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夏墨時注視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隻見夏許淮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提燈夜行,端正姿態之間又不乏兩分超凡脫俗,儼然就是一棵行走的臨風玉樹。

手中兩盞燈散發出瑩亮的光芒,將他雪白的衣裳照得更加發亮,整個人周圍猶如鍍上了一層朦朧而又柔和的光暈,看上去比平日裏少了幾分冷硬而多了點溫情與柔軟,隻是,其孤寂意味仍舊不減,仿若天下之大,卻悵寥到僅剩他一人而已。

攝政王府距離皇宮,也不過就是兩刻鍾的腳程,可天上的飛雪卻也仿佛知道今天是人間狂歡的日子,跟來湊了一把熱鬧,飛得肆意歡快,待夏許淮回到王府的時候,整個人身上都被厚厚一層白色給罩滿了,看門的守衛人幾乎都要以為是誰家堆出的雪人成精了。

“王爺。”他們看著那滿身的雪都替他覺得冷,然而夏許淮本人卻似渾然不覺,隻是小幅度地點點頭,麵不改色地抬腳跨過門檻,不曾停留片刻。

守在簷下的管家在看到他步入視線範圍的第一時間就撐著傘上前,心疼地念叨著:“雪下得這樣大,公子怎麽也不差人來說一聲,我們也好派車馬去接您回來。”

四下無人之時,他們還是喚他為公子,這是他們彼此之間熟悉的稱呼,也是難得能觸動夏許淮心底深處柔軟的記憶之一。

夏許淮沒有強,順從地被許陽推進更衣間換了身自己的衣服,沒過多久,許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進來,考慮到夏許淮已經用過了晚膳,托盤裏又放了一個小小的空碗,夾了幾筷子到小碗裏,多少是那麽個意思。

夏許淮接過:“陽叔,你也坐下一起吃點,就當是,陪我聊聊吧。”

管家點了點頭,自如地動起了碗筷:“公子,是在擔心北境麽?”

夏許淮默不作聲,許陽繼續說道:“日後,他們會明白公子的苦心的,其實怎樣都沒關係的,我們知道就好了。”

這句話像是給了夏許淮一針強心劑,他嗯了聲,嚼了口龍須細麵:“陽叔的手藝還是那麽好,本來不餓都被勾起食欲了。”說得管家更慈祥地笑了。

窗外不知哪家放了幾個碩大的孔明燈,夏許淮不經意間的一個抬頭,緩緩升空的燈火正好映入眼簾,照亮了眼底的璀璨,令他暫時忘卻了那些使人不快的事情,雪夜下,主仆二人之間的氛圍溫暖而美好。

屋外飄雪似飛花斷斷續續地款款落下,屋內各人各夢睡得或深或淺,是夜,整個上京城都籠罩在一片寧靜之下,天地間隻有細微的沙沙聲,及至後半夜方停。

次日清晨,太陽早早地升起,雪後初霽的空氣冷冽而清新,站在久違的陽光裏,猛吸一口之後便覺神清氣爽,雖然一半是被凍醒的。

年關停朝,夏許淮不用去皇宮處理公務,夏墨時也不用分神去應付那些心懷鬼胎的文武百官,甚至連前一天還令他苦惱的顧延也跟個沒事人似的,一大早就搖著把折扇來找夏墨時,說是要帶他去宮外吃糕點喝酒聽小曲。

對於顧延能夠自由出入皇宮這一點,夏墨時覺得,他可能對質子這個詞有什麽誤解,之前聽顧延說客居,沒想到他真的就跟暫時來大祁做客那般逍遙自在,夏墨時甚至覺得,就算是他,也比不得顧延的境況。

這般不受拘束,隻要不涉及夏許淮設下的底線,隻要不出上京城,想去哪兒去哪,想幹嘛幹嘛的質子,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夏墨時考慮到自身的酒量是個忽高忽低的東西,酒醉之後的表現更是玄之又玄,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一樣,搞不好就把自己給烤了個外焦裏嫩,遂找了家茶館。

春節期間,哪兒哪兒都是人山人海,就連這個素日裏清幽冷清的茶樓,此時也不免有了些許人氣,雖談不上座無虛席,但包間是都被人包圓了的。

兩人既沒騷包到非包廂不進的地步,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身份,於是就徑直坐在二層的閣樓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著天,點了碟瓜子磕得哢哢作響,偶爾塞幾口長相精致的點心。有時候,樓下說書人講到了興起之時,他也會撿那麽幾句精彩的情節聽上一聽,也許是聽慣了相聲,時不時還會高聲喝彩,總的來說是個挺捧場的聽眾。

