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梅燈:十

點梅燈 十

沈長釋的懷中有三張符,是單邪給他的,他們身為鬼差,身上掛著十方殿的腰牌,隻要經過單邪的允許自然可以走過奈何橋回到陽間,但是若想不通過單邪從陽間回到地府,那就得燒符。

沈長釋一邊從懷裏掏出符紙一邊道:“無常大人就給了我三張,讓我來往人間、地獄以備不時之需才用的,我攢了六十多年沒舍得用一張呢。”

薑青訴見他動作遲緩,嘖了一聲:“又不是什麽多寶貴的東西,回頭讓他多畫幾張給你?”

沈長釋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薑青訴,扯了扯嘴角:“白大人說得輕巧,無常大人那種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薑青訴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問:“哪種人?”

沈長釋頓了頓,挪開視線道:“好人。”

然後默默地念了句咒語,手掌的符紙燃燒,若非薑青訴這次行動不是單邪讚同的,他們也不至於得燒符紙回去了。

符紙燃燒到一半,沈長釋將手鬆開,符紙在空中左右搖擺,最後落在一片潮濕的地麵,化成了一粒粒漆黑的沙粒,比起沙粒要大些許,打在地上劈裏啪啦散開,然後騰起煙霧。

煙霧將兩人環繞,薑青訴抬頭看了一眼,他們已經回到了奈何橋的這頭,橋下薄霧飄過,擺渡人靠著船身休息,而奈何橋上魂體完全的鬼魂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唯有身穿單薄輕衣的李慕容還站在橋上,眼神飄忽,神色哀傷。

薑青訴看見人了,讓沈長釋在這邊等著,自己過去。

她在官場上十年,什麽樣兒的人都算是見過了,李慕容天性單純,心無城府,對付起來最為容易。

薑青訴慢慢靠近對方,等走到李慕容身邊確定對方察覺到自己了,這才停了下來,麵對著奈何橋下忘川河中的平靜河水,薑青訴開口道:“李小姐。”

李慕容朝薑青訴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不變問:“我們認識嗎?”

薑青訴抿嘴笑了笑:“李小姐不記得我,我卻記得你的,不過也難怪,當時你還小,不記得實屬正常,令尊李莊主對小女子的恩情,小女子生生世世都不會忘。”

“恩情?”李慕容垂眸,隨後道:“我父已去世有七載了。”

薑青訴麵朝李慕容微微一笑:“十七年前,琅城出了災荒,我家中貧窮,母親年邁一口熱湯都沒喝過,好在有李莊主讓出大半個梅園供我們住下,還讓我在梅莊中找了份差事,才在母親餘下的幾年內,讓她過上吃飽飯的日子。”

李慕容頓了頓,十七年前她才幾歲,不過那時有過災荒她記得,家中菜色減半,父親的確照顧過許多災民,故而便不疑有他,對薑青訴親近了些:“你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十七年前如何能在我家中做事?”

“十七年前小女子已有二十了,在梅莊又做了五年活,母親過世後,我便離開梅莊,坐船時遇了水難死了,而今想來,也死了十二年了。”薑青訴說到這兒,在李慕容的眼底看見了些許震驚。

她成功勾起了李慕容的好奇,也與李慕容取得了親近。

遠在奈何橋這頭的沈長釋聽了薑青訴的話,若非他知道薑青訴是白無常,頭次見,恐怕也要被這個人給騙了過去。

鬼話連篇。

做陰司是有理由的,難怪無常大人會把她留下來。

薑青訴與單邪,一個坑蒙拐騙,一個威逼利誘,沈長釋嘖了聲搖頭,繼續聽她編。

“你死了十二年?”李慕容上下打量了薑青訴兩眼,瞧見薑青訴身上的衣服與他人不同,也不似她般身體輕浮便有疑惑。

薑青訴道:“我死後得了機緣,在這地府做了鬼差,故而才有現在這身體,那日瞧見李小姐在橋上走,樣貌與當年的李莊主還有夫人十分相似,本怕認錯,查了之後才確定是您,這才過來相認的。”

李慕容哦了一聲,眉眼低垂:“原來如此。”

薑青訴問她:“您年紀輕輕,如何會到這陰曹地府來?我瞧你無法過奈何橋,並不是已死之人,莫非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我能否幫忙呢?”

李慕容聽見薑青訴這麽說方才還黯淡無光的眼立刻亮了起來,她抬眸朝薑青訴看來,腳下靠近幾步,壓低聲音問:“你當真能幫我?!”

“當年李莊主對我的恩情我一直都記著,李小姐若有要求,隻要我能辦到,自然幫忙。”薑青訴拉住了李慕容的手。

李慕容道:“我求你,放我回去,別讓我日日夜夜不得眠,卻隻能守著夫君半日。”

“日日夜夜不得眠?”薑青訴微微皺眉,若是活著,必然得睡,隻有死人才會不得眠,正如她這般,閉上眼也不算睡。

“我隻想與夫君白頭到老,求你幫我!”李慕容的手稍微用力了點兒。

薑青訴回答:“要我幫你,我也得知道來龍去脈,李小姐,你既然已死,如何做到像現在這般在陽間與地府來回,不得去不得歸?”

