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招魂?”他們愣了。

那天晚上,我看著桌上的手機屏幕,時間的每一次推進都讓我心髒莫名其妙地抖動一下。從下午到現在,我一直心神不寧,就像身體內部某種危險氣體泄露了。

我不該答應趙春花,幫她把耿輝和陳思雨引到天台上。為了那一萬塊錢,我竟然聽憑了一個精神病的擺布,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

在耿輝和陳思雨麵前,我都是在表演,沒有什麽招魂,那不過是個吸引他們的噱頭。那件事的真相,昨晚在天台上,趙春花已經對我講了,而且她講得更加徹底。

有一些事情,耿輝和陳思雨也不知道。

為什麽蘇蕊會誤把趙露當成陳思雨?那是因為蘇蕊在動手前,首先找到了趙春花,她將一把水果刀抵在趙春花的喉嚨上,說她已經知道耿輝的新女友就是她的同事,她不想傷害趙春花,隻想要一張那個女孩的照片,以及她的名字。

趙春花不動生色地把趙露的照片拿給了她。

她倒不是為了保護陳思雨。單位那個姓鄭的副主任年底就要退休了,按照慣例,她們三個中的一個將會頂上去,誰讓趙露進單位的時間比她早了兩年,更有可能接替這個位置呢?因此當蘇蕊像一隻受傷的母獸般出現在她麵前時,她預感到這將會是她的一次機會,她惡毒地想,也許紅了眼的蘇蕊會給那個臭女人一刀,或者朝她臉上潑上一桶硫酸,這都是她樂於見到的,她怎麽也沒想到,蘇蕊竟會采用整容這種異想天開的報複方式,她失望極了。

在得知蘇蕊的死訊時,她腦袋裏像是有一件東西輕微地響了一聲,就像一塊木材被斧子劈開了,就是那種斷裂的聲音。從那天晚上起,她就開始看到滿臉血和腦漿的蘇蕊坐在她身邊,胳膊和大腿上的骨頭亂七八糟地支起來,她的身體因此變得奇形怪狀,像一把骨架扭曲變形的破雨傘。趙春花聽到她一刻不停地質問著自己,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害我一場空,你害我白死了。她的血滴答滴答地落著,滴得到處都是。

別人說她是精神分裂,說這些是幻覺,趙春花覺得這樣的說法太可笑了,她眼睜睜地看到蘇蕊的鬼魂就在她麵前,連裂開的粉嘟嘟的傷口,白茬茬的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怎麽會是幻覺呢?

為了擺脫她,趙春花想到了賄賂,於是誠心實意地為她燒了幾天紙,可她還是經常出現,惡狠狠地盯著她,最後趙春花絕望地問她到底想怎麽樣。她聽到那個鬼魂嗚咽著回答:“給我殺掉她。”她知道這個“她”指的是陳思雨,她想了想,這個要求似乎也不算過分,她犯下了錯誤,自然就要彌補。於是她決定提蘇蕊完成心願,以便讓她能放過自己。

於是她把那張儲存著一萬元錢的銀行卡交給我,讓我在今天午夜把那兩個人誑騙上天台,等她做完了要做的事,就把密碼給我。

現在,那個瘋女人已經在樓頂了,她早早就等在那裏的黑暗中了。

而我呢,還在焦躁地走來走去,那張銀行卡插在胸前的口袋裏,再往裏,就是蓬蓬跳動的心髒了,也許那個叫做良心的東西就藏在那裏,我感覺它在像小獸那樣掙紮著,讓我一陣陣心慌。我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就在這時,我聽到窗外傳來一陣粗糙的汽車引擎聲,兩道刺目的光柱後麵,一輛出租車緩緩停靠在門口的台階下。我渾身顫栗著看著那對情侶下了車,沐浴著昏黃微弱的路燈光芒慢慢向我走來……

那天夜裏,已經三年沒有消息的前女友黎晚晴忽然毫無征兆地打了一個電話給我,沒有敘舊情,也沒有追憶往昔,她在電話裏慌慌張張地問了我一個問題:大兵,你說這世界上有鬼嗎?

