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他把刀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攥成一塊拳頭。他開始敲門了。

當當當,是敲門的聲音。嗒嗒嗒,是腳步的聲音,腳步聲在門裏響起,那聲音拖拖拉拉的,很沉滯,很黏著,慢悠悠地過來。

誰?一個蒼老瘦削的聲音問。

我。他攥緊了背後的刀,粗粗地答。刀像一匹小馬,在他手裏一闖一闖的,他都要勒不住它的韁繩了。

門鎖各楞各楞的響起來,緊接著是咣當一聲,門開了。一個穿著紅毛衣的老太太站在門口,臉上掛著怒色,看她的樣子像是要破口大罵些難聽的話,但刀子的動作是迅捷的,它毫無征兆的出擊了,明晃晃地在空氣中拉出一道銀弧,隻一下,就把她的全部話語封在嘴巴裏。胸口流出一些血,年老的黏稠的血,像一些紅色的肉蟲子,有氣無力地從那幹癟的胸口爬出來。老太太的眼睛裏布滿了困惑一類的情緒,她不解地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看著刀,看著血,仿佛在問,這這這,發生了什麽事?直到倒下前的一瞬間,她的表情才演變成恐懼,與此同時,死亡降臨了。臨死前,她張大了嘴巴,像一條魚那樣翕動了幾下,但沒有叫出任何聲音。

他嘿嘿嘿地發出一迭笑,一大步邁過老太太撲倒的屍體,順手關上了防盜門。砰。門關上了,現在他在房間裏了,他和他們全家都在房間裏了,他興奮地跺著腳,得意的想,誰他媽的也別想出去了。

那隻狗從裏屋噠噠噠噠的跑出來,像個搖晃的小孩,先是歪著腦袋看他,然後衝他汪汪喊了兩聲,但喊得並不凶悍。

裏屋有個女的出來,三十來歲,頭發上卷著發卷,嘴裏還絮叨著:大寶叫什麽,叫什麽?

她的聲音猛地噎回喉嚨裏,她看到了他,以及他手中的刀子。她好像微微地發了一下愣,像地上那隻小狗的表情,懵懵懂懂的。

接著她就想逃跑了,她的尖叫聲準確的道出了他的意圖:殺人啦——

啦字拖出了長音,聲音的尾巴還上挑著拐了幾拐。她轉過肥胖的身體試圖逃回到裏屋,他一個箭步衝上去,刀子準確的從後心穿入,輕快得像是熱刀切入了奶油。

女人撲地倒下,身體摔進了門裏。他一鼓作氣地衝進裏屋,床上一個瘦弱的中年男人正睡意蒙朧地坐起身子,一隻手在床頭櫃上尋摸他的眼鏡,他眯縫著眼,對他來說眼前的一切應該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衝他撲過來,就像是迎麵駛來的一輛卡車,然後是脖子上的一涼,再接著是一熱,像是一股溫水從下巴附近噴湧出來,他低頭看,紅,抬頭看,一張扭曲著的臉橫亙在眼前,這張臉上布滿了通紅的酒刺,嘴是歪斜的,一條口水淋漓而下,融進他血液的隊列中。

旁邊的小床上,孩子哭起來,他像一條小蟲子似的來回扭動著小身體,看起來剛剛學會說話這項技能,哇哇的哭叫中夾雜著媽、媽的音節,聽起來像是在叫一種動物:馬、馬。

他丟下刀子。中年男人的屍體重新倒回到床上,像是繼續起他的睡眠。脖子上的刀口像抹了口紅的嘴唇似的翻起來,看上去無比嬌豔。他在床頭的血泊裏興奮地坐了一會兒,聽著麵前的孩子賣力的大哭,仿佛在欣賞音樂會,很有些誌得意滿的味道。過了一會,他煩了,站起來抓住孩子的衣襟輕輕提起。他當然知道廚房的位置,那口很大的鋁鍋就在灶下麵,孩子在他手裏不耐煩的蹬腿,伴以大叫,像個被抓住背殼的小獸。他另隻手拽出鋁鍋,把孩子塞進去,蓋上蓋子,稚嫩的哭喊聲立刻被隔絕了許多,聽起來很遙遠,還甕聲甕氣的。他鬆了把住鍋蓋的手,鍋蓋立刻掉下來,孩子的小手伸出來。他衝著小腦袋給了一下,聲音立刻熄滅了。他決定把整件事做完,接水,打火,然後他回到剛剛那間臥室,隻一會,肉香跨越了兩道門,充斥了這個房間。

