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講解員伏下身看了一眼那信說,是什麽密詔史學家到現在也沒弄清,不過野史有段記載,說鹹豐皇帝臨死時擔心慈禧因為兒子當上了皇帝而專橫跋扈,所以給另一位慈安太後留下一道密詔,大致內容是如果慈禧驕橫,憑著這道密詔就可以清朝祖上的法製任意處置她,但這份密詔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在曆史上還是個迷。

謝坤忽然興奮得大喊大叫起來,馮如倫跑過來問他,怎麽啦怎麽啦?

謝坤抓住他的胳膊說:我終於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原來咱們都被譚嗣同給騙了。

他急切地說,原來譚嗣同根本就不相信什麽龍脈密室的存在,他隻不過是借用了那個龍脈密室的古老傳說。他以為咱倆是慈禧派來套他話的奸細,故意裝做對咱們信任的樣子,把玉佩交給咱們,還神秘兮兮地說有個什麽重要東西藏在遼東半島上,他的目的就是讓慈禧以為那個密詔就藏在東北,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北方,以便掩護康有為順利取回密詔,實際上那個密詔是藏在廣東的,在最南邊。康有為最終把它拿到了並交給了光緒。難怪慈禧對光緒恨之入骨卻一直沒有廢掉他的帝位,隻是把他囚禁在瀛台,更讓他多活了十年,原來是光緒用那份密詔跟慈禧談判後換來的。也難怪慈禧一直對珍妃如梗在喉,總想除之而後快,最後派人把她推到井裏淹死了,原來就因為珍妃親眼看到過那份密詔。

想了想又說,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真龍降世,莫非公園那口井裏真有一條龍?還跟光緒這一條有親戚?所以看光緒要被害死,著急找個人去搭救他,哈哈,瞧我這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他這邊自言自語,馮如倫已經跑到那幅“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字幅前,旁若無人地嘿嘿傻笑起來,見身旁有個大學生模樣的清純女孩也在看這副字,於是碰碰人家的胳膊,得意洋洋地顯擺說,好好看看,這是譚嗣同特意寫給我的詩,裏麵還有我的名字呢。

女孩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邊走邊說:神經病。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陽光慷慨,但我的同事張瑩卻沒有按時來上班。直到下午她終於來了,一進公司門,她的樣子就令我吃了一驚,才一天不見,她竟消瘦了很多,顴骨尖尖地突了出來,臉色也較往日裏蒼白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更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她手上還戴了一副薄薄的黑絲絨手套。

我還沒見過夏天戴手套的人。

她經過我身邊時我仰起臉,小聲問她,怎麽了?病了?

她慌張地掃了我一眼,快速地搖了搖頭,看她的表情,就好像我要非禮她似的,她把兩隻戴了手套的手背在身後,頭也不抬,急匆匆走到她的座位上。

我望著她頓生狐疑,她太反常了,才一天沒見,她怎麽變成了這副樣子,跟見了鬼似的?

我的視線停在那兩隻黑糊糊的手套上,我覺得活像是兩隻死鳥正黏在她手上,我的腦筋開始飛速運轉,恩,看來她的手出了問題,戴手套一定是為了遮掩什麽,思來想去,難道與我昨天帶她去做指甲有關?

把時間撥回到昨天黃昏。

昨天下班後,我約了張瑩去弄指甲。離公司不遠剛開業了一家美甲店,它的櫥窗裏張貼著一張巨大的噴繪彩畫,主體是一隻白皙標致的女人手,五指尖尖錯落出花朵的姿態,指甲圓潤光潔。

張瑩比我晚進公司兩個月,同我一樣,也是應屆畢業生,她是個性格脆弱柔軟的女孩,剛剛走上社會,就像隻初破殼的小雞崽,總是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因此在公司受氣也最多,總是被老員工吆來喝去的。

我倆年齡相仿,處境相似,所以在險惡的辦公室政治中,我們兩個小新人相濡以沫。

我請她去做指甲,也是為了安慰她一下,下班前她剛剛被我們主管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就因為打印機夾紙打文件耽誤了幾分鍾,誰都知道是那個老處女借題發揮,可這能怪誰呢,隻能怪她自己,誰讓她這麽逆來順受,她挨罵成了習慣,別人罵她也就成了自然。

