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來了好多警察,樓門口還拉起了藍色的帶子,跟電影裏演的一樣……我媽不讓我出去,我就趴在陽台上看,樓下圍了好些人……後來那個死人就被抬出來了,他給裝在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裏麵,就跟我媽到超市裏買的帶魚一樣,也是用黑塑料袋裝……後來他就給抬進一輛小麵包車,拉走了,警察也走了……”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著,不時空出一隻手,抓一把薯條填進嘴裏,乞乞嚓嚓地嚼著。

我問他,那個人活著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過他。

他點點頭,“那個人是個光頭,這裏還有一個黑痔。”他用手指點了點嘴角附近。他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我,“叔叔,你在那間屋子裏住了這麽多天,有沒有看到他的鬼魂?”

我一怔,摸摸他的頭,“你們老師沒跟你們說,世界上沒鬼嗎?”

可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以前我也是那麽覺得的,可是幾天以前,我真看到他的鬼了。”

他抬起頭來,驚恐地直視著我的眼睛,“所以我覺得我們老師是在瞎說。”

他告訴我,周四那天晚上他到小區門口的超市買雪糕,回來時有個男的在他前邊慢悠悠地走,由於光線很暗,他隻看到一個黑糊糊的背影,他們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會,那個人走到我家那棟樓的樓門前卻停住了,然後拐了進去,這時一樓的聲控燈亮起來,男孩猛然發現他是個光頭,而且他嘴角上的那顆黑痔清晰可見,男孩認出他正是前段時間住在我這套房子裏的男人。

他打了個冷戰,揚著臉問我,你說這不是他的鬼魂嗎?他一定是從放屍體的地方跑回來了……

我決定搬家,另找一處房。撥房東的手機,關機,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即便不退房租我也要搬。

黃昏時分,我在小區附近找了家中介公司,約定明天去看房,他們的中介費也不低,看來我回去還得寫一張紙條。

在一家小飯館裏吃了碗麵,我猶豫了好半天,還是壯起膽子往回走去,我得收拾一下東西,要是一切順利的話,明天下午我就能搬出這套倒黴的房子了。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我催促著自己。

我掏出鑰匙打開鐵門時,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黑暗像潮水一樣漲起來,也淹沒了我的房間。我站在門口,屋裏黑蒙蒙的,湧動著一股甜絲絲的氣味。

我的頭腦中閃現出這樣一幕畫麵,黑暗中,那個光頭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我隻要一開燈,就會看到他,他會扭過頭來衝著我咧開嘴笑笑,他全身上下,包括他光禿禿的頭上,都布滿了青紫色的、蝴蝶似的屍斑……

我深吸了口氣,摸索著按下牆壁上的開關,黑暗頃刻間融化無蹤,乳白色的燈光讓客廳裏的一切像衝洗照片一樣顯現在我眼前。我把廚房、廁所、臥室所有的燈都打開,長籲一口氣,靠在沙發上,可就在這時,我聽到房間裏的什麽地方,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啪嗒”聲,我的心髒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

我分辨出那是房門上鎖的聲音,而在那個方向,隻有一扇門。

在我的潛意識裏,我一直沒把它當做一扇門,這些天來,我似乎覺得它和周圍的牆壁一樣,是不會開啟的。但實際上,它就是一扇門,它可以被打開,也可以讓人走進它,從裏麵把它鎖上。我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

我的呼吸漸漸粗礪起來。

我衝到廚房裏抄起一把菜刀,一點一點地,輕手輕腳地,朝儲物間那扇暗紅色的木門挪過去。

我握住把手,暗暗加力,仍舊是死鎖的。我把耳朵貼在門上,凝神諦聽,有一刻,似乎給我捕捉到了些微的響聲,但我不能斷定是人發出的。

我退後兩步,擎著菜刀,打量著這扇門,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用暴力的方式來開啟它。

就在這時,我聽到鎖簧清脆地響了一聲。

我的心髒隨之一陣緊縮,仿佛被一隻手攥住了一樣,我急退幾步,揚起菜刀,嘴唇控製不住地哆嗦著,眼睛死死盯在門鎖上。

就像恐怖電影的場景一樣,門被一點一點地拉開了,一張臉悄然浮現在門裏黑暗的背景上,那是個光頭,一顆黑痔則像個黑色的小洞附著在他的嘴角邊。

他咧開嘴陰鬱一笑。“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我就是張貫全。”

