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年長的警察吼了他一聲,他像是從睡夢裏醒過來,他倆搬起女人的身體,就像是從一池血水中打撈出她,跌跌撞撞地出了門,把女人往樓下抬去。那個男人慢騰騰地跟在後麵,一階一階地下了樓梯,他已經不再捂著受傷的手臂,任憑他的血流到手背上,再一串串滴瀝到樓道的水泥地上。

幾分鍾後,警笛聲再次嗚嚶嗚嚶地鳴叫起來,漸漸遠去,他們應該是奔向附近的醫院了。

殺人

別忘了我,我當時正在陽台上偷窺著,警察沒看到的我卻都看到了。

當我看到臥室裏發生的一幕時,全身都癱軟了,就像一瞬間被人抽走了骨頭。

我看到了什麽?容我從頭說起。一開始我探出頭時,看到了一扇緊閉的暗紅色房門,還看到了矗立在門後的大衣櫃,小半張床、以及房內的部分地板,地板是深黃色的,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起晦暗的光。

空蕩蕩的房間令我感到失望,我正要把頭縮回來,就在這時,我看到那扇門猛然開啟了,一個穿著白色睡裙的女人閃身進來,隨即按死了門鎖,更令我吃驚的是,她手裏握著一把雪亮的刀子,而另一隻手的腕部像是受了傷。她的動作幹淨利落得如同聽到鈴響的消防隊員,我看到她迅速打開門後的衣櫃,從裏麵拖出一個人來。那顯然是個女人,發絲散亂,仿佛正昏睡著,軟綿綿地躺在地板上。她同樣穿著套白色的睡裙,從身材到著裝,簡直跟單膝跪在她麵前忙碌著的女人一模一樣,簡直就像一隻離體的鬼魂在擺弄著自己的軀體。

血腥的一幕發生了。女人揚起刀,像配音演員那樣衝著門外喊叫了一聲,與此同時她捉起地上女人的手腕,在動脈處狠狠割下一刀。她把刀丟在女人手邊,迅速撤步,像貓一樣躥進衣櫃,帶上櫃門。

外麵的人應該在砸門,房門像是咳嗽著的胸腔那樣震顫著。

躺在地上的女人仍舊一動不動,她的手腕處宛如一個被開到最大的水龍頭,鮮血激射而出,正朝著我這個方向,玻璃窗立刻被鍍上一層鮮亮的紅膜,模糊起來。接著,門被撞開了,在一片血色中,我看到警察衝了進來。

結局與真相

第二天,我走進了警察局,告訴他們我目睹的一切。半年後,在一本法製月刊上,我了解到案件的始末。

我的鄰居,那對陰鬱的男女是一對殺人犯。

這一對膽大妄為的夫妻手上,有兩條人命,第一條人命是在五年前,被殺死的是個出來打工的外鄉人,第二條就是我眼看著死去的那個女人,她的真實身份是個站街女。

在他們的計劃中,他倆都是羔羊。

五年前,他們設想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殺人方法,並把它變為了現實。

他們認為殺人後屍體的處理是個很大的難題,許多案件的敗露都是從屍體被發現開始的,如果殺掉一個人,不存在處理屍體的問題,同時也不會引起公安機關的注意,他們認為這樣的做案手段將是完美的。

那麽怎麽才能做到這些呢?很簡單,如果死的人是在眾目睽睽下合情合理地死去,並且擁有一個眾所周知的身份,那就沒問題:打電話叫一輛火葬場的車拉走燒掉就行了。

五年前,有一天他們的下水管道堵塞了,男人去市郊的勞務市場尋找疏通管道的工人,意外發現一個外來的打工者竟然跟自己長得十分相像,他腦中立刻像是打開一盞燈那樣亮起來。

他製定了計劃,先是為自己購買了一份巨額的保險,受益人自然是他的妻子,那個叫欒紅的女人。他耐心地等待了幾個月,當他感覺時機成熟,該收獲果實了,他再次把那個工人找回家裏,幹完了活兒,他熱情地留他吃飯,然後灌醉了他。

然後,他在陽台上進行了那場別開生麵的表演,他希望圍觀的人越多越好,這樣所有人都會證明,接下來發生的,隻是一起失足墜樓的意外事故。

他坐在陽台上大喊大叫,表演接近結束時,他裝做跌倒在陽台裏,然後他馬上將事先放在陽台後麵、裝扮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家夥托出陽台,摔死。

名義上他死掉了,實際上死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在這個城市裏淺若浮草的外地人,沒人會追究他去了哪裏。