去美甲店的路上,她的淚水滴滴答答地掉落在水泥路麵上,就像是散落了一大串珠子,我勸也勸不好,隻好任由她哭。

直到做上指甲時,她的情緒才好轉一些,空氣裏氤氳著精油的香氣,她坐在軟綿綿地美容椅上,聽著縹緲的異邦音樂,看著那個紮著紅圍裙,額頭中間點了豆大紅點的小女孩用一把小刷子細致地在她的指甲上塗抹著晶瑩的油彩,她的嘴角開始一點點翹起了笑容。她眨巴著眼睛對著我感歎說:

“要是做人能像指甲這樣就完美了,不軟也不硬,但足以保護自己不被傷害,還可以在上麵畫喜歡的圖案,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

我滿不在乎地哼了聲,反駁她說,做人應該像牙齒,誰惹到你就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做指甲?太沒出息了。

話雖這樣說,但我知道自己隻不過是逞口舌之快,是吹大牛,我在公司裏也從來不敢做牙齒,那些老家夥人人手裏提著柄錘子等著敲掉你呢,你還敢做牙齒?

這家店的手藝真不賴,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倆的指甲就都經過了修剪打磨上油層層工序脫胎換骨,仿佛是換了十隻粉雕玉刻的新指甲,美倫美奐宛如藝術品。

我慷慨地付了帳,作為回報,她請我去吃麥當勞,吃的過程中,她不時把手伸出來,叉著手指頭在眼前轉來轉去地看,越看越喜歡,她告訴我,這還是她頭一次做美甲呢,開心死了。

我覺得她可真像個孩子,坦蕩蕩赤裸裸,心上還沒有生出硬殼的那種。

然後我們分道揚鑣,臨上公交車前她苦哈哈地歎了口氣說,回去睡一宿,睜開眼睛又要上班了,一想心裏就打怵。

對她的話,我沒有在意。

今天她忽然戴上了手套,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她的手怎麽了?難道是對那些指甲油過敏了?或者在修剪指甲時剪刀傷了她的手導致了感染?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至於不搭理我吧,我招誰惹誰啦?

我實在是想不通。

中午吃飯時,她第一個跑下樓,還是一副慌張勁兒,仿佛是做了虧心事,不過我還是在王老師紅燒肉快餐店堵到了她,她端著一盤紅燒肉蓋飯東張西望地等座位,我走上去劈麵就質問她,你老躲什麽啊,我哪對不住你了?

她身體一抖,緊張地看著我,嘴裏還囁嚅著為自己辯解:沒、我沒有。

我咄咄逼人,說話像是丟飛刀:你手怎麽了,為什麽戴著手套?

我這句話剛出口,她的兩隻手立刻往背後縮去,仿佛被人用鋼針狠紮了一下,不鏽鋼餐盤脫手掉落在地上,摔得丁丁當當,飽滿肥碩的紅燒肉塊撒嬌似的在地上滾開去,湯汁四濺。

倒把我嚇了一跳。

趁我愣神的工夫,她轉身疾步往外就走,就差一路小跑了,我顧不得那麽多人在瞄我,鍥而不舍地追出去,在小區那個擰巴矯情的飛鳥雕塑前,我終於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怎麽那麽像一對吵架的情侶呢?)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拿不拿我當朋友了!”我怒氣洶洶像個潑婦。

她的淚水流到了蒼白的臉上,就像打濕了一張白紙,她哽咽著說:“我怕你看到,我的手……”

“手怎麽了?”

“指甲……”

我急的不行,把她的左手硬從背後拽到前麵,黑絨布的手套光溜溜的,抓在手裏像抓著條無鱗的黑鯰魚,與此同時,我忽然感覺到了手套裏麵一些古怪的平滑的起伏,這絕不應該是一隻柔若無骨的女人手應當給我的觸覺。

我想也不想猛地扯下了這隻手套,她的手背整個暴露了出來。

我目瞪口呆,坦率地說,我看到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場噩夢。

我眼前的這隻手,整隻手背上都長滿了白花花的手指甲,從手指尖一直長到臨近手腕的分界線,那些指甲一片接著一片,一片摞著一片,一片挨著一片,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幾乎看不到一點皮膚了,幾百片手指甲像是鱗片似的爬滿了她的手背,在陽光下閃著白亮的光,我離它是如此之近,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每一片指甲上麵奶白色的半月紋。

我尖叫了一聲,發瘋般甩開了她的手,就像是丟開了一隻爬滿了寄生蟲的青蛙。

她站在那裏,那隻手還保持著伸著的姿態,她望著我,眼神悲哀而無助,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