他長出了口氣,各個房間轉起來,數屍體,一、二、三,他沒忘記揭起鍋蓋,四。又數一遍,仍舊是四。他胡塗了,他知道這家是五口人,但他隻數出四個。

他疑惑不解,進而暴躁起來,喘著粗氣在房間裏轉來轉去。直到看到客廳的那麵穿衣鏡才恍然大悟。

於是,他回到臥室撿起刀子,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幾天後,小區裏開始四處流傳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老張家的傻兒子一把刀殺了全家,和他自己。據說警察撞開門時,狗正在吃鍋裏的孩子……

把一張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白紙分成三十五小塊,用黑色的炭水筆給它們編號,從1寫到35,再分別團成小紙球,撒在床上,它們四散開來,像三十五顆白色的小豆子。林風小心地伸出手,一共伸了七次,共撿起了七個,逐一再展開,把上麵的號碼一筆一劃的記錄在手中的小本子上。

得到了一組號碼,他摸了摸鼻子,心底裏,希望像是溫泉那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他打開寫字台最上麵的抽屜,一堆瓶瓶罐罐及小零碎物件的上麵浮擺著張十塊錢的鈔票,他拿出來夾在小本裏,然後穿上夾克衫,他決定今天去萬隆超市旁邊的那個投注站看看,雖說遠了一點,但聽說上周那個站中出了個七萬多的二等獎,由此他相信那裏的風水會更好一些。

彎腰穿鞋時,他想到妻子趙露早上臨出門時交代他買些青菜,花掉那十塊錢說不定晚上又要跟他吵,又一想,也許今天這組號就會中了,他越看越像的,十塊錢在五百萬麵前是輕如鴻毛,想到這些他就釋然了。

打開防盜門,他心裏吃了一驚,門口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頭發光亮,白襯衫一塵不染,寶石藍的斜條紋領帶被一個金燦燦的領帶夾服帖地固定在胸前,他右手夾了個黑皮本夾,左手懸停在麵前的空氣裏,指節彎曲,那是一副正要敲門的姿勢。

看到林風,他臉上浮現出溫文爾雅的微笑: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能不能配合我們做一個問卷。

又是討厭的市場調查員,林風想,他語氣冷淡:不配合,我有事要出去。

男人絲毫沒有因為林風的無禮而尷尬或惱火,他的微笑仍舊那麽貨真價實:先生,請相信我,我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和驚喜的。

他望著林風的眼睛,他的瞳孔黑亮黑亮的,深邃不見底,像是蘊納著某種魔力,林風遲疑了。

好運和驚喜,他也很偏愛這兩個動人的詞語。

“好吧,你快點吧。”他皺著眉頭看著男人,他的目光落在那個黑皮本夾上,他看到那個本夾像變魔術似的在男人的手中慢慢翻開了。

“隻有一道問題,麻煩你給我一個答案。”男人仍舊像白玉一樣溫和地笑著,“這是你的一份好運,林先生,你馬上就知道了。”

他從夾子裏抽出一張印有鉛字的白紙遞過來。

林風沒有接,他警惕地盯著男人:你怎麽知道我姓林?

“沒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男人顯得很從容,“快看題吧。”

林風低頭看紙上的字跡,他磕磕巴巴地讀出聲來:

“問答題:你願意用何物來交換一期彩票的中獎號碼。”

“這他媽算是哪門子問題?”林風抬起頭望著眼前的男人,滿臉的迷惑不解。

“林先生,請回答我。”男人充滿磁性的聲音徐徐飄起,“你願意用何物來交換一期彩票中獎號碼。”

林風嘿然一笑,“你這問題太無聊,沒意義。”他想在男人身邊擠過去。

男人收斂笑容,正色道,不無聊,有意義,如果你願意拿出適度的東西來交換,我可以讓你得到五個、六個、乃至全部七個開獎號碼。

他的眼珠仿佛更黑了,烏亮烏亮的,就像把全世界所有的黑夜壓縮成兩點,鑲嵌在他的瞳孔中,林風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囁嚅道:“我家就我跟我妻子倆人,沒錢,也沒值錢的東西,沒什麽能交換的。”

“你有。”男人和藹可親的說,“你有一樣東西可以跟我交換。”

林風望著他。

“我給你今天開獎的五個號碼,你可以中一個三等獎,一萬塊錢,但你的妻子將會在今夜裏死去。”

林風猛地後退了一步,驚恐地搖頭。

“那我給你今天開獎的6個號碼,你可以中一個二等獎,十萬塊錢,同樣做為交換,你的妻子將死去。”

林風死死望著他,這個男人身上繚繞著一股詭異的寒氣,他忽然察覺到他不像是一個自己的同類,是的,人是不會有那樣黑的眸子的,他從來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