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李保站起身,以便讓自己更容易地把牛仔褲口袋裏的錢包掏出來,他抽了200塊錢放在男人麵前,帶著討好的笑意說我隻搭一段路。

男人看了看錢,又看了看李保,問:就你自己?

李保說:還有一個女孩,主要是她。

女孩?男人的眼裏泛起了一線光,他想了想,說:就一個座,你們倆有一個人要坐到後麵的車鬥裏。

李保忙說:沒問題,我去。

路不太好走,我不保證幾點能到,搞不好,永遠也到不了。

李保聞言愣了一愣,遲疑的望著那張黑瘦的臉。

男人咧嘴一笑,牙齒雪白,他說,我是說這條路不好走,好幾處盤山道,每年都要翻下去幾輛車,摔死幾個人,我不保證你們的安全,當然了,我自己的我也保證不了。說完,他吸溜吸溜地笑起來,笑聲尖銳而古怪,像是在倒氣。

李保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行吧。

男人端起酒杯,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一股辛辣的酒氣彌散開來,蛇一般鑽進李保的鼻腔。放下酒杯,男人對李保說:十分鍾後開車,到時候見不到你們,我可就走啦。他捏起桌上的兩張錢,隨意地揣進上衣下擺的口袋。

十分鍾後,第娜坐進了狹**仄而氣味難聞的駕駛室,那是輛有些年頭的天藍色五十鈴卡車,車頭扁平,像一條奇怪的胖頭魚。上車後,男人盯著她定定的看了一會,目光裏仿佛藏著某些黑色的、滑膩膩的東西,然後突然肆無忌憚地咧嘴笑了。第娜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她慌張地回過頭看正在爬上車鬥的李保,李保健壯頎長的身影令她心安了些。

在降臨的暮色中,發動機發出了喘息般的聲響。又過了十幾分鍾,兩旁低矮的店鋪和平房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陡然升起的黝黑群山,相對平整的沙土路也漸漸變得坑窪不平起來,車身顛簸得像海浪中的船,車輪濺起的石子敲打著卡車底盤,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不時有夜鳥啼叫著在黑灰色的天空劃過,投向遠山,倏忽不見。

他們在向山的深處進入。他們在向夜的深處進入。

第娜的尖叫聲響起來時,李保正把額頭架在膝蓋上想著接下來的計劃。

那聲尖叫像針一樣刺進了他的耳朵,他渾身一激靈,抬頭四顧,隻看到漆黑如墨的夜。

卡車猛的刹住,巨大的慣性把他的後背重重的撞在車廂擋板上,他忍住疼痛跳下車。與此同時,車門被砰的推開,第娜幾乎是連滾帶爬著掉下來。

她臉色蒼白,大張著嘴巴指著車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男人打開另一側車門不急不忙地跳下車,繞過車頭走過來,眼神古怪地望著第娜。

李保俯下身,急切地詢問第娜,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見她說不出話來,他抬頭問黑瘦男人,你把她怎麽了?

男人眨了眨眼睛,搖頭:怎麽了?鬼知道她瞎叫喚什麽,我一直在開車。

經過還是第娜自己講述的,她一邊講一邊低低啜泣,因為恐懼。

幾分鍾前,車搖晃仿如搖籃,她感覺到睡意正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湧上來。她想睡,又不太放心,偷眼看身邊的男人,他仍舊麵無表情的開車。

風擋玻璃前懸掛著一個小小的***像,墜著幾股紅穗,隨著卡車的上下顛簸而胡亂跳躍。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她稍稍安下心,合上眼打算眯上一會,忽地,車輪像是軋到了路麵的一塊凸起處,猛的顛起,又重重落下,她淬不及防,身體被彈起來,額頭幾乎撞在頂板上。她低低地驚呼了一聲,黑暗中,她聽到男人又噝噝的笑起來,那笑聲真像一條蛇在吐它的信子。

第娜咬了咬嘴唇,她想,剛才的顛簸可能是他故意的。

這時,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扒拉自己的小腿,一下一下的,節奏分明。

第娜皺了皺眉頭,扭過頭,目光本能的找男人的手。男人兩隻手靜靜地伏在方向盤上,安分守己。

目光很自然地移到腳下,一團漆黑的映襯下,她看到一隻青白的手臂從座位底下直直地伸出來,末端的那隻手叉開五個細長的指頭,正一下下地輕撫著她的腳踝。

大腦一片空白,胸腔中像是一塊玻璃碎了,她發出了那樣歇斯底裏的尖叫。

聽了第娜的講述,李保站起來,麵向著那個男人,他說:你的車裏有一隻手?她說你的車裏有一隻手,你剛才也聽到了。

男人噝噝一笑,他伸出兩隻手展示給李保看:她說少了,不是一隻,是兩隻,你自己看,是不是兩隻。

他轉身回到車裏,像是劈裏啪啦的一通翻動,拿著一根灰白色的軟管出來,丟在李保腳下,說:你女朋友太有想象力了,這是給水箱加水的管子,要是我,頂多聯想成一根木棍一條蛇什麽的,怎麽也不會想到一隻手。他嘲諷地問第娜,你看到的那隻手上有沒有塗紅色的指甲油?

