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梅燈:九

點梅燈 九

單邪走在前,薑青訴的腳步卻停了,等到身後那兩個人走近了她才問:“你們家無常大人一直都是這麽霸道的嗎?”

沈長釋換了吃的,嘴裏嚼著糖畫兒說:“向來如此,白大人習慣就好了。”

“那如若梅莊內果真另有隱情呢?”她又問。

鍾留回答:“他才不在乎。”

薑青訴心下一沉,見鍾留往前走了,沈長釋跟上,還開口說:“方才我讓那畫糖畫兒的給我畫個女人,他非不肯,結果給我畫了頭豬,別說,你瞧這豬還挺像的。”

原以為會放晴的天不知為何又下了雨,雨雪交加打在了馬車的車頂上,馬車後頭還跟著綢布蓋好的梅燈。

梅莊門前屋簷下,女子身旁的丫鬟撐著傘,而她手中提著一盞燈,任風雪在眼前刮過,她裙擺隨風翩翩身形不動,整個人看上去非常孱弱,穿得少也不怕冷。

終於聽到了馬匹聲,見馬車從路口轉過來了,女子那張淡漠的臉上才揚起了笑容。馬車停在了梅莊前,車上的人在小廝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著個盒子生怕摔了,下車見到女子,眉心微皺,疾步過去。

“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門口等著?”這話帶著擔憂,又責備地朝女子身旁的丫鬟看了一眼。

“沒關係,是我想等的,每日能見你的時間不多,我一刻也不想耽擱。”女子正是李慕容。

夏莊牽著對方的手,拉著人往梅莊裏頭走,說:“我得了彩頭,是續命丹,晚上讓人給你服下看看能否好轉。”

兩人回到了梅莊內,大門關上,石獅子旁邊的陰影裏,薑青訴撐著一把雨傘目送他們入府,然後轉身離開。

回到客棧的時候,鍾留和沈長釋正圍著桌子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書,書自然不是什麽正經書,看鍾留麵紅耳赤的就知道了。

薑青訴收了雨傘走過去,坐在兩人跟前的時候也抓了一把瓜子,跟著兩人嗑瓜子的節奏一起,不過沒看書,她對那個沒興趣,隻讀到沈長釋眼底的停頓知道他看完了一截之後,立刻開口:“問你個事兒。”

沈長釋抬頭瞥了她一眼,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堤防:“您說。”

“你們以前到人間辦案,都不看過程,不問原因,隻求結果的嗎?”薑青訴問。

沈長釋頓了頓,隨後開口:“對啊。”

薑青訴:“……”

鍾留抬起頭道:“這世間的事兒,一家一個故事,說出來各不相同還一個比一個複雜精彩,白大人初來乍到才會對過程原因感興趣,像沈哥與無常大人這種已經在人間地府來回無數趟的,早就不在意了。”

薑青訴哦了一聲,忽而想起當初的自己,她以前也幫著那人辦過好些案子,拿過好些大臣,大臣有好有壞,好的大多迂腐頑固,壞的自然奸詐狡猾,總之於那人而言都是絆腳石。

她先開始辦案拿人的時候還會注意對方有無子女父母,是否情有可原,當人數越來越多,手上孽債也越來越多的時候,也不在乎那些了。

不過她亦是因此而死的,因為不在意過程,隻憑一些所謂證據便按照腦中最簡單的那條故事線將事件穿插在一起,往往得到的反而不是真相,於是她死了,死後又不想這樣了。

薑青訴起身提著裙子就往樓上走:“我去找單大人說說。”

推開單邪的房門,黑無常大人也在看書,當然,他看的書和樓下那兩個秉燭賊笑之人看得書自然不同了。

屋外的風雪還在下,雨水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單邪房子的窗戶開了一條縫,他將椅子端到了窗戶邊兒,桌上隻點了一盞燈,蠟燭燒了一半,屋內有些昏暗。

薑青訴推門之後瞧見了單邪微微皺起的眉,於是咧嘴笑了笑道:“無常大人好啊。”

單邪沒開口,薑青訴擅自進去,端了個板凳坐在對麵,想了想將自己手裏攥著的一把瓜子貢獻出來,問:“嗑嗎?”

單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薑青訴保持著那張淡笑的臉,他道:“有話直說。”

“我想查查李慕容不能投胎的真正原因。”薑青訴道:“李慕容如何得來的梅靈相助?是梅靈束縛了李慕容還是李慕容脅迫了梅靈?她對自己之死到底知道多少,我必須得弄清楚來龍去脈。”

“清楚了又如何?李慕容就能複活了?”單邪垂眸繼續看書。

薑青訴微微收著下巴道:“至少,不讓她死得那麽不明不白。”

這話她放輕了點兒,單邪翻書的手略微一頓,而後開口問:“白大人是怎麽死的?”

薑青訴抿嘴:“通敵賣國。”

“原來如此。”單邪將書翻頁,而後開口:“你隻有三天的時間,三日後,不論你是否查到緣由,我都要帶她走。”

薑青訴雙眸一亮,立刻點頭:“好好好。”

說完,還將手中的瓜子放在了單邪的書上,拍了拍手道:“請你吃,挺香。”

單邪皺眉,抬起書瓜子撒了一地,薑青訴毫不在意,人已經走到門口去了,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關上,單邪盯著房門方向,視線慢慢收回,瞥過了滿地瓜子,最後落在了窗外的雨雪之中。

人性……嗎?