警察簡單勘驗了下現場,就定案了,那麽多人目睹事情經過,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懷疑。

就這樣,他們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三十五萬元的保險金,男人躲到外市,給自己做了一個整容手術,半年後回到家裏,以一個新男友的身份同妻子繼續他們的生活。一切天衣無縫,他們的計劃成功了。

五年後,他們決定再試一次,隻不過這一次表演的主角變成了妻子,男人本來想找一個跟妻子相貌酷似的女人,但是轉了幾個月都沒有找到,最後隻好用這個身段接近,相貌略微有些相似的站街女來將就一下了,他誘騙她整容,以便使她跟妻子容貌更為接近,至於目擊者的選擇上,他瘋狂地選擇了一個超越常規的做法:他要在警察麵前實施他的計劃,讓警察作為證明妻子自殺的證人。

就像許多電影裏說得那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險的方式也是最安全的方式,有誰會想到有人敢當著警察的麵實施謀殺?連警察自己都想不到。

他們將站街女打扮成女人的模樣後,將她麻醉後塞進臥室的衣櫃,然後報警叫來警察,先由女人在他們麵前表演歇斯底裏,假意割腕,實際上隻是割破了一點皮,然後她躲進臥室,反鎖房門,用最快的速度將衣櫃裏喪失知覺的站街女拖出,一刀割斷動脈,隨後躲入櫃中,待警察將女人送醫搶救時迅速換裝,逃到外地暫時躲避。她相信丈夫會料理一切的,所有人都會認為死去的是她,兩個警察也會作證:這是場自殺。

那個小姐的存折裏有二十萬,也許保險公司還會賠付一部分。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說起來,他們幾乎已經成功了——假如不是遇到了我這個多事的鄰居,如果不是這樣,也許他們真有可能一直平安無事,就像水滸傳裏的張青和孫二娘那樣,一個接一個的殺下去。

他跟那一家人有仇,仇結了許多年,做夢都想殺他們。多少年了他就想殺,一直沒下手,今天他喝了八兩白酒,暈乎乎地想;媽的,幹了吧。

他決定動手了。怎麽殺?當然是用刀子。他深思熟慮許多次,想過下毒,用三步倒毒死他們,想過用繩子,用繩子勒死他們,但全都否定了,下毒以及繩子勒太他媽沉悶了,遠不如一刀紮進去,鮮血噴射那般暢快。

他要暢快,誰讓他們跟他有仇。

他去買刀。超市離他家很近,裏麵的刀多極了。他挑了一把又細又長的,閃著冷光,用手掰掰,很結實的感覺。

收銀的用手裏的勞什子掃了一下刀,那東西紅燈一閃,嘟地一叫,上麵的人嘴說:15塊8。聲音透著一股子欠打的懶散。

他摸口袋,摸出十塊,再摸,摸到布,還有沙沙的土粒在兜底。他丟下十塊錢,說就、就、就這麽多了。抓了刀就走。收銀的胖丫頭追出來抓他的胳膊,他眼睛一立,啊的大叫一聲,把刀尖對著她。胖丫頭就愣愣地定在那裏了,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他滿意地哼了聲,嘴上歪歪地笑了。過來就捅了你,他心裏說,反正我就要殺人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又在心裏馬上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又數了一遍,還是一二三四五,是五,他家五口人,他要殺光他全家五口人,一個不留。還有一隻哈巴狗,狗就算了,饒它一條狗命。

他提了刀往那家走,走著,太陽落下去,月亮亮起來。

站在那家樓下,他仰脖看,陽台的窗戶黃亮亮的,還有人影在晃動。他心裏高興,舔舔肥厚的嘴唇,嗬嗬嗬笑出了一串聲音。

他進了黑黢黢的樓門洞。樓道裏漆黑,手裏的刀亮著。

那家住三樓,是個暗綠色的防盜門。他踩著台階往上走,每走一階他心裏數個數,數到十,亂了。他停下,摸摸後腦勺,想,十後麵應該是幾?攤開兩隻手在眼睛前麵,於是那把刀當的跌落在地上。他把手指頭從左到右數了一遍,還是十,十後麵究竟是多少他想不起來了,這讓他有些煩躁,他啊啊的叫喚了兩聲,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刀,在空氣中凶狠的劃出幾道扭曲的線條,仿佛麵前有個敵人,兩隻腳交互的跳了幾跳,繃起一股勁頭,幾個大步躥到了三樓。現在,他站到了那扇門前。那扇防盜門正中有個小孔,是那種叫貓眼的東西,他把眼睛貼到上麵往裏看,媽了個逼,他嘴裏嘟囔,啥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