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碗:十一

長生碗 十一

張老漢住的地方有些破舊, 茅屋兩所,院子倒也不小,種了一些葉子菜,主要是離著鬧市稍微偏遠了一些。

張老漢推著燒餅攤回家, 將燒餅攤放到了小房子裏後,自己也脫了外衣,在井口打了一盆水, 沾濕毛巾往身上擦一擦。

張之孝與陳瑾初下午去縣外放紙鳶了,玩兒了一下午這才踩著天黑的點兒回來,一回到家中便看見張老漢在擦身,於是開口:“爹, 那是冷水, 傷身!”

“這個天,冷水沒事兒的。”張老漢笑了笑,瞧見張之孝手上拿著燕子紙鳶, 於是問:“去找陳小姐了?”

“嗯。”張之孝點頭, 從茅屋中幫張老漢拿了件衣服出來。

張老漢道:“陳小姐是個好姑娘,隻是我們沒那個福氣高攀他們家,之孝, 陳老爺一直都不同意你們的婚事,再這麽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爹, 你想讓我背棄瑾初嗎?”張之孝將衣服放在張老漢的手上問:“今日賣出多少張燒餅?”

“沒多少……”張老漢說完, 突然想到了什麽說:“對了, 不過那福碗裏積了不少日的福氣了, 你要不要先服下?”

“也不知您是哪兒弄來的這奇怪東西,每天讓我裝水來喝,鬧得我還以為自己要喝藥呢,那若真是集福氣的,爹你就用下,也省的每日都跑出去受累。”張之孝說完,便將茅屋裏的燈點亮,對著燈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寫些什麽。

張老漢見他這麽說一時無話,便將一直隨身帶著的布袋放在了床頭,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一眼,長生碗還在,隻是紙條不見了。

張老漢心中咯噔一聲,仔細想了想到底是什麽時候弄丟了那張紙,回頭看張之孝還在寫字,長生碗的事他一直都瞞著對方,也不好問,看來隻能讓人再重新寫一張了。

張老漢道:“我突然想起來有東西落在長風客棧了,我去去就回。”

“這麽晚了,非得去嗎?明日去不行?”張之孝抬頭問。

張老漢搖頭:“不行,不拿回來我心裏不得安生。”

說完便披上衣服往外跑了,張之孝看著張老漢離開的背影,眸色深了深,然後垂下頭繼續寫著什麽。竹筆在紙上落下,字跡流暢,行雲流水,隻是那書中寫的內容卻多為陰暗,叫人看了難受。

晚間薑青訴的身體好了許多,被沈長釋拉出去非要湊新建好的土地廟的熱鬧,因為土地廟廟宇大,而且是新廟,所以那邊有趣的東西比較多。加上沒兩天就是中秋,街上已經有人開始賣月餅了,還有賣燈船與孔明燈的,恐怕等到中秋當日,整個兒笛水縣的上空都飄滿紙燈了。

沈長釋還花錢套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竹子編成的圓環碰地就彈了起來,好幾次套中又飛出來了,沈長釋心裏不舒服,花了鍾留好些錢。

最後套中的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全都送給了薑青訴,三人湊玩了熱鬧回客棧的時候薑青訴剛好看見匆匆忙忙往客棧方向跑的張老漢,於是留了個心眼,讓那兩人將東西帶回樓上,自己跟著張老漢身後瞧瞧他來做什麽的。

張老漢雖然到了客棧,卻沒從正門進去,客棧後院有個側門通小巷,小巷裏沒燈,到了晚間就更暗,那裏一般都是客棧進菜的地方。

薑青訴跟著張老漢到了小巷後往裏走,忽而覺得一股涼氣襲來,空氣中酸臭的味道漸濃,於是停下沒再靠前了。她現在對長風客棧的後院非常排斥,隻要稍微一靠近,聞到了那味道便想起令人不適的內容,若不小心又被吸了陰氣什麽的,難道要再跑到單邪的房間讓他給自己治?

那人下午知道她去後院黑屋時眉頭皺得跟她欠了錢沒還似的,別提多難看了。

張老漢在巷子中的小門前咳嗽了三聲,丟了個東西進去,沒一會兒又咳嗽了兩聲,於是便這麽等著,沒一會兒門裏麵便傳來了長風客棧老板娘的聲音:“可是張生?”

“是!何夫人,是我!”張老漢一聽立刻點頭,裏麵的人將門打開,探頭出來左右看了兩眼沒瞧見什麽人又問:“你怎麽這麽晚了來側門找我?可是那長生碗出了事?”

“沒有,碗沒事兒,隻是我一直壓在碗底的紙不見了,想讓何夫人幫忙再寫一張。”張老漢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為難,臉上帶著羞赧的笑。

“你原不是這麽粗心大意的人,一張紙藏了三年也沒說丟,偏偏這個時候丟了。”老板娘對張老漢道:“我客棧最近也不太平,來了一對奇怪的夫妻,整天什麽事兒也不幹,就在縣裏頭轉轉走走,還不愛湊在一起,我覺著這兩個人來曆不淺,你若碰見,千萬別與他們搭話。”

薑青訴伸手摸了摸鼻子,知道老板娘這說的是自己與單邪了。

張老漢道:“你說的可是喜歡穿白衣,領子高高的夫人?”

“正是,她找你了?”老板娘有些警惕。

張老漢道:“說過兩句話,她說想買碗。”

“當真?!可有出價?”