雨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方停雪,雨還淅淅瀝瀝地落了幾滴。

薑青訴一大早就在梅莊門前守著了,因昨日夏莊在燈會上展出了梅燈引了不少商家或名門貴子的喜愛,早早的梅莊門前就來了好些人,進進出出,又抬了不少東西走。

瞧見一穿著華貴的婦人正往梅莊這邊走,身後跟著兩個丫鬟,薑青訴撐著雨傘就從那婦人身邊走過,肩膀微微撞上對方,將人撞倒在了丫鬟的懷裏。

紙傘落地,婦人哎喲了一聲,丫鬟立刻開口:“夫人!您沒事兒吧?”

薑青訴伸手扶著額頭慢慢站起來,頭上的首飾重得很,頭發勒著,頭皮都快發麻了。在丫鬟的攙扶下她慢慢站直了起來,左右看了兩眼丫鬟,寒氣襲來,雨水落在了她的額頭與鼻梁上,冰涼一片。

丫鬟連忙撿起了傘給她撐著,薑青訴道:“不礙事,腳滑了,走,咱們入莊。”

剛進梅莊就有人認出她來了,喊了一聲柳夫人,然後便往裏麵帶。

一路走到了會客廳,夏莊已經在裏麵等著了,下人端茶上來。

薑青訴生前喝的茶有許多,好壞一聞就能聞出來,想來柳夫人應當是個大客戶,上等的茶自然配上等的人,她故意拿捏著點兒架子,聽夏莊在那邊介紹梅燈,而自己的眼睛則在梅莊裏打量了一圈。

莊內有清氣,即便是下雨也遮擋不住。

夏莊見薑青訴漫不經心,於是問:“柳夫人可覺得梅燈有何不妥?”

薑青訴道:“沒什麽不妥,隻是好奇這貨源,梅燈如何長出的?是否能一直供貨?若我將梅燈銷路鋪開你又拿不出貨來,我得不償失。”

夏莊低聲笑了笑:“這燈原是我夫人研究出來的,梅莊在一日,貨便一直有。”

“聽聞李慕容身體素來不好,說句不好聽的,能活幾日我都不知,如何能信得過你啊?”薑青訴說完,夏莊臉上的笑容就僵了僵。

他對家丁說了句話,家丁便下去了,不一會兒薑青訴便聽見了李慕容的聲音。

“夏莊哥哥!”

聲音活潑歡快,一點兒也不像是重病之人,等來人跨步入了大廳,薑青訴雙眉微抬,瞳孔收縮,在這人身上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兒之後,就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這人不是李慕容。

可她卻長著李慕容的臉,借了李慕容的身。

李慕容衝到了夏莊身邊,雙手立刻挽住了對方的胳膊,笑彎了眼睛道:“你之前都不讓我出來會客的,今天叫我過來,我好開心呢!”

夏莊臉色明顯僵了僵,隨後扯了記笑容道:“柳夫人,內人就在這兒,身體好壞一看便知了。”

薑青訴的視線沒從李慕容的身上移開,細細打量之後才道:“看來外界所傳,並非全真啊。”

從梅莊出來,薑青訴就離開了柳夫人的身體,那柳夫人腳下一軟直接暈了過去,嚇了兩個丫鬟一跳,匆匆將人抬上了轎子就離開了。

薑青訴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看了一眼梅莊匾額上掛著的梅花枝,眉心微皺,昨夜所見之人,與橋上所見之人穿著打扮與氣質相同,可今日所見的除了那副皮囊,內裏像是徹底換了個人一樣。

‘每日能見到你的時間不多’與‘之前都不讓我出來會客’,究竟是什麽關係?

“白大人。”

一聲輕呼嚇得薑青訴一怔,回頭看過去,沈長釋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後,嘴角咧得誇張。

她問:“何事?”

沈長釋問她:“可從裏麵瞧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了?”

薑青訴瞧著沈長釋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自己情願跟過來的,想起昨夜到單邪房裏說了兩句話,對方居然沒有反對便覺得奇了,於是道:“我懷疑李慕容的身體裏有梅靈。”

沈長釋哦了一聲,薑青訴皺眉:“你是單邪派來幫我的,還是監視我的?”

“噓!”沈長釋立刻將手指豎在嘴巴上,壓低了聲音說:“無常大人的名字可不能亂叫!”

“我叫了這麽多回也沒見天塌下來呢。”薑青訴搖了搖頭,開口問他:“如何回去?”

“回哪兒?”

“地府。”

如果現在能在奈何橋上看見李慕容,那就表示梅莊裏的一定是梅靈。

沈長釋見薑青訴一臉認真跟拿了個大案子要破的模樣,嘖了嘖嘴,想起來今日早上被鍾留晃醒,一睜眼看見冷著一張臉站在他床邊的黑無常嚇得他魂都快散了,那人就說了三個字。

“跟著她。”

說到底,還是怕白大人闖禍,又拿白大人沒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