他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你,他指著李保,你,要麽帶著你的神經病女朋友離開我的車,要麽都他媽給我閉嘴,乖乖坐到後麵去。

雖然男人的態度惡劣,但眼下似乎也沒別的選擇,李保一聲不吭地爬上車鬥,再把第娜拽上來,兩個人並排坐到一起。

第娜的恐懼此時已經消退,她也不敢肯定剛才是不是看花了眼,她低聲告訴李保,她剛才悃了,但她堅持認為這個開車的男人不正常,她一臉厭惡地提起車座下那個黑色的編織袋,提起那股難聞的臭味,以證明那個男人的邋遢。

李保聞言一愣,他盯著第娜的眼睛慢慢地說:如果真像你說得那樣,那條編織袋裏倒有可能裝著一具……屍體。

第娜驀地瞪大了眼睛,顯然她嚇了一跳。

李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別出聲,這人沒準是個殺人犯,等會到了有人的地方,咱們趕緊下車。

八點多,路的盡頭出現了幾點燈光,一個小鎮盤踞在前方的黑暗中,仿佛在沉睡。

沿著鎮中的沙土路深入了鎮子,卡車停在一個掛著“修車補胎”字樣的汽修店前,一個燈泡照亮了門前的一小塊空地,靠牆擺放了兩隻殘破的輪胎,淩亂的丟著幾把扳手和一些汽車零件。男人下車,手中提了個塑料油桶,徑直進了這間簡陋的門市房。這種小地方沒有加油站,很多汽修店承擔了這一業務。

李保捅了捅第娜的胳膊,兩個人跳下車,撒開腿一陣猛跑,拐進了一條黑黢黢的巷子,靠在石頭壘就的院牆根上把氣喘勻了,兩人相視一笑,然後沉默了。還是第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問李保:要是他要殺我,你……你會保護我嗎?

李保正色道:那還用說?

第娜問:要是他手裏拿著刀子呢?

李保說:拿刀也不怕,我從小就喜歡玩刀,見得多了。

第娜繼續追問:他要是真殺你呢,你也不怕?不跑嗎?

李保說:不跑,我舍不得丟下你。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那個意思,第娜的臉在黑暗中有點發熱了,她正要再說點什麽,李保忽然哎呀了一聲。

怎麽了?第娜問。

李保的手在地上摸索了一圈,他說,包,我的包沒了,聲音裏透出一絲慌亂。

第娜想起李保的確是隨身攜帶著一個黑色防雨綢的小包,她提醒李保:是不是掉在車鬥裏了?裏麵裝的什麽?錢嗎?

李保未置可否,想了想說,算了,丟就丟吧,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估計那個家夥也該開車走了,咱們出去找個落腳的地方。

兩個人沿著原路走回,再途經那個汽修站時,躲在街角偷看,果然那輛卡車已不在那裏了。

第娜問:要不要報警,萬一那編織袋子裏真是屍體呢?

李保看了她一眼:你看到了?

第娜搖搖頭。

李保說:我說屍體也就是個猜測,那是為了咱倆的安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是說到報警,就得謹慎了,萬一不是怎麽辦?玩警察叔叔者必被警察叔叔更狠地玩,我說咱還是少管閑事吧。

第娜想想,覺得李保說得也有道理,他們是出來玩的,到現在已經夠不順利了,可別在節外生枝了。

他們在鎮子深處終於找到一家小旅店,門口的燈箱繃著白布,想是日曬雨淋已久,早已泛了黃,其中一麵還破了道三角形的口子,耷拉下來,風吹過,小旗子一樣呼啦啦作響。

燈箱上寫著旅店的名字,喜悅旅社。

但看旅店裏麵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喜悅,進了門,一股黴味直衝鼻子,牆上貼著幾張90年代的香車美人掛曆,掛著一層灰,灰塵覆蓋下的那些汽車現在看起來已經顯得有些土氣。緊靠門裏一側是張暗黃的的長條桌,桌上放著兩個卷了邊的筆記本,歪歪扭扭的寫著“喜悅旅社”的大名,桌後是張暗紅色人造革的折迭椅。屋裏闃靜無人。正對著門是一條黝黑的小走廊,裏麵沒開燈,走廊盡頭依稀可以看見半截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