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她點起了火,青白的月光籠在橘紅色的火光上,天台上的氣氛顯得有些詭異,她把紙錢一張張投入火中。看到那些紙幣燒得隻剩下一小半了,我實在忍不住,提起了昨天的話題。

她輕描淡寫地說,入院兩天後趙露仍舊昏迷著,因此從她身上也得不到什麽線索,隻能等著她醒過來,不過警方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趙露原來是被依照著一個女人的樣子整的容,他們也查到了那個女人的身份,她的名字叫蘇蕊。

“太好了,這不就有線索了?一定跟這個叫蘇蕊的女人有關。”我高興地說,“警察一定詢問了那個女人,她是怎麽說的?”

“她怎麽可能說話?”趙春花頭也不抬地說,“警方發現她同整容後的趙露長得像,已經是她成為一具屍體以後的事情了。在趙露被送進醫院後的第二天,蘇蕊就死了,她們的相像還是一個警察在勘察蘇蕊的死亡現場時偶然發現的,假如不是那個警察同時參與了趙露的綁架案,或許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我瞪大了眼睛,“什麽,那個蘇蕊死了?她是怎麽死的。”

“自殺。”她拍了拍身邊的水泥地麵,“就是在這,在這裏跳下去的。”

她的話令我大驚失色,我騰地站起身來,後退了兩步。“你是說那個蘇蕊就是兩個月前在這裏跳樓的女人?”

趙春花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的臉,“是啊,就是她,你幹嘛這麽激動?”

我用袖子在臉上囫圇著抹了一把,我倒也不是激動,我有什麽好激動的,隻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罷了。我慢吞吞地重新蹲回到原來的位置,撥了撥將熄的餘燼,感歎這件事真是越發撲朔迷離了。趙春花哼了聲,有什麽撲朔迷離的,我要是告訴你蘇蕊是做什麽的,你馬上就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我不眨眼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可是她又不說話了。她站起身,仔細地撣了撣裙腳上沾染的灰土,這意味著她又該離去了。看來,要聽完她的故事,還真得需要一些耐心呢。

第三天,也是我們約定內的最後一天,當我迫不及待地繼續昨晚的話題,問起跳樓那個女人的職業時,趙春花伸出一跟手指在我的臉上虛擬著劃動了兩下,看得出她是在模擬著一把刀。“她是個整容師。”她說。

我“啊”了一聲,高高挑起的聲調透露出我有多麽的難以置信。

“整容師?難道是她綁架了趙露,然後把趙露整容成了自己的模樣,接著跳樓自殺了?”

“你腦子不錯,警察也就你這個頭腦。”她讚許地說。

“可是她這樣做圖什麽?她為什麽又要自殺,難道她們倆之間有什麽錯綜複雜的關係?”

“你猜錯了。”趙春花把目光投向黑漆漆的夜幕深處,“那個整容師蘇蕊跟趙露之間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們甚至連認識都不認識,就像見麵之前的我和你,是純粹的陌生人。”

“那不是有病嗎,把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綁架回去,然後照著自己的臉給人家整容,再去尋死,她一定是神經病吧。”

趙春花臉色猛地變了,也不知道我哪句話得罪了她,看她的樣子,就好像我剛才罵了她一句似的。她不再理我,轉而雙手合十,嘴唇上下翕動,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顯得柔弱可憐,既像是在禱告,又仿佛在哀求。我一頭霧水地站在一旁,還是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的表情越來越痛苦,五官扭曲,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那副模樣殊為可怖,過了足有五分鍾,她才逐漸恢複了正常。

她無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強撐著站起來,我看出她又要走了,可今天是我們約定的最後一天,要是她走了,我可能就再也遇不上她了。好奇心驅使我拉住她,請求她把這個故事講完。

她臉色鐵青,粗重地喘息著,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我,忽然,我看到她眼中閃現出兩點光芒,她一字一頓地對我說,“我可以把真相講給你聽,還可以再給你一筆錢,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小忙?”她這句話說得惡狠狠的,仿佛每說出一個字都是在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這天夜裏沒有月光,這時候最後一星火正在熄滅,黑暗中,她的臉顯得陰森森的,詭異得如同一張十五世紀的舊油畫。她就那樣看著我,在這死過人的天台上,在這濃黑如墨的黑夜中,直看得我心裏一陣陣發麻,我想我最正確的選擇,還應該是盡快離開這裏。

