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1/3)

入暮時分,許赫心係案情,等得不耐,在門口徘徊良久,終於舉起右手,準備叩門。門裏卻傳來一聲:“許大夫請進吧。”

許赫猶豫一下,推門進去。

沈鬱沒有點燈,屋裏是黑黢黢的一片。許赫是江湖中人,目力自然了得,走到桌前,點上了蠟燭。沈鬱正半躺在床上,背後墊了厚厚的墊子,懶洋洋的。燭光之下,許赫依稀覺得他的臉色較之之前更為蒼白。

沈鬱揉了揉眼睛,似有疲態,但一瞬之後,又恢複了那種羸弱卻從容的平淡氣息。

“沈先生可有什麽不適?”

“喔,以前采藥從山上摔下來過,傷了筋骨,是以雨雪天氣很是難熬。”沈鬱笑了笑。

“或許我可以為先生看看傷勢。”許赫走上前去,沈鬱伸出一隻胳膊,坦然接受。

他的骨頭並沒有什麽異樣,就連皮膚上都不見任何疤痕,可見並不是什麽很重的傷勢,早已愈合。疑惑在許赫眼裏一閃而過,就聽得他說:“我這人怕疼。”

語氣坦然得很,像是這種話出自一個大男人之口,並沒有什麽奇怪的。

許赫慣走江湖,第一次遇到這樣甘心示弱的人,不禁啞然失笑,思及慕容小憐的死,臉上又蒙上了一層灰暗:“我家小姐死得淒涼,先生可知道究竟什麽人是凶手?”

“張河東不知所終,自然是他嫌疑最大。張元成那般回護他,也懷疑他是凶手,更何況是我這個外人。”沈鬱語調十分誠懇,卻同時伸了個懶腰,披上外衣下了床,慢慢穿好鞋子。

“先生去哪?”

“去找張河東。”沈鬱側過頭,笑眯眯道。

許赫訝然,並沒有再說什麽,三兩步跟在沈鬱身後,下了樓梯。

門口恰好傳來一聲馬嘶,繼而傳來驢低低的叫聲。沈鬱邁步出去,門前站著的正是一匹駿馬,正噴著響鼻。它的背上馱著一片巨大的陰影,在暮色之中尤為可怖。

“張河東少俠回來了。”沈鬱對著那匹馬點了點頭,安撫了一下邊上的黑驢,往前走了幾步。

張元成聞言,立即越過沈鬱,第一個跑上前查看,卻見張河東麵色灰白,雙眼暴突,渾身濕透,血汙遍布。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哭:“我就知道不是大哥殺了小姐。小姐武功那麽高,大哥要想

害她,不可能沒有打鬥聲發出的……”

沈鬱似乎頗感意外,慕容世家家教森嚴,江湖上隻聞慕容小蓮之名,卻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她,更別提她的武功高低了。

“慕容小姐武功很高?”

“是啊,府上的護院除了大哥,沒有幾個人能打過小姐。”張元成依舊哭得稀裏嘩啦的,凶悍的模樣配上梨花帶雨的哭相,頗顯滑稽。

沈鬱又恭恭敬敬地給許赫遞去詢問的目光,許赫沉默著點點頭,算是肯定了張元成的話。

沈鬱不再發問,從懷裏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張元成,然後略略查看了一番張河東的屍首,歎了口氣。

張河東和慕容小蓮死法一樣——麵容血肉模糊,衣衫不整,遍體鱗傷,約莫是流盡鮮血而死的。沈鬱和許赫一起將張河東的屍首從馬上放下來,仰麵在地。沈鬱仔細查看了一番,發現張河東腹部的傷口較之慕容小蓮,要稍稍淺一點,傷口周圍也稍稍平整一點,沒有撕拉的痕跡。

他沉吟一下,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忽然抬頭,虛心求教般地問:“我聽聞慕容相老前輩曾和落日長河門的前護法姒月有過約戰,以各自的兵器為賭注。記得姒月護法的賭注,是她的成名利器——如花。”

許赫思索了一下,淡淡回答:“是,那一戰太老爺勝了,打傷姒月,贏得了如花。”

“如花仿佛是柄極快的短劍。”

“不錯。如花刃開兩麵,一麵薄如蟬翼,一麵一指多厚。劍一出鞘,必然血花四濺,妖冶嗜血,所以喚作如花。”

沈鬱點點頭,許赫卻奇道:“這段二十年前的江湖往事你竟然曉得,慕容相老爺子極敬才,當年贏了之後,並沒有四處聲張。我也是久居慕容府,才略略曉得一二。”

沈鬱隱秘笑笑:“許大夫有所不知,我有一位紅顏知己,正是在慕容府上當差。”

許赫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也沒有接茬,略顯鄙夷,回頭囑咐張元成安頓好死者,便回到小堂。張元成答應下來,本本分分地安頓他大哥的遺體去了,沈鬱似乎十分無聊,一人晃晃悠悠,轉到馬廄裏,又拿著幹草逗馬,一轉身,險些撞到身後的人。

“小荷姑娘,這裏發生了這麽多起命案,你獨自來這裏不怕麽?”天色

已晚,沈鬱略略觀察了一下,才欠了欠身,眯起眼睛欣然問起,神情像一隻狐狸。

小荷仿佛正在出神,被他的話語驚擾,回過神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小荷姑娘,”沈鬱湊得近了點,難得認真地問,“你臉上的疤痕極細,看上去應該有不少年了,連許大夫那樣的杏林聖手都沒能除盡疤痕,不知當初是多深的一道傷口?”

小荷仿佛倒抽了一口冷氣,涼涼笑道:“沈先生管得可真寬。”

“哪裏哪裏,”沈鬱懶懶一笑,“我是疑惑如花怎麽會用在你這個小丫頭身上。”

小荷目光一凝,轉頭看向沈鬱,卻見到黑暗中,一對黑黢黢、亮晶晶的眸子裏,流光閃過。很難想象,這樣獨特銳利的眸子,是這麽個懶懶散散、放浪不羈的人所能擁有的。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若是恨毒了一個人,用怎樣的手段都不為過。”說罷,她看了眼天色,轉身離去。

“嗯,你說得對,不過做人但求無愧於心。”沈鬱望著她的背影,輕輕道。

小荷沒有理會他,徑自而去。

沈鬱歎了口氣,想到自己還沒有吃晚飯,便轉去了廚房。廚房裏漆黑一片,他憂心林老伯出了這檔子事無心做飯,會不小心擱進什麽要不得的調料,便卷起袖子,將灶台旁邊的蠟燭點燃,洗了把手,順了棵白菜,認認真真地切菜。

燭影搖晃了一下,沈鬱抬頭,看見張元成錯愕的絡腮胡子臉。

“張少俠,來份宵夜麽?”沈鬱伸了個懶腰,忽地縮到灶台底下,將灶火點燃。

張元成搖搖頭,訕訕道:“我還有事,沈先生忙吧。”

沈鬱想要站起身,頭卻不小心磕在了灶台邊上,一陣眩暈:“那個,張少俠這樣很危險的,凶手也許……”

再看,張元成已經不見了。

灶裏的火熊熊燃燒著,沈鬱徐徐展開右拳,掌心靜靜躺著一截被燒掉一半的幹草。他將幹草燒焦的那端碾碎一些,放在鼻端聞了聞,歎了口氣,然後慢吞吞地拿出一塊白帕子,將幹草包好,放在懷裏。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從廚房溜達出來,往二樓瞥了一眼,見著燈火通明,除了張元成,大家還都在各自房裏,才安下心,回過頭來繼續搗鼓他的宵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