這個問題可把我難住了。

憑直覺,我意識到她遇到了某種難題,她的聲音像風雨裏瑟瑟抖動的樹葉,我想,隻有極大的恐懼才會把一個女人摧殘成這樣。

電話裏說不清楚,我的妻子正好又不在家,令我無拘無束,於是我們相約在市中心的一家星巴克見了麵。

三年沒見,她消瘦了一些,曾經令我魂牽夢縈的黑直的長發也彎曲成了更有成熟女人韻致的大波浪,可她看起來很憔悴,反應還稍微有一點遲鈍。

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這個七月的夏夜裏,黎晚晴兩手捧著咖啡杯,像是在暖她的手。在咖啡館暗淡的燈光下,她麵色慘白地給我講述了她的經曆。

聽和聽著,我渾身漸漸地冷起來。我真有點後悔沒有找一個燈光明亮人多勢眾的地方來傾聽她的故事。

三個月前,黎晚晴參加了一個婚戀網站舉辦的集體相親活動,遇到了一個叫宋建明的醫生。宋醫生比黎晚晴年齡大五歲,每天的工作就是操著一把寒光四射的手術刀,在病人的身體上開著大小不一的口子。

交往了不到半個月,很出乎黎晚晴預料,宋建明竟向她求婚了,那個夜晚,他學著歐洲男人的樣子,捧著好幾百朵紅玫瑰忽然現身,單膝跪地,仰頭奉上一枚光芒閃閃的鑽石戒指,按照黎晚晴的說法,他當時的目光比鑽石的光彩更為動人。

對這樣優秀的男人還有什麽猶豫的?再猶豫就要坐失良機,便宜別人了。

一個星期後,她成了宋建明的新婚愛人。

唉!由我來親口講述我的前女友如何被一個比我強的男人追求到手的過程,實在是件很不人道的事情,因此關於兩個人的蜜月我就不過多轉述了,請你們理解我心裏酸溜溜的感覺,理解萬歲。

總之,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還一切正常,仍是個有著韓劇般浪漫元素的愛情故事,詭異與古怪是在婚後才慢慢浮現的。

新房的西北角有一個不大的儲物間,從香港返回的次日,黎晚晴頭一次推開了那扇木門,發現不到十平米的狹小空間裏,卻擺放了個巨大的雕漆紅木立櫃。櫃子幾乎占滿了正對門的那麵牆,有兩米來高,仿清代風格,刷著暗紅色的漆,紅得有點發黑,油亮油亮的。櫃門有左右兩扇,浮刻著些雲紋一類古色古香的圖案。

當她看到那個立櫃的一瞬間,黎晚晴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如果這個櫃子擺在客廳裏也沒什麽不自然,但它棲身在狹**仄的儲物間裏,在四麵雪白的牆壁之中,在灰頭土臉的紙箱和廢書報雜誌間,它的鮮亮與華貴就顯得十分的怪異與突兀了。

就像你打開地下室的門,看到一個衣裝華麗的貴婦正坐在一堆破書爛紙當中,你當然會有吃驚的感覺。

黎晚晴拽了拽櫃門,紋絲未動,看來是上了暗鎖的。

晚上吃飯時,黎晚晴順嘴問起了那個立櫃,宋建明怔了一怔,端起碗喝了口湯,擦擦嘴,解釋說,那個櫃的風格跟客廳有一點不搭,又沒地方放,所以就塞到雜物間裏了。

好好的仿古立櫃非說什麽風格不搭,審美有問題,黎晚晴在心裏對他的新婚丈夫下了這樣的一個結論,當然,她沒覺得這是個大不了的缺陷,對於一個整天在別人身體上切割與縫合的醫生,要審美幹什麽?

黎晚晴到小區門口的千姿柔美體中心練瑜伽,結識了小區裏不少年齡相仿的女人。女人們一旦熟悉以後,話題就會很多,她們有意無意地展示著手上的鑽戒,脖子上的鉑金項鏈,然後漫不經心地提到自己香水、手袋或唇膏的牌子,從中獲得了莫大的樂趣。有些人也喜歡提及自己事業有成的丈夫,當然不能赤裸裸地提起,她們會在聊天裏先詢問別人丈夫的情況,等人家說上幾句,便順勢接道:沒錯,我老公也是這樣……

女人裏有一個叫徐月娟的,是個廣播電台主持人,她的聲音在這個城市裏大名鼎鼎,但她的樣子卻默默無聞。那天,當七八個女人練習間隙圍坐在一起閑聊時,徐月娟問身邊的黎晚晴,你老公是做什麽的?

黎晚晴淡淡地笑笑,說,是個主刀的醫生。

徐月娟的丈夫是個跨國公司的投資經理,把話題從醫生不露痕跡地引到金融,是需要一些智能的。徐月娟正要開口,聽到黎晚晴向她們發出了熱情的邀請,黎晚晴說:我家就住6號樓802,我老公叫宋建明,他人不錯的,你們有時間的話到我家去玩,我把他介紹給你們。

徐月娟把剛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旁邊的幾個女人本來也都在閑聊,也都住了口,扭過頭打量起黎晚晴來。

她們的目光都有點不太正常,在這些目光裏,包含了一些驚訝,一些疑問,以及一些隱晦的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