轉天中午,我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無聊地打著嗬欠,回想著昨夜的事。聽到有人在大廳咯、咯地敲我的玻璃。我抬頭,見外麵站著一個穿著黑色休閑西服的年輕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濃密,帶有些天然的卷曲,嘴角緊緊抿著。他隔著玻璃對我做著手勢。

我站起來拉開那扇鋁合金窗,問他找誰,他笑了笑,說,找你。

“一起吃個飯吧,我請客。先別問為什麽,呆會你就知道了。”他說。

我跟著他穿過馬路,走向那家“旺欄小鋪”飯店,我們掀起五彩珠串成的門簾走進去,裝扮成傣族少女的迎賓員朝我倆微笑著鞠躬致意。他輕車熟路地走向角落的一張餐桌,我看到桌邊坐著一個長頭發女孩。原來還不隻他一個人。

“我叫耿輝。”男人遞給我一隻煙,然後指著旁邊的女孩,“這是我女朋友,陳思雨。”女孩衝我文靜地笑笑,就像一朵白蓮花倏忽開放。

我想起這個名字曾經在趙春花的嘴裏反複出現過。

這個叫耿輝的男人緊接著就提起了趙春花。他說他們是趙春花的朋友,想找我問點事兒。

我表情挺不自然地看著他倆,說誰是趙春花?

他笑笑,我猜他看出了我在裝胡塗,可他並不點破,繼續說下去,“就是這幾天晚上總來找你的那個女人,我們想知道她來這幹什麽。”

他給我了點了煙,然後才點上自己的,深吸一口,一陣灰蒙蒙的煙霧彌漫開來。“我跟趙春花從中學就是同學,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跟思雨也是通過她認識的。最近她精神狀況不是很好,我們做朋友的理應多關心她,可是接連幾天晚上找她也找不到,我們問了幾次她才說是來找你了,至於來做什麽,怎麽問她都不開口。”

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倆,她是去樓頂燒紙錢,兩個月前那裏跳樓死了個女人,她就是燒給她的。

我看到他倆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仿佛對我這個回答頗覺意外。

“那她還說什麽別的沒有?”耿輝問。

我想了想,就把趙春花找我的經過,以及她敘述的那個故事跟他們大概說了一遍,我說,她跟我講到了趙露被綁架、被整容,講到了跳樓自殺的整容師蘇蕊,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倆都不說話,默默對視,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我問耿輝,能不能跟我說說,那件事趙春花隻給我講了半截,然後就沒了,我真挺好奇的。

耿輝把小半截香煙用力摁熄在煙灰缸底,就像正在捏死一隻昆蟲。他別過臉看一眼陳思雨,轉回來說,“其實這事沒那麽複雜,蘇蕊是我前女友,在你們那棟大廈十五層一家美容院上班。我們處了兩年,一直不冷不熱的,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通過趙春花認識了思雨,挺喜歡她的,於是我就跟蘇蕊提出了分手,當然,我也沒說是因為我喜歡上思雨,畢竟這話不太好出口。可是無論我怎麽說,蘇蕊就是不答應,說要是分手她就去死,我以為她就是說說氣話而已,也沒當回事,躲了她一段時間,沒想到她竟然真尋了短見,臨死前還留了封信,說她知道我愛上了別的女人,要做一件令我們倆痛苦一生的事,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是要把思雨整容成她的樣子,然後自殺,好讓我一輩子對著那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恐懼、痛苦、難過。用她那封信裏的話說,她要把她的墓碑立在思雨的臉上,讓她的死成為我倆之間永遠消散不去的陰影。這做法的確挺惡毒的,比砍思雨幾刀,或者毀了她的容會更令我們痛苦。不過,也許因為她沒見過思雨,陰差陽錯地把她們單位的趙露當成了思雨,結果趙露替思雨承擔了這一切。”

陳思雨接過來說,“我們主要還是不放心春花,她從上個月起就不上班了,總是嚷嚷著有鬼跟著她,單位送她去醫院看了一次,診斷結果是輕度的神經分裂症,所以她要是再找你,你給我們打個電話。”

我點點頭,接過她遞來的名片,抬頭對他們說,“她今天晚上還會來,她說要帶一件什麽東西來給那個女人招魂,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提前點過來,躲在一邊看看她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