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碗:十

長生碗 十

罐中還有其他陽勢, 大小不一,擠在一起,酸臭的味道頓時彌漫開來,薑青訴緊皺眉頭, 心中的驚訝久久不能平息,這女人哪兒來的這些東西?

若說在大昭京都, 她倒是有可能能拿到這些,畢竟宮中也有太監, 有些太監在入宮前閹割, 入宮後承受不了病死的或者是得罪了貴人賜死的,他們的陽勢便會拿去丟了。

但京都並無傳有人會買這個東西,更何況笛水縣距離京都甚遠,而且看這些男人的陽勢也並不陳舊, 似乎割下來沒有多久, 十多個……是她買的,還是親手割下來的?

薑青訴忍著惡心跟在老板娘的身後, 老板娘手中抓著一根, 慢慢走到黑色簾子後頭。她的手輕輕勾上了布簾, 這一瞬突然展出了一個笑容,麵上的笑容極其嫵媚,就像是要去見心愛男子的女人一般,帶著薄紅, 略微羞澀。

然後薑青訴看到了今日第二次震驚的場麵。

一條被鐵鏈拴住的啞狗, 若要說是狗, 卻又不像,身上毛發雜亂,不吵不鬧,陰暗潮濕的角落裏堆積著各種詭異的肉類,臭味彌漫,有些肉已經腐爛長毛,很快就要生蛆了。

那條狗趴在了一塊肉的旁邊,肉已經溢出酸水,老板娘伸手將肉從狗的嘴裏奪下來,眉眼含笑,幹淨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摸著那條狗的頭頂,溫聲細語道:“夫君,這塊肉爛了,不能吃了,來,你先把這個吃了,吃完了之後我再給你買肉去。”

她將手中拿著泡在水中已經有些發脹了的陽勢湊到了狗的嘴前,啞狗無聲,似乎有些厭棄,晃了晃頭後還是張嘴,露出獠牙一口吞掉。

薑青訴慌亂地從黑屋中跑出,出了那小屋子的門她才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她曾去過地獄,跟在單邪的身後,見識過各種肉身的折磨與死法,可今日所見還是讓她手腳發麻,渾身寒意。

她扶著牆壁,甚至都不敢回頭,身後小屋子裏傳來了細微的聲響,她慢慢朝客棧大堂走去,一腳跨出後院,才從那種陰寒的逼迫感中走出來。

隻是她的腿一直都是軟的,渾身無力,勉強回到房間的時候,沈長釋與鍾留還在,薑青訴從裏關上房門,那兩人看她覺得奇怪,下一秒她便直接朝地麵撲了過去。

“白大人!”

薑青訴雖然倒下,但是意識還在,並非暈過去了,她趴在地上隻覺得身體無力,沈長釋與鍾留將她扶到了桌邊坐下之後,才問:“發生什麽了?您不是去找無常大人了?”

薑青訴滿腦子都是在後院小屋子裏看見的畫麵,各種混亂的生肉擺在麵前,酸臭的味道還充斥著鼻腔,她抿了抿嘴道:“瞧見了些古怪的東西,長風客棧看來也有問題。”

房門從外推開,薑青訴抬頭望去,單邪站在門口直視她,然後眉心微皺跨步進來,他廣袖招風,身後的門不推自關了,等走到了桌邊單邪才伸手懸在薑青訴的頭頂,片刻後將手收回。

薑青訴覺得身體好多了,無力感減弱了不少,這才道:“多謝單大人了。”

“你去後院了。”這不是疑問,而是闡述。

薑青訴點頭:“我看到了一些東西,正要等你回來說呢,長風客棧的老板娘在後院養了條狗,那狗吃生肉,還……還被喂了賢囊陽鋒。”

沈長釋與鍾留同時發出低呼聲,似乎感覺到痛處了,兩人的坐姿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單邪繞過她,扇子展開道:“不是讓你隻管長生碗,別理會我查的事嗎?”

薑青訴側身看向他:“你早知道?”

“我與你說過,後院黑屋上掛了符,符為聚陰,若是身體虛弱魂魄不穩的人靠近那符都容易被吸走陰氣,更別說你本就是至陰之體。”單邪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些許數落的口氣在裏頭:“日後人間的符,你看到都離遠些。”

薑青訴眨了眨眼睛,挑眉不解:“至陰之體?”

沈長釋清了清嗓子解釋:“或許就是您是女子,又是陰司?”

單邪沒有否認,薑青訴覺得古怪,她剛才在黑屋裏轉了一圈,所以被那黃符吸走了陰氣,故而身體虛弱無力,乃至站都站不住了,這她認,但那黑屋中所發生的事兒,她不能當做沒有看見。

“單大人知道她喂狗的那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嗎?”薑青訴微微皺眉:“何人會如此喂狗?而且我瞧那地上放著的肉也不是一般的肉。”

“是人肉。”單邪道。

薑青訴這回可算是背後發涼了,剛被單邪安撫了點兒的魂魄又開始散亂了起來。別說薑青訴,沈長釋與鍾留沒看見都覺得一陣發麻,鍾留抖了抖手臂問:“她殺人了?”