李慕容抿了抿嘴,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日我病重,已是將死之人,後事都安排妥當了,卻見屋外的梅花飄了進來,我覺得冷,讓夫君關上窗,他一轉身我便到這兒來了,再後來,也隻有每天晚間從這裏回去,有時出現在花園,有時出現在房中。”

薑青訴挑眉,這麽說梅靈奪走了李慕容的一魂一魄她並不知情,並非是她不死,而是梅靈不讓她死。

薑青訴微微一笑:“李小姐,你既然求我,我必幫你找出讓你來去不得的原因,關於你夫君與你之事,可否再告知我一二?”

沈長釋坐在橋旁,撐著下巴聽薑青訴在那兒編故事然後套李慕容的故事。

李慕容從小就是被李家嗬護長大的小姐,不通人情世故,被騙了也不知道,完全將薑青訴當成了親人般記得多少說多少,從她與夏莊認識開始,都吐給了薑青訴。

夏莊是落魄書生,家中父母砸鍋賣鐵供他讀書,進京趕考落榜了之後便要投河自盡,被當時帶著梅花苗做生意路過的李老爺給救下來了。

要說救,還算是李慕容救的。

李慕容身體不好,夫人死了之後,李老爺就一直將她帶在身邊,她當時不過十歲出頭,看見有人在水裏撲騰以為有人玩兒水呢,偷偷從停下休息的馬車中跑了出來,指著河水裏喊:“爹爹!我也要玩兒水!”

於是夏莊得救了,跟著李老爺的車隊一路回來,他家不到琅城,半途中就離開了,當時李老爺對他說若生活不濟,可以到琅城來投靠他,孩子般的李慕容就趴在馬車的車窗上對新認識的‘大哥哥’揮手,一別三年,夏莊父母亡故,他到琅城來了。

夏莊有經商的頭腦,跟在李老爺身後踏實肯幹也很靈活,一年寒冬降了大雪,李老爺感染風寒身體徹底不好了,夏莊成了李家的支柱,與李慕容也多次接觸,兩人暗生情愫,李老爺都看在眼裏。

李老爺不是食古不化之人,便讓夏莊留在了梅莊,也將自己的獨女交給了夏莊,李老爺走後三年,夏莊與李慕容成親了,夫妻恩愛,李慕容很滿足。

不過她素來身體不好,已經三年還一直沒有孩子,便聽了各路大夫吃藥,沒將身體吃好反而吃壞了,最後半年幾乎是躺在床上過日子的,夏莊雖然忙著梅莊生意,但每天都會來陪李慕容。

以梅莊下人的話來說,莊主與夫人恩愛就是神仙看了也會動容的。

別了李慕容,薑青訴轉身朝沈長釋這邊走過來,李慕容無法離開奈何橋,隻能在上麵來回踱步。

沈長釋聽李慕容的故事都快睡著了,見薑青訴過來了,打了個哈欠道:“沒有我以前在天橋底下說的精彩。”

薑青訴瞥了他一眼說:“李慕容與夏莊的感情,沒讓神仙動容,讓梅靈動容了,我問了李慕容的房間,她原本修養的房間是在後院,正對著梅莊那個廢舊的院子,院子中就是梅靈本體,死後夏莊給她換了一間房,而今身體與梅靈共用。”

“白大人知道這些又當如何?既然知道是梅靈從中作梗,讓無常大人出麵便好了。”沈長釋說。

薑青訴繼續往前走,道:“既然知道梅靈是出於好意,那便將苦難降到最低,按照你們家無常大人的性子說不定一記鎮魂鞭伺候之,李慕容的魂魄散了,梅靈也萬劫不複呢。”

沈長釋停下腳步,薑青訴回頭:“怎麽了?”

“白大人去哪兒?”沈長釋問。

薑青訴道:“回人間啊。”

“走是走不回去的。”沈長釋歎了口氣:“也怪我,許多東西都沒告訴你,咱們身上的腰牌便能讓咱們去往人間,白大人,默想吧。”

薑青訴回到人間第一件事兒就是去客棧找鍾留,鍾留正在啃豬蹄子,沈長釋瞧見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臭不要臉的,我在的時候你不吃,我一走你就吃好喝好,藏著那麽點兒錢做什麽呢?不記得錢是誰給你的了?!”

“無常大人給我的。”鍾留說完,嘖了一聲:“大不了也給你分一塊嘛。”

話音剛落,便瞧見薑青訴坐在自己對麵,臉上堆著笑,表情別有意味。

鍾留背後起了一層薄汗,眼神左右瞧了兩眼,問:“白大人……有事兒?”

“借你身體一用,我要去梅莊。”薑青訴道。

“還去?”鍾留扯了扯嘴角。

薑青訴點頭:“快,趁你們黑無常單大人不在,咱們偷摸著趕緊的。”

鍾留視線瞥了一眼站在薑青訴身後一身煞氣的單邪,某人說這話的時候,剛好被提到的無常大人就出現了,鍾留不敢回。

單邪盯著薑青訴的後腦勺問:“白大人背著我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