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一團迷霧在黎晚晴心中緩緩升起,氤氳開去。

女人們都很聰明,都懂得不亂說話的道理。兩天後,黎晚晴終於從一個叫蔡姐的女人那裏挖到了一些信息,蔡姐就住她家樓下,是個豪爽潑辣的北方女人,她對黎晚晴說,本來我一個外人也不應該跟你說東說西,顯得我嘴碎,可看你這女孩人挺不錯的,那我就指點你幾句,有什麽想問的你就問吧。

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麽你們得知我跟宋建明結婚時的反應都挺奇怪的。

蔡姐笑笑,也沒什麽,我們就是覺得有點太快了。

什麽太快?

換得太快。上個月宋醫生的愛人還是另外一個呢,這兩天就突然變成了你,你說是不是讓人覺得奇怪。

蔡姐接著說,上個月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宋醫生和那個女人爭吵,後來忽然就消停了,我當時還奇怪呢。你要不說,我怎麽也想不到你是宋醫生的愛人。

仿佛一個雷炸響在頭頂,黎晚晴覺得眼前的景物波動起來。

蔡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現在小區裏那些女人都怎麽議論宋醫生?他們說宋醫生原來的妻子怎麽像蒸發似的一下子就不見了,就像……,哎呀不說了,你知道就行了。

沒有來由的,黎晚晴的腦海裏忽然就浮現起儲物間裏的那個暗紅色的立櫃來,那兩扇櫃門在黑背景下徐徐開啟,一幕恐怖的場景在眼前懸掛展開,黎晚晴不敢再想下去。

回到家,她悄悄把儲物室的門推開一道縫,在傍晚暗淡的光線裏,那口櫃黑亮的漆皮發出沉重晦暗的光澤,就像一個滿懷心事的人靜悄悄地站在角落裏,陰沉沉地同她對視。

晚上,黎晚晴與宋建明鬧了一場,可麵對黎晚晴來勢洶洶地追問,宋建明以沉默相抗衡,他陰沉著臉,承認以前是有個妻子,不過感情不合離婚了,其它一概不談。

黎晚晴側目望著宋建明,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竟是那樣的陌生,新婚的喜悅一掃而空,她方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的了解僅僅局限於一層皮,連骨頭都沒觸碰到,他心肝是什麽顏色的,他有幾根花花腸子,全覆在這層衣冠楚楚的表皮之下,她一無所知。

夜裏,黎晚晴合衣睡在客廳裏,這是她新婚的第二天,分居的第一天。沙發的舒適度遠不及臥室中的大床。

女人在她們的生活中為什麽總會流離失所?

客廳裏的落地鍾沉悶地敲了十二響,最後的一響餘音未絕,黎晚晴醒了。

口渴,掙紮著坐起來,穿過一條小走廊到廚房的飲水機接水。

水汩汩地流進杯子,聲調漸漸由低到高,在黑夜裏顯得清晰嘹亮,像是有人在哼唱著怪裏怪氣的曲調。

女人膽小,黎晚晴心裏有些發毛,抬眼四下觀望,四壁雪白的瓷磚反射著蒼白單調的光,像死人的皮膚。

水接滿了,齊平在杯口處微微蕩漾,黎晚晴直起身出了廚房,剛跨出兩步。

像是有個女人在房間裏的什麽地方輕輕歎了口氣。

這聲音輕飄飄的,就像個白塑料袋在頭頂上飄過去,這聲音短暫響起又戛然而止,像一隻白白的小手在什麽地方撫摸了一下就趕緊藏回背後。

黎晚晴的手哆嗦了一下,水灑出一些,濡濕了地毯。

黎晚晴猛回頭,她的目光釘在身後兩米外儲物室墨綠色的木門上。

她分辨出,這聲歎息就源自於這扇門後,確鑿無疑,它穿透了厚厚的門板,有氣無力地爬進了黎晚晴的耳朵裏。

黎晚晴咬咬嘴唇。她心中像流水一樣被注入了恐懼,但另一條管道也在朝裏麵灌注著好奇。那扇墨綠色的木門,竟對她產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門上有個月牙形狀的鎖孔,黎晚晴慢慢把眼睛湊上去。

當黎晚晴講述到故事的這個環節時,在星巴克咖啡館暗淡的燈光下,我看到她微微顫抖著,雙手依舊握著深棕色的咖啡杯,仿佛這杯子是一個把手,她抓住它就不會摔倒似的。

我問她: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一個白色的女人。黎晚晴盯著我的眼睛說,儲物室裏麵很黑,她就像一個白色的影子,坐在牆角的一個紙箱子上,一動也不動。

她在做什麽?是在用一把梳子在梳頭發嗎?

