夏墨時也是他夏許淮口中那些自作聰明的人當中的一員麽?說不上來為什麽,夏墨時感覺自己胸口猶如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透氣的時候,連呼吸都不大順暢了。

忍不住想為自己辯駁幾句,可思來想去,也隻說了句:“當日,多謝你在朝堂上的維護,先前我氣你毒舌,是我不該。”

“不必,誠如曹國公所言,為國分憂乃是我等的本分。至於您說的毒舌,卻是陛下冤枉微臣了,我隻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如今的你,確實沒有率兵領將之才,也的確不能親身涉險。”

“你……”夏墨時越發氣悶,這不就是在變相地說他不僅笨而且慫麽。

就在他快要變臉之際,夏許淮從兜裏摸出了兩個油紙包著的小方塊,塞到了夏墨時的手中:“你不要多想,字麵意思而已。時辰尚早,你回去再睡個回籠覺吧,再過幾日,可有你忙的時候。”說完轉身就走。

夏墨時納悶地拆開了其中一塊,發現這好像是塊奶糖?就是長得有點抱歉。他更加不得其解了,這無端端地送他兩塊奶糖,到底是個啥意思?

夏許淮嘴角勾起輕微的笑意,踏出殿外時,眉眼複又冷峻如初,殿內的夏墨時仍舊捧著兩塊小東西端詳著。

納悶歸納悶,他雖還沒尋思出個所以然來,卻順手將掌心裏那塊疑似奶糖的玩意兒丟進了嘴巴裏,舌尖舔了下,細細回味著。還真別說,雖然它長相有點對不起人民群眾,但味道還真不賴,頗有點兒時記憶裏的那種感覺,還帶著一點若有似無的桂花香。

這麽一想,味蕾上的享受仿佛刺激到了他的記憶神經,有一個場景猛不丁地彈了出來,正是除夕夜的前一晚,宮宴之後他撒酒瘋的那次。

夏墨時踉蹌著腳步,不在意地揮了揮袖子,迷迷糊糊地說,“我沒醉,誰說我喝醉了,我就算是真的醉了,那也是被你身上的味道給熏的。”說著,夏墨時還湊近了一點,像隻警犬一樣在夏許淮的脖頸處用力嗅了嗅,活像個變態似的,“我想吃奶糖了,桂花味的。”然後說完,才徹底暈過去了,至於倒在哪兒,他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