夏墨時磕瓜子正磕得起勁,大有要再來一盤的意思,卻聽見隔壁那桌人說起了前幾天剛和夏許淮吵了一架但卻沒討到什麽便宜的曹國公,不是他刻意要偷聽,實在是他們談得太神采飛揚太不低調了,那音量恨不得讓整個樓裏的人都聽見,好叫大家領略一下自己點評時事的風采。

“攝政王還是很仁厚的,僅是斥責一頓之後再令其反思一段時間而已,雖說是軟禁,可到底也比蹲大獄來得要好些吧,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攝政王。”嗬,看不出還是夏許淮的小粉絲呢。

“曹國公有沒有謀反不重要,隻要攝政王一句話,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嗯,他知道了,夏許淮的確是寬宏大量,所以你們如今編排他都編排得如此光明正大,不僅不怕隔牆有耳反而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廣而告之是吧。

一位稍微年長幾歲的褐衣青年總結道:“上麵的意思豈是我等平民百姓可以揣測得透的?反正攝政王總是為了咱們祁國好就是了。而且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咱們的陛下太過軟糯沒有主見,攝政王怕他被人蒙蔽了去,這才辛苦至廝。”

夏墨時一時無語,所以,這些吃飽了撐得在這指點江山的幾個人說到最後,所幸將這把火燒到了他身上是吧,聽著他們後麵的話越來越難聽,夏墨時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反反複複許久,也隻是大喊了聲:“小二,結賬!”而後將銀子往桌上重重拍了上去。

路過那幾個小年輕的一桌時,在他們頭頂上方怒氣衝衝地說了句:“這大過年的,怎麽還有烏鴉嘰嘰喳喳,吵死了,不知道有個詞叫死於話多嗎?兄弟,咱們換個地兒逛逛!”喊完之後通體舒暢地同顧延走了,也不管身後幾人罵他神經病或是其他什麽的。

暗處,沈雲祺朝那邊多掃了幾眼過去,暗暗記下了那幾個人的樣貌特征,才捏著劍跟上了夏墨時的步伐,隱在顧延看不見他,但他能注意到他們二人的地方,時刻注意防範著四周的動靜,默默守護著他們,準確來說,是確保夏墨時的安全。

也許是否極泰來,從茶樓出來後,直到他們於落幕時分滿載而歸,都再沒聽見半句關於政事的不舒心的言論,走街串巷之間,聽的都是些家長裏短,所見之物還有不少新奇的物件或是香氣撲鼻的小吃。

資產階級夏墨時豪氣地將看上的全都打包帶走了,那些隱身在暗處的人也不得一個接一個地現身,隻為了替他拎包提袋,偏偏在這條整齊劃一的隊伍前方,言笑晏晏的兩位自成一道風景,也難免引人遐想,畢竟夏墨時和顧延兩個人都是長相不俗的男子,行走間,還能聽見幾句對他們的讚歎。

又不小心聽見了的夏墨時甘拜下風:“你們這,哦,這的民風都如此開放麽,還是我該誇一句,上京城真不愧是一朝國都,百姓的見識如此廣博。”謔,這包容程度,就連二十一世紀的公民恐怕都要向你們好好學習學習。

顧延卻不以為意:“人麽,尤其是女人,瞧見不屬於自己的優秀男人,大概會更願意沒有任何別的女人能得到他。反正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你,他們這樣說,本公子就權當是他們對我外貌的高度認可罷了。”

說完還甩開手中捏了一路的扇子扇了扇,冷不丁中招的夏墨時的身子抖了抖,也不知是被惡心到了還是被扇子帶起的風給凍著了,顧延發出豁達的笑聲,夏墨時抖完了之後也提氣跟上。

顧延覺得方才夏墨時臉上的表情很是豐富多彩,就跟變臉藝術似的,一瞬一張臉,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又忍不住地調侃道:“怎麽,跟我湊一對,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本公子打小就豐神俊朗,我看你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不正是登對得很麽,還是說,你害羞了?”

羞你個大頭鬼!

夏墨時抗議:“憑什麽我就花容月貌,你就豐神俊朗,從小你夫子沒教你麽,那可是形容大姑娘的,老子是漢子,身高一米八的大漢子,英俊瀟灑的那種!”

顧延唔了一聲,繼續不怕冷地搖扇子,作出一副無奈又糾結的樣子:“哎呀呀,我隻是開玩笑而已,你不會當真瞧上我了吧,怎麽辦呢,雖然我並沒有龍陽之好,但是為了兄弟你,也可以稍微犧牲一次的。”

夏墨時十分不雅觀地抬腳踹了出去,以一記飛毛腿給了他有力的回應:我犧牲你奶奶個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