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也許他說的這一切都是認真的,嚴肅的。

他回憶了下電視裏看到的一萬塊錢是多大的一摞,那十萬塊錢放在一起想必會有一條香煙那麽多了。

接著,他麵前浮現出妻子微笑時的樣子,她笑起來時鼻梁上會出現許多小皺紋,他每次都覺得她的這副樣子很可愛,她們五年來相濡以沫的許多場景在他眼前如蝴蝶般翻飛。

他沉默了足有五分鍾,還是搖了搖頭,他的脖子像是鏽住了那樣沉重而不靈活。

“那麽,我將給你今天開獎的全部7個號碼,你可以中一個特等獎,獎金是500萬元。”男人的眼睛閃著黑冰一樣銳利的光。“同樣,你的妻子將在今晚死去。”

林風一陣眩暈,無數的念頭像是一場風暴那樣紛至遝來,幻化成眾多他渴望已久的東西,他感到自己渾身開始發熱,顫抖,就如同一座被爆破即將倒塌的樓宇。

男人的聲音在他耳邊升起:你願意交換嗎?

我願意。他小聲說。

他恍惚記得五年前在他們結婚的那天,他也曾說過這三個字。

晚上,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張彩票,手心上滿是濕漉漉的汗水。他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昏暗的燈光下妻子忙裏忙外的身影,哪怕一丁點細微的聲音響起,都會令他心驚肉跳起來。八點整,電視機播放起了開獎的現場直播,當屏幕上最後一個號碼滾落時,他看到正在掃地的妻子緩慢地倒在了地上。

門鈴響起的時候,李又佳正在廚房裏給魚缸換水,卷起的睡衣袖子濕漉漉的。這時候還不到早晨八點,廚房裏的光線還不是很充足,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側著頭朝大門的方向望,猜測誰會這麽早來拜訪她。

她在毛巾上擦幹手,便穿過客廳朝防盜門走去,這段時間裏門鈴一直在不屈不撓地響著,就像壞掉了一樣。李又佳沒有急著開門,她把眼睛對準門上的貓眼,她要先看看是誰,隨後她看到光線黯淡的樓道裏站著一個穿黑套裝的年輕女人,她又瘦又高,頭發紮得整整齊齊,露出光潔的額頭,她把一手搭在門鈴的按鈕上,另一隻手則提著個很大的白色塑料袋,對著貓眼後麵的李又佳微笑著,就好像知道她在那似的。

這是個陌生人,李又佳本不打算開門,她等了一會,可門鈴一直執拗地響個不停,逼迫她不得不把門打開。開門的聲音很大,表達著她的不滿。她站在門裏的地毯上,滿臉怒氣地望著門外這個不識時務的女人。

女人像是毫不在意李又佳的反應,她禮貌地衝著她點點頭,臉上掛著那種像是印刷出來的笑容,溫婉地開口道:您好,我有一件東西,您一定用得到。

該死的推銷員,怎麽沒有人把他們抓起來消滅掉。李又佳後退一步,準備把門砰地關死,但女人一定是看出了她的意圖,她立刻將一隻手搭在門框上,望著李又佳真誠地說:別忙著拒絕,這件東西對您來說是很有用處的,而且它是免費試用的。

李又佳無奈而憎惡地望著搭在門框上那隻白皙的手,然後她看著那隻手縮回去,像一隻鴿子似的紮進了那個升起來的白色的塑料袋,袋中響起了塑料包裝紙相摩擦的畢剝聲,那隻手再次出現在她麵前,手指間已經捏著一樣東西,遞向李又佳。

李又佳沒接。她冷冷地說:我不管你的產品是什麽,我不需要,請你離開。

女人盯著她的眼睛,柔和卻堅定地說:你需要的,您的愛人不是出差了嗎?所以您更需要它。

李又佳愣住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她丈夫魯健的確出差了,他是一家體育器材公司的銷售副總,出差頻繁,每個月大概有一半的時間在外麵,湖南,四川,遼寧,新疆,東南西北,但問題是,她是怎麽知道的?