“那倒沒有,就像是隨口一提,我說不賣,她也就沒再追問了。”張老漢幹笑了兩聲:“何夫人,這長生碗本是你借我救命用的,我曉得等我兒子壽命湊夠之日,這碗我還得還給你,怎麽會隨便賣出去呢?你對我有恩,這些年又照顧我父子倆,我來世為你當牛做馬也成,萬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兒的。”

老板娘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你且等著,我再給你寫。”

說完,小門關上,沒多久老板娘又將門開了,一張紙遞給了張老漢道:“這回可要收好了。”

“曉得了!”張老漢將紙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

老板娘又問:“之孝最近可有服下壽命?”

“日子攢了不少,他都不收。”張老漢道。

老板娘微微一笑:“這事兒急不來,本就是你我騙他的,他還是個孩子,哪兒會信這等鬼怪之說?他若不用,你也不必逼他,正如我一開始說的那般,等攢夠了再讓他服下反而方便些。”

“好,好!”張老漢說完,便勾著背從小巷子裏離開了。

薑青訴沒有跟上去,瞧見這一出,她算是知道這長生碗是從哪兒來的了,如果一開始長生碗便是老板娘的東西,如何她丈夫何瑄才會死?還是說,長生碗本就不是她所有,是她丈夫死了之後才得到的?

如此寶貝,怎麽會輕易借給張老漢使用?

張老漢老實,當這何王氏真的是菩薩心腸,可薑青訴親眼見過她將人肉視若無物,與通靈犬纏綿,要讓她借出能續命的東西,萬不可能。

從巷子裏出來,薑青訴又回到了客棧房內,剛好上樓的時候老板娘也從後院出來,兩人對上視線,老板娘對薑青訴微微一笑,薑青訴頷首,繼續上樓。

走到樓梯口她沒回自己房間,而是直接去了單邪屋子,轉身關門時還瞧見老板娘在樓下盯著自己。

沈長釋與鍾留都在單邪的房中,三人見她進來了,便問:“白大人方才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兒?”

薑青訴道:“有趣倒是不有趣,不過我卻發現了一件事,長生碗是長風客棧老板娘的東西,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鍾留一頓:“不應該啊!如若是她的東西,她如何當初不用來救自己病重的丈夫,反而在丈夫死後送給張老漢救他兒子?難道她是故意讓丈夫死,就為了得到這家客棧?”

沈長釋砸了砸嘴道:“你下午沒聽無常大人說嗎?那女人半夜還得與那狗行魚水之歡呢,狗都不放過,如何舍得放過人?”

薑青訴伸手撥弄了一下頭發,抬眸朝單邪看過去:“單大人怎麽看?”

單邪道:“這不是你的事嗎?明日午時才是最後期限,如何現在就來問我?”

薑青訴一愣,朝沈長釋瞥過去:“單大人這是吃錯藥了?”

沈長釋:“???!!!”

您要罵就罵,為何要對著他說?!這樣一來他反而裏外不是鬼了。

沈長釋伸手撫著額頭,鍾留也挪開了視線,薑青訴眨了眨眼睛,於是走到單邪身邊問:“你對我有意見?”

單邪晃著扇子:“你既然從不聽我的話,又何必來問我的看法?”

薑青訴有些冤枉:“我何時不聽你話了?”

單邪用扇子對著薑青訴的身上揮手一扇,道:“你去過後院了。”

薑青訴瞧見自己身上籠罩著的一層濁氣被他的扇子給扇散,這才想起來自己去的小巷是通往後院的一條路,的確能聞到些許酸臭味兒,不過她離符遠,沒上前。

“我去了小巷的側門,沒去後院。”薑青訴說這話的時候氣惱中帶著些許委屈:“我還怕進去又被吸什麽陰氣回來之後渾身乏力呢,單大人僅憑我身上的氣味便斷定我去過後院,是否有些過於武斷了?”

沈長釋:“……”

鍾留壓低聲音問:“怎麽這麽多年了,她一直都沒改過說話的口氣?”

沈長釋歎了口氣:“女人嘛,就是受不得一點兒委屈。”

單邪朝那兩個人瞥了一眼,鍾留與沈長釋立刻閉嘴,薑青訴微微抬起下巴道:“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想聽了,大不了我自己去查。”

她說完這話,轉身要走,單邪站起來,握著扇子的手在薑青訴的肩膀上敲了敲,薑青訴愣了愣,回頭看他:“又做什麽?”

鍾留:“媽呀,這口氣怎麽有點兒生氣?”

沈長釋點頭:“還有點兒責備。”

單邪沒說話,隻是有些無奈地瞥了她一眼,手上的扇子順著薑青訴的左肩一直滑到了右肩,兩邊都敲了兩下,薑青訴立刻瞧見自己肩上點了兩股火。

藍色的火焰有些旺盛,微微發熱,在單邪收了扇子之後,那火才順著她的肩膀慢慢融入了她的身體之中,薑青訴挑眉問他:“這是什麽意思?”

單邪沒說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薑青訴微微皺眉嘁了一聲,大步走出去,推門準備回自己房間的時候,發現沈長釋與鍾留也跟出來了。

“你們不陪他聊聊?”薑青訴問。

鍾留嘿嘿一笑:“沒人會想陪無常大人聊天的。”

薑青訴垂眸,想起來自己曾拉著單邪聊過幾次,有些無語。

鍾留道:“隻是白大人恐怕是不一般的。”

“什麽意思?”薑青訴問。

“無常大人看重白大人呐。”沈長釋道:“人生在世,身上有三把火,眉心與雙肩,火滅人死,我們這些鬼差陰司肩上都是無火的,無常大人送白大人兩把火,日後您去什麽陰氣較重或會使魂魄不穩的地方,便可以底氣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