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拿這樣一款手機給我看,當然是在侮辱我,要是退回我十八九歲時,我可能都會罵他了。我鼻子裏冷哼了聲,轉身就要走。

他拉住我的胳膊,忽然就把手機塞到我的手裏,他這個舉動令我緊張起來,我警惕地盯著他,臉上盡量做出香港電影裏黑社會老大的表情,“想強買強賣?訛我?你可找錯人了。”

他臉上的笑容仍舊未減,反而更加深邃的樣子,“別誤會,不要錢,白送你的。”

我當然不相信,現在這世界上哪會有白送這樣的事情。我捏著手機沒敢輕舉妄動,我是在觀察他,敵不動我不動。

可是他動了,他轉過身,沿街慢慢走去了,黑色的背影越過一個個高矮胖瘦的行人,越行越遠,在視線盡頭那些小小的人形裏,我已經分不清哪一個是他了。

就這樣,我不明不白地得到了一部舊手機。我把他揣在口袋裏,鬼頭鬼腦地朝公交車站走去,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就好像我剛剛偷了部手機一樣。

我擠上了323路公交車,我急著回家,懷孕的妻子還在家裏等著我做飯呢。車上人很多,我站在車廂的中部,兩手舉著抓住扶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勢。我身旁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微胖,穿著咖啡色的休閑西裝,不時把白皙的手拿到鼻子旁推推金絲框的眼鏡,他的目光在車廂裏遊蕩,一會看看這,一會看看那。車窗外的風景沒什麽好看的,我就看他,這小子左顧右盼在尋摸什麽呢?

這時,我衣兜裏忽然飄起了一陣單調的鈴聲,就是那首外國聖誕節的主題歌《鈴兒響丁當》,我伸手一摸,心裏頓時一冷,就是那部剛剛到了我手裏的舊手機在響。

可它怎麽可能會響?按道理隻有開機的手機才會響吧,是這樣吧?可惜我是在公交車上,也找不到朋友來谘詢。

我把它掏出來拿在手裏,盯著看了好一會,它一直響個沒完沒了,就像一個大哭大鬧的小崽子。我狠狠心,硬著頭皮接起來,“喂”,我盡量讓聲音低沉溫和。

隨即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中響起,“今天怎麽搞的,連一個像點樣兒的都沒有。”

“喂,你說什麽,你找誰?”我對著電話問。

“居然連個穿裙子的都沒有,這趟車怎麽搞的,不知道一會兒725那趟怎麽樣。”

“喂,喂,我說,你誰呀。”

“再過兩個月就好了,現在天還是不夠熱,到了35度以上穿吊帶的也得多了,那時候就爽啦。”

“我靠,你他媽說什麽呢,說話啊。”我的聲音猛地提起來,幾乎是在叫喊了。

站在我旁邊的男人像是被驚著了,扭頭瞅了我一眼,推了下眼鏡,看我的眼神帶著點鄙薄。

這時,電話裏的男聲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這傻X太沒素質了,公交車上打電話還這麽大聲。”

恩?這是什麽話?我氣往上撞,耳朵開始嗡嗡作響,以我的脾氣,要是退回到十八九歲時說不定就把手機摔在地上了,但現在的我已經成熟,學會了珍惜自己的財產,為了發泄我的生氣,我舔了舔嘴唇就要破口大罵,可我沒罵,我忽然打了個冷戰,愣在那裏。我陡然意識到了些什麽。

我慢慢抬起頭,怔怔地望向旁邊這個男人,見我在看他,他表情顯得有些不太自然,把目光移向一邊。

手機中立刻傳來了聲音,像是略帶迷惑不解,“這小子看我幹嘛?不是賊瞄上我了吧,我得看緊我的錢包,別給偷了。”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我看到那男人像是很不經意地抬起右手,輕輕碰了碰褲子口袋裏隆起的輪廓。

一陣顫栗傳遍了我的身體。

我把手機從耳朵旁邊拿到麵前,用我的目光將它的每一道縫隙,每一個鍵鈕,每一平方毫米的外殼都清洗了一遍,我狠不得一眼把它看穿,看到它的裏麵去,好弄明白它是怎麽回事。

還用我怎麽說?這是一台可以接通別人內心的手機。

這是一台寶貝,可更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它。

我欣喜若狂,這三年來我一直都在購買福利彩票,渴望著能夠中到500萬的大獎,我經常在睡不著覺的時候暢想著中獎時的喜悅,我估計也不過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壓抑著我的喜悅別從我的身體裏淌出來。我死死攥著手機,為了保險起見,我決定再試驗一次,我把目光向四周掃了一圈,相中了一個坐在靠後門那個座位上,盤著頭的中年女人,在心裏發出了詢問,她又在想什麽?