她狐疑而警惕地望著這個女人,心跳的速度有些加快了。

女人的手依舊伸著,把那件東西執著地遞向李又佳,看樣子如果她不接的話,這隻手會保持這樣的姿勢一百年。

李又佳隻好接過來。那東西拿在手裏滑溜溜的,外麵包著淺綠色的塑料膜,是折起來的一聯,她接過來,馬上就意識到裏麵是什麽東西了,胸腔裏就像是呼地刮過一陣風,她覺得自己理應表現得更憤怒一些才是。

那是五枚連在一起的避孕套,就像一連串小遊泳圈扁扁地擠在包裝裏麵。

“你什麽意思?”她抬起頭,冷冷地問道。

女人並沒有回答她的質問,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轉過身慢慢地走了。李又佳望著她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忽然意識到,她竟沒有聽到任何的腳步聲。

李又佳回到臥室,拉開床頭梳妝台的抽屜,順手把那聯安全套隨手丟進去,也許魯健回來時能用得上,她這樣想著,躺倒在床上,拉過一個枕頭抱在懷裏。

一個上門推銷安全套的女人,她還是頭一次遇見,如果開門的是一個男人呢,她也會大大方方地向人家推銷嗎?要是自己,是打死也開不了口的。

想到這,她有些慶幸自己找了一個事業上還算成功的男人,沒有人逼著她出去賺錢,也沒有生活瑣事纏得她發瘋,她隻需要每天呆在家裏,實在煩悶就出去逛逛街,在衣服的叢林裏走一走,她俏皮地把那些商場叫做“服裝博物館”,有時候她也去美容院,由著那些穿著粉紅色或淡藍色製服的小姑娘在她臉上忙活兩三個鍾頭。她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滿意,除了丈夫時常不在身邊,但想到他是在忙事業,她就覺得這也不算什麽缺陷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已經夠可以的啦,她這樣安慰自己,她的朋友也總是這樣說。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翻身坐起來,她又想到了那女人方才的話,她的思緒便卡在了那裏。

她是怎麽知道自己的丈夫出差了呢?一個推銷員是怎麽知道的呢?

她想了一會仍舊沒有想清楚,於是這件事在她心裏留下一個問號,就像把一個疑問寫在便簽紙上,順手貼在了牆上。不過她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到了晚上,她就把這事給忘了。

晚上,看完了兩集表現那個醜女孩的電視劇,李又佳穿著粉紅色的睡裙上了床,把被子拉到胸口,壁燈發出淺紅色的光,房間裏到處都是深深淺淺地、紫紅色的陰影。四周很安靜,隻有客廳裏的冰箱時住時歇地傳來微弱的嗡嗡聲,像是給關在門外的一隻蜜蜂。

她睡不著,翻了幾次身,忽然有點想魯健了。她從枕下摸出手機看看時間,剛過十一點。這個時間,魯健應該正躺在南方那座炎熱城市的某間賓館客房裏,輕輕地發出鼾聲。

她想撥個電話給他,想了想又把手機放下了,她不想打攪他的睡眠。她閉上眼,想像著雪白的綿羊一頭接一頭地在走過她麵前,她耐心地點數著它們的數量。

就在她數到第178頭時,哧拉——,什麽東西極短地響了一下,這聲音很近,就在房間裏。接著又是一聲,更清晰了,就像是撕扯塑料包裝紙的那種聲音。

午夜把任何細小的聲音都放大了。

李又佳猛地睜開眼睛,所有的綿羊都煙消雲散掉,她循著聲音找過去,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像是從梳妝台中間的那個抽屜裏發出的。

她有把握家裏不會出現老鼠,那麽也許會是蟑螂?但那種小蟲子向來都是輕手輕腳的。

她坐起來,朝床邊挪過去,盯著抽屜上鏤刻著的圓潤的花紋,她定了定神,探身慢慢拉開了抽屜。

抽屜裏沒有任何活物,仍舊是家裏那些零碎之物,,匍匐在最上麵是新來的那聯安全套,搭在一管美寶蓮唇膏及一瓶玉蘭油潤膚露上麵。

她合上抽屜,忽然覺得哪裏像是不對,於是複又拉開。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哪裏有了變化,好像是冬夜裏的一陣冷風急雨打在赤裸的身體上,她周身冰冷了起來。

那聯安全套隻有四個了,可是她記得拿進來時明明是五個。

少了一個,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撕掉了。

她的心裏猛地震蕩了一下。

她慌亂地退回到床上,想起應該給魯健打一個電話,可響了很久魯健才接起,沒等她說話,魯健已經語速飛快地說,太晚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我明天還要起早。他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李又佳攥著手機發愣,恐懼已經不是很重要了,疑惑取代了它的位置。魯健的語氣不太對勁,她感覺到了。

他的呼吸也像是不太正常,像是有點喘,但他又想是在有意克製著這種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