張貫全販毒,也吸毒。在我來之前,他在這裏租住了半年多,直到兩個月前的那一天,有個叫猴子的朋友在他這紮了一針,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猝死,這是不少吸毒者走向死亡的方式。

他守著那具屍體發了半宿的愁,隻好跑到派出所去報案,舍卒保車,他坦承自己吸了毒。警察勘察了現場,解剖了屍體,認定不是刑事案,也就沒太深挖,屍體運走,鄰居們都以為死的是他。

但他的走運也是有限度的,他給送到戒毒所強製性戒了兩個月的毒。

其間,他給房東打電話,說他出來後還要續租,請求他別把房子租出去,可房東怎麽還敢讓他住,他隻好退而求其次,要求他幫忙把自己的物品歸攏一下,放進那個儲物間裏,鎖好,等他過段時間回來拿。他在話語裏稍稍添加了一點恐嚇的意味,房東也隻好答應了。

他倒不在乎衣物鞋襪那些破爛。他剛購進的幾百克白粉就藏在儲物間天花板上他精心改造過的暗格裏,為保險起見,他可不希望後麵的房客走進那個房間。

從戒毒所出來後,他溜回來拿他的東西,發現房子裏已經搬進了新的租客。對他來說,打開房門倒是輕而易舉,他有鑰匙,鎖並沒有更換。不過他觀望了幾天,一直沒敢輕舉妄動,他發現了一件怪事,幾個神秘的陌生人經常在夜晚敲響房門,口口聲聲說要找他。這令他迷惑不解。

難道是便衣?

他覺得其中一個男的有點麵熟,尾隨之後,發現他進入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他這才想起,當初他的房子就是通過這家公司租到的,而這個年輕人正是負責他的業務員。這令他愈發感到疑惑,中介公司的人為什麽要找自己?思來想去之後,他幹脆找到了那個年輕人,年輕人先是詫異,然後笑著代表公司表達了歉意,他說這隻是對那個不守信用的求租者(也就是我)的一個小小的懲罰,那些半夜敲門的人都是他的同事,他憤慨地說,我們得好好調理一下那小子,要是租房的都甩開我們直接交易,那我們幹中介的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原來是這樣。

搞清楚了其中的來龍去脈,張貫全這才完全放下心,潛入房內取他的貨,不想剛進門不久,我就回來了,他有些心虛,就悄悄按下鎖簧,沒想到反倒被我發現了。

就這樣,我們碰上了。他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否則,他拍了拍褲兜,陰冷地笑笑,我這家什也不是吃素的。

他說話時,我的菜刀一直舉著,胳膊都麻了,最後我垂下手臂,乖乖地為他閃開去路,放走了他。

我戰戰兢兢地在這棟房子裏睡了最後一晚,第二天一早跟著中介公司的人去看房,房子還不錯,在猶豫了半天是不是該再搞一張紙條留給房東後,我決定還是算了。

毒販厲害,中介公司的朋友們同樣也很不好惹,現在我的心髒早已脆弱不堪,我決定從今往後,對待別人都要誠懇一點,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教訓,我吸取了。

晚11點,熄燈鈴準時響起,那聲音很刺耳,很沒有教養,持續鼓噪了半分鍾,然後寢室就倏地黑了。

黑暗籠罩了寢室裏的四張床鋪,但今晚,這四張床上隻有兩張有人,另兩張空著。

他靜靜躺在自己的床上,聆聽著對床的一切響動,手中那柄鐵錘粗糙的木柄似乎正在一點點地灼熱起來,他感到手心發燙,仿佛握著一團火焰。

旁邊的黑暗裏,那個男生的呼吸正逐漸變得均勻而悠長。

這是本學期名義上的最後一天,可事實上,暑假早已經開始,從前天起,西京大學就已經允許遠道的學生回家了,但並不是所有學生都匆忙踏上歸途,許多學生仍舊流連在校園內,希望推遲幾天再走,其中的原因,無非是男女朋友、網絡遊戲、長途火車票的高昂價格等等。

隻有他的理由與眾不同。他留下,是為了殺人。

鐵錘似乎越來越燙手了。他慢慢地坐起身,把臉轉向男生的方向,黑暗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的牙齒白森森的。

他躡手躡腳地下床,光著腳,毫無聲息,一步,兩步,三步,他已經站到了那個男生的床前,他在黑暗中端詳著男生毛紮紮的頭顱,左手慢慢揚起了鐵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