手機立刻響了。

我馬上接起來,裏麵是個女人的聲音,帶有一點南方口音,像是在對著誰傾訴,“連著三天都說晚上加班,不會是編瞎話蒙我吧,要是今天晚上再這樣,我得拿出幾天時間盯著他了……他衣服上好像是有香水味兒,上回那個電話號碼是誰的……我得把存折都藏好了,萬一打離婚我就不給他。孩子得歸他,這樣再找起來也容易……老張應該不錯……

我捂著嘴嘿嘿地樂了好一會,這時我看到車上的電視機裏正播放著國際新聞,美國新就任的總統***正在發表演講,我突發奇想,不知道這手機對電視裏的人有沒有效果,於是我閉上眼默想著***的樣子,令我驚喜的是,手機隨即響了起來,我心滿意足地聽到了一個外國人在電話裏對我說著英語,跟我看盜版美國電影時聽到的一樣,隻可惜我一句都聽不懂。不過這已經足夠了。沒想到我遠在萬裏之外的中國,卻聽到了美國總統的心聲,我掛了電話,愈發高興了。

過了一會,我心裏又癢癢起來,我看到車廂後麵站著一個穿褐色皮夾克的高大漢子,他的胡須濃密,腳邊放著個寶藍色的旅行袋。我把念頭移到他身上,饒有興致地接起電話。

他的聲音粗聲粗氣的,不過聽起來有些猶疑。

“火車上不知道會不會查身份證,我不能太緊張,越緊張越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屍體塞進廚房的櫃子裏,她家也不去什麽人,估計一時半會發現不了……我還是去深圳吧,不行就往香港跑……還是去湖南,找老海先弄隻槍,再幹兩票就洗手不幹……血我都擦幹淨了吧,手套也戴了,地也拖了兩遍,腳印……算了,愛咋咋地吧,橫豎就是這碼事……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機脫手掉到了地上,砰地一聲響,有幾個人都掉過頭看我,其中就有那個殺人犯,我渾身一哆嗦,就像被他端著一隻手槍瞄準了。我趕緊回避了他的目光,甚至感覺自己的心思都已經被他洞悉,他馬上就會走過來殺掉我似的,我的心蓬蓬地跳著。

我悄悄撥打了110,但是沒有任何反應,手機仿佛壞了一樣,我急得火燒火燎,這時公交車在一個站點停靠,透過玻璃窗,我看到街邊不遠處停著輛警燈閃爍的110警車,我拚命擠下車,裝作若無其事地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車關上門剛一啟動,我立刻朝警車跑過去,扒在車窗邊語無倫次地告訴裏麵的三個警察,剛剛開走的公交車上,有有有,有一個殺人犯。

坐在駕駛座位上的警察將信將疑地看著我,我心裏說,看看看,想他媽什麽呢。剛想到這裏,電話鈴聲就響了,我狠狠地按掉,心說這時候我可沒心情傾聽警察對我的不信任。我一個勁地向他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喊得連聲調都變了,也許是我這份歇斯底裏打動了他們,坐在後排的那個警察打開車門,示意我上車,警車發動起來,朝著公交車追過去,沒用五分鍾就橫在了它前麵,迫使它停了下來。

“那呢,就是他。”隔著車窗我把那個殺人犯悄悄指給了警察,然後我躲在警車裏,看著三個警察從開啟的中門魚貫上了車,片刻之後,車廂裏一陣大亂,就像是貓闖進了鴿子籠,連滾帶爬地衝下了許多人,男人都是悶聲往下跑,尖叫著的大都是女人,就像是拉響了防空警報,我略帶緊張地望著這一切,角度最好,位置最佳,座位也軟和,就像在電影院最VIP的包廂裏看驚險電影。

幾分鍾後,車廂裏安靜下來,隨即響起了嘩啦嘩啦的掌聲,接著我看到那個殺人犯雙手背在身後,被押下車,三個警察的衣服都不太整齊,有一個警服的衣袖從肩胛處被撕開一道口子,顴骨的位置還有一大塊青腫,我也對著他們鼓起掌來,掌聲獻給英雄嘛。

半個小時後,我當街接受了市電視台的采訪,正是本市新聞時間,我的形象頭一次出現在現場直播的連線裏,我實話實說,告訴全市人民我得到了一款神奇的手機,可以洞察他人的內心,我洋洋得意地對著記者的話筒說,別人心裏想的什麽,我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