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張濟世

第069章 張濟世(1/3)

那時的槐樹嶺晴天烈日,一群民兵團燒了楊萬春的家,接著又浩浩蕩蕩地向小台莊進發。

當時的爺爺和翠翠正在熱戀期,哪裏顧得上時局動蕩,因此槐樹嶺這些天來發生的大事他一點都不知道。

在大勢麵前,總會有人為了所謂的生存不顧大義趨附於權力更大的人,每個村都有,因此趙愛國要去小台莊找張濟世,自然就有小台莊的少年帶頭領著大部隊過去,爭取為無產階級立一份功。

那一年張濟世八十八歲的高齡,身體雖然健朗,但是一天教書下來吃不消,他開的那家規模不大的學堂依然有學生上課,請了一名女老師。這女老師以前也是自己的學生,早幾年就嫁給了本村的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張濟世給她開的工錢不算低,便一直跟著張濟世一起教學生。

民兵團喊著號子一路衝到張濟世的學堂,女老師聽到動靜走出教室嚇得花容失色,兩個月前破四舊口號剛提出來的時候女老師便和張濟世商議了學堂整改的事情,每天早中晚都堅持唱國歌,學習新教育體係,就連張先生喜愛的四書五經也都撤了不再教,隻教些簡單的算術和小學國辦課本。

在張先生看來,國辦課本好像在教弱智,他教不了,一連多少天都是給學生講書,聽得學生們放學了還不願意走,非要張先生繼續講才行。

所以那段時間槐樹嶺學堂的氛圍極好,張先生為人雖古板,卻也是個討喜的人,夜裏八九點鍾教室裏還點著蠟燭在講書,直到孩子家長到學堂來找。

趙愛國看到一身學究先生服的張濟世,問道:“你就是張濟世?”

張濟世點頭說道:“在下就是,這位小哥怎麽稱呼?”

“這是咱們民兵團的團長趙愛國,你要叫同誌,或者是趙領導。”旁邊的趙德寶說道。

張濟世臉色難看,問道:“不知道趙領導到我這小學堂來有何貴幹?”

“為什麽早晨革命隊伍點名的時候你沒去?”趙愛國反問。

張濟世說道:“要給學生上課,走不開。”

“上課?我昨天晚上離開的時候就說過,明天早晨槐樹嶺的所有封建殘餘都要到後山空地集合報道,接受整改,否則就是無產階級的敵人,你的膽子倒是不小!”趙愛國用食指一邊戳著張濟世一邊說道。

張濟世在槐樹嶺生活幾十年,何曾有人敢對他頤指氣使,他臉色變得很難看,趙愛國不顧這些,走到教室門口說道:“這是封建殘餘開的學堂,從今天起你們就放假不用來了,省得受到這老東西宣揚迷信的毒害,都出去!”

教室裏的孩子們都坐在座位上沒動,趙愛國臉上掛不住,提起坐在教師門邊的一名學生問道:“你怎麽不出去,沒聽到我說的話?”

那孩子膽怯地說道:“還沒到下課時間,得張先生發話了才行。”

“好家夥,大夥都看見了啊,一群小小年紀的孩子就深受這老家夥封建保守思想的毒害,怕他怕成這樣,但是我今天要讓這些孩子知道,在無產階級革命隊伍麵前,一切舊社會的毒瘤都是紙老虎!”趙愛國正說著,忽然瞥見教室後牆上貼著的一張畫像,上麵寫著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趙愛國氣勢洶洶地走向教室後麵,猛然將畫像撕下來,他將畫像拿到張濟世麵前,問道:“老東西,這畫像上的人是誰?”

張濟世說道:“是孔子。”

“錯,是孔老二!”趙愛國糾正道。

趙愛國拿著畫像給學堂門口大批的圍觀群眾和熱血學生看,大喊道:“咱們這破四舊破的就是孔老二為首的兩千多年的封建舊思想,孔老二寫得東西本就是錯誤的,前些天剛將孔老二的老巢搗毀,可這張濟世竟然還將孔老二的畫像掛在牆上,這就是赤裸裸的反革命,反社會,是無產階級的敵人,他甚至比後山那馬平真更可惡!”

趙愛國的話把張濟世氣得直哆嗦,可在場這麽多人,張濟世一直隱忍不發,趙愛國回過頭,把孔子畫像遞到張濟世手裏,揚聲說道:“與無產階級作對,就是自我滅亡,現在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把孔老二的畫像死了,並且高喊,打倒孔老二,打倒老封建張濟世,***萬歲,無產階級萬歲!”

張濟世手裏捧著孔子畫像一言不發,小台莊的人看到了也不敢吭聲,趙愛國說道:“撕!”

“媽了個巴子的,團長讓你撕了孔老二你不撕,要造反啊你老東西!”旁邊的趙德寶一巴掌扇在了張濟世的臉上。

“你怎麽打人啊你!”女老師看不下去,衝上去把趙德寶推到一旁。

“嘿,這女的誰呀?”趙德寶吼道,看向將他們領來的小台莊少年。

少年說道:“是這兒的老師。”

趙德寶憤怒說道:“那就是這老東西一夥的了,來呀,把這女的給我綁起來,今天同樣要遊街示眾!”