“買屍。”單邪坐在了原先薑青訴坐著的靠窗凳子上,背對著窗外逐漸下山的太陽道:“多為病死的身體,與入殮師打好招呼便能買到,入殮師會在墓碑旁留個印記,告知對方此處棺材沒有封死,買者便可在三日內自行取走。”

“買這個有什麽用?”薑青訴不懂,她還在世的時候都沒聽說過大昭國內有這種買賣。

鍾留道:“這個我倒是知道,多為修道者之間的買賣。”

“修道者?”薑青訴挑眉。

鍾留點頭:“我雖不完全算是修道者,但也不是常人,平日裏還得幫著無常大人捉彌留在陽間不肯離去的鬼魂之類,故而碰到過幾個走極端的修道者。他們多為買屍煉油,油的味道可以吸引一些魂魄,他們捉到之後再行處理,不過長風客棧的老板娘如何會買屍?”

“給狗吃。”薑青訴道。

沈長釋頓時呲了呲嘴:“咦~”

單邪道:“那不是普通的狗,是通靈犬。”

薑青訴又覺得背後發麻了,怎麽她聽到的都是一些以往聞所未聞的事物?

本來以為在十方殿做了幾年白無常,大大小小的鬼也都碰了不少,上次那個鬼胎的她也有所準備,但今日所見之事卻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原以為地獄裏才會有這些殘忍獵奇的懲罰製度,卻沒想到人間竟然也有人類做這些妄通陰陽,極致醜惡的事。

鍾留看薑青訴那樣子就知道她不懂,故而又解釋:“人間傳聞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事物,實則是有根據的,並非所有的狗都能看到鬼魂,唯有少數的通靈犬能,而通靈犬正如之前我們抓住那個懷有鬼胎的女子一般,生有鬼眼,能辯陰陽,故而叫通靈犬。”

“也有的雙眼受損的修道士會養通靈犬來指路認鬼,不過我卻不曾聽聞通靈犬吃屍體能有什麽用。”沈長釋也伸手抓了抓腦袋。

這回沈長釋與鍾留都不知道了,薑青訴將視線落在了單邪身上,單邪道:“守魂。”

“通靈犬的身上住的不是犬,而是人,如果我沒猜錯,那人應當就是長風客棧老板娘的丈夫,原客棧的主人何瑄才。”單邪道:“通靈犬聲帶被摧,頗有人性,吃屍體與避光,貼聚陰的符咒都是為了保持身體裏的陰氣,這樣才能存活下去,吃陽鋒為以形補形,恐怕某個夜深人靜不知何日的晚上,長風客棧的老板娘還會去找他行周公之禮。”

薑青訴端著茶杯的手收緊,伸手捂嘴憋住了一口氣。

旁邊的沈長釋和鍾留沒忍住,兩人扶著桌子,一人一邊嘔,那幹嘔的聲音讓薑青訴聽得更反胃了。

“單大人懂的真多。”薑青訴扯了扯嘴角,將空杯子朝還在嘔的沈長釋砸過去,木頭杯子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沈長釋空吐也吐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些難受地順著心口。

“我查過何瑄才的生死簿,記錄中已死,沒有投胎轉世,之所以未出現在陰陽冊上是因為魂魄為漂泊狀態,本是鍾留和尋常鬼差便能解決之事,故而沒被發現。”單邪道:“卻沒想到借狗身保人魂的法子一個普通女人會知道,而且瞧那通靈犬的模樣養得還挺好。”

薑青訴微微眯起眼睛:“單大人為何表現的如此感興趣?”

“有嗎?”單邪瞥了她一眼。

薑青訴嗬嗬幹笑:“何止有,您都快笑起來了。”

單邪:“……”

果然這個人對所有暴戾血腥的事兒都很有興趣……

“長風客棧之事……”單邪還未說完,薑青訴立刻開口:“我不管,我隻管長生碗。”

她再也不想看到一條被魂魄附身了的狗吃人肉與陽勢,還要知道半夜他與他妻子行苟且之事了。

單邪微微一笑,道:“那白大人就別再入後院了。”

薑青訴連忙擺手:“不去不去,您請我去我都不去。”

薑青訴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她堅信自己是絕對不會再插手長風客棧之事了,可當晚間與沈長釋等人圍桌吃飯時,卻發現了一樣東西。

小二的手上提著塊板子,那板子上鋪了一張紙,紙上寫的是長風客棧出的新菜,薑青訴瞥見紙時就覺得那字眼熟,等小二將板子拿出客棧再回來之後,薑青訴攔住對方問:“小二哥,方才你拿出去的板子是誰給寫的字?好漂亮啊。”

“哦,那是咱們老板娘寫的字,老板娘嫁過來之前也是書香門第呢,她這一手好字被許多人都誇讚過。”小二說。

薑青訴問:“那你們老板娘可輕易幫人寫字啊?”

“這倒沒有,以前有人特地找我們老板娘幫忙寫牌匾上的字時她都婉拒了,前掌櫃的走了之後,她就不怎麽寫字了,不過客棧裏若有需要,她還是會動筆的。”小二說完,又去忙了。

薑青訴雙手背在身後,朝背對著夕陽正在收拾燒餅攤的張老漢瞧過去,又往客棧後院瞥了一眼。

莫非長風客棧的老板娘與這長生碗也有關聯?

否則給錢都不輕易動筆的老板娘,如何會幫張老漢寫張之孝的生辰八字?

張老漢提碗就色變,這等事情,又怎麽可能不避著一個客棧老板娘?

看來……她還得查一查長風客棧與張老漢之間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