什麽?她不解地問我。

我看過不少鬼故事,那些編故事的總喜歡安排女鬼在空屋裏用一把梳子梳頭發。我笑著抿了口咖啡。

黎晚晴沒有聽出我的戲謔,她認真地搖了搖頭:她沒梳頭發,她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叫起來,跑到臥室裏把宋建明拖起來,他打開了儲物室的門,但裏麵什麽都沒有,隻有一些雜物,還有那個鬼氣森森的舊式木櫃。

那,對這件事你怎麽看?我問她。

當然是見鬼了。黎晚晴吃驚地抬起頭,那眼神仿佛在問我,難道你還有什麽疑議?

她說:我猶豫了好幾天,還是給你打了電話,在這個城市裏我想不出還能找誰。幸虧你沒有更換手機號碼。

她的話說得我心裏暖洋洋的,仿佛夏天跑進了我的心裏。

你為什麽不跟你的丈夫好好談談這件事?

他?黎晚晴冷笑起來。我早就不相信他了,我甚至覺得就是他殺死了她的前妻,而屍體就藏在那個立櫃裏,我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定就是那個女人的鬼魂。

為了印證她的看法,她繼續給我講述了昨夜經曆的一件事。昨天快到午夜12點時,外麵下起了很大的暴雨,雷聲轟鳴,本來她已經睡了,住在樓下的蔡姐忽然打來了電話。蔡姐的聲音緊張兮兮,她說一分鍾前她去鎖防盜門,剛打開裏麵的那道木門,就看到一個女人慢慢地走過她家門口,向樓上去了,她覺得那個女人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好像關節的活動不太正常。目送著這怪異的女人悄無聲息地走上了樓梯,蔡姐猛然想起,那不正是宋建明的前妻嗎。她頓時毛骨悚然,立刻給黎晚晴打電話。黎晚晴呆了,她拉著宋建明戰戰兢兢地到樓道裏看了一圈,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下到七樓,蔡姐還攥著手機站在門口。

那個鬼裏鬼氣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黎晚晴的語氣激動起來,對我喊道:還有什麽疑問?那確鑿無疑就是個鬼魂,她一定徑直穿過了牆壁,悄無聲息地進到了我的家裏。她不僅出沒在儲物間裏,每個晚上,她還可能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地跟我一起看電視,或者站在浴室的角落裏靜靜地看著我洗臉刷牙,但是我看不見她……

我覺得黎晚晴的故事越說越離奇了。

我把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看看時間不早了,我提議讓她打輛車先回家,我用我男人的性別向她擔保,一定會幫她把整件事情搞清楚。

可黎晚晴沒有回家,她找了家賓館住了下來。我很理解她,女鬼、殺人惡魔,這兩樣我們人類最為恐懼的東西居然在她家裏湊成了一套,攤上這樣的事情,即便像花木蘭那樣勇敢無畏的女人也會出去住旅館吧。

第二天,我到黎晚晴居住的小區去了一趟,走到黎晚晴所住的那幢單元樓前,我看到一輛白藍相間的伊蘭特警車停在樓門前,兩個警察從樓門裏走出來,我聽到稍微年輕一些的警察對另外一個抱怨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小子一張嘴推得一乾二淨,要不咱幹脆申請張搜查令到他家翻翻,找到證據直接把他拘起來。

警車調了個頭,慢吞吞地開走了。我仰起臉數到黎晚晴居住的八樓,鋁合金玻璃窗反射著正午潑辣的陽光,刺得我的眼睛一陣陣地生疼,看不出任何異樣。

難道真像黎晚晴說的,宋建明殺了前妻,把屍體藏在了立櫃裏?但這個季節,除了冰櫃,沒有別的櫃子可以保證屍體不散發出腐爛的惡臭。

不過我馬上想到宋建明是個醫生,她可能把女人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後找一個巨大的玻璃缸,在裏麵倒滿福爾馬林,讓她前妻身體的各個部分像南極海麵的浮冰一樣漂得七令八落,然後把它們一股腦地鎖進那口立櫃裏。

我又想到另一種可能,會不會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死,而是每天生活在那口暗無天日的櫃子裏?

那不是有毛病嗎。

還有種解釋,那就是櫃子很正常,而黎晚晴不正常,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擾,她所看到的不過是她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覺。

我覺得最後一種解釋可能性很大,經過昨天的接觸,我發現黎晚晴有些神經兮兮的,誰能保證她的精神不會出現些問題?我同她已經三年沒見了,我不敢保證。

本來我還想找那個叫蔡姐的女人問問情況,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