“不要碰小雅老師!”幾個孩子從教室裏衝出來,被趙德寶一一踢開。

趙德寶說道:“敢救封建殘餘的同黨就是和無產階級作對,就是敵人,小心把你們都掉在樹上,皮都扒了!”

幾個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眼睜睜地看著那名被稱為小雅老師的人被綁了起來。

張濟世說道:“你們放了小雅,這不關她的事兒,她就是一個教書的,什麽都不懂!”

“你一把年紀了還護著她,我看你是和這個女的關係不淺吧!”趙德寶說道。

那個年代的人,最怕的就是丟失名節,在很多人眼裏,名節比命更重要,小雅老師瞪向趙德寶,張濟世則開口罵道:“你放屁,滿口噴糞!”

“你個老東西,你敢罵人!”趙德寶一腳踢向張濟世腹部。

張濟世右手捏住趙德寶的腳髁,猛地一掀,趙德寶立馬後仰倒地,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張濟世本就是陰陽先生,當年行走江湖時練過幾手功夫,爺爺小時候喜歡打架練拳,張濟世看得心癢癢還教過他幾手,他雖年年近八十,但是三五個壯漢都不是他對手,尖嘴猴腮的趙德寶又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見趙德寶被張濟世放倒在地,趙愛國喊道:“這個老封建殘餘膽敢毆打無產階級人民,打死他!”

“打死他!”一群學生呐喊著衝進學堂院子,對張濟世拳打腳踢。

“手下留情!”陳文喜衝進學堂,扒開圍毆張濟世的學生們。“手下留情啊各位同誌!

張濟世被打得頭破血流,原本儒雅老人的形象轉眼間變得狼狽落魄,他的手止不住打顫,嘴裏不停地罵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連禮義廉恥都不知是何物了,天道不公,怎麽能讓這些畜生當道哪!”

“張老您先別說話了。”陳文喜小聲說道。

“怎麽又是你?!”趙愛國看著陳文喜不耐煩地問道。

趙愛國苦笑道:“趙團戰,我跟這張濟世也不怎麽熟悉,隻是他一把年紀了,我看就批評為主,動手就不必了吧,免得旁人說咱們無產階級不講道理。”

“我看你是想包庇他吧!”趙德寶指著陳文喜吼道。

“這怎麽會呢,我這人恩怨分明,階級立場也很堅定,隻有無產階級才是唯一大道,偉大的農民才應該當家做主,但是咱們農民也是要講道理的不是,把這老頭打死了也說明不了什麽,咱們得以理服人不是?”陳文喜說道。

“倒是有幾分道理。”趙愛國說道。“但是現在破四舊是允許使用暴力的,對付階級敵人絕不手軟,連京城那地方都可以使用暴力,咱們當然也可以,不過我看你這人說話中聽,就給這老死貨一次機會,自己編個打倒孔老二和打倒自己的口號,今天就不批鬥他了!直接拉去街上遊街!”

“張老,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就服個軟吧。”劉文喜說道。

“我呸,一群敗類,國之將亡!”張濟世吼道。

“把這個不知死活的老雜毛給我五花大綁了,拴在馬平真的牛車後麵走一天,把他鞋子和衣服給我脫下來,我看他要個什麽麵子!”趙愛國氣急敗壞地吼道。

“領導手下留情哪……”陳文喜喊道。

一群身強力壯的學生上前按住張濟世,幾十人一起上,任張濟世掙紮也無用,身上衣服被脫得幹淨隻留下一隻遮羞的褻褲。

趙愛國指著陳文喜說道:“你要是再替這老東西求情,就是和他一夥的,一樣也要遊街,不然我看你這思想很極端,很危險!”

陳文喜不再說話,眼睜睜地看著張濟世被人綁起來拖到外麵,女老師小雅也被拖了出去。

小小台莊的一些村民看不下去,紛紛說了起來,趙愛國指著人群說道:“誰敢再包庇敵人,一樣都要跟著受罰,不要給臉不要臉!”

多少人紅著眼睛攥著拳頭,但是卻敢怒不敢言,也不敢上去,小台莊前前後後來了成千上萬的學生,就算小台莊的惹你一起上也打不過,再者說打了這些學生就是階級敵人,誰敢往自己頭上戴這頂高帽子?

那時聽到動靜的爺爺從翠翠家跑出來,遠遠地看見一群人圍在學堂門口,他急忙跑過去,看見被拴在牛車上的張濟世,當即大怒要衝過去。

陳文喜看見了爺爺,連忙攔住,說道:“遠堯你別衝動,你這樣上去隻會讓事情更糟糕!”

“這些人是什麽人憑什麽抓人,他們在侮辱張先生,你怎麽不去救他?”爺爺怒道。

陳文喜指著牛車上的人說道:“你看看牛車的牢籠裏關著誰你就知道為什麽我沒去救了,是救不了。”

“馬真人?”爺爺看到牢籠裏那個背影消瘦的老人,心中茫然。“怎麽會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