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各有各的道

第070章 各有各的道(1/3)

“這就是批鬥,這就是時局,你一個人再強,不能和整個天下的人作對,而且他們還都認為自己才是正義的一方,你貿然衝上去,不僅會害了他們,害了你自己,還有可能連累到翠翠。”陳文喜說道。

爺爺冷靜下來,說道:“可是,馬真人連蛟龍都能殺了,為什麽不把這些人都殺掉?”

“法不責萬民,道不屠眾生,馬真人不是惡人,又怎麽會對無辜百姓下手,殺了這些人,還會來更多的人,馬真人一世英名,是道門泰鬥,不能造下殺孽。”陳文喜說道。

於是那天以馬真人為首的槐樹嶺所有名單在冊的陰陽先生都被五花大綁示眾遊行,從小台莊一直走出槐樹嶺,沿著縣城主道轉了一圈,又途徑了兩個鄉鎮。

一路上很多人爭相圍觀,人們跟在趙愛國後麵喊著革命號子,打倒頭號封建殘餘馬平真,打倒二號封建殘餘張濟世。

人們看到那個打小就耳熟能詳的老神仙被綁在牛車上,有的直接跪在地上,有的麵無表情,有的則幸災樂禍。

圍觀的人們將家裏爛掉的菜葉和洗臉盆裏的髒水潑向被五花大綁的一群陰陽先生,張先生一路哀嚎,一整天下來一口水都沒喝,已經奄奄一息,腳底全是血,身上也被孩童丟的石頭砸出一條條淤青和血綹。

可是拿東西砸馬真人的人並不多,人們始終對這個神乎其神的老神仙心有餘悸,生怕得罪了他會遭到報應。

那時一個小孩子用自製的彈弓射向馬真人,馬真人的腦袋上立時紅腫起來,小孩子哈哈大笑,說道:“什麽狗屁老神仙,我射他一彈弓也不能把我怎樣吧?”

“去去去,瞎調皮什麽,你這狗娘養的孩子,真不怕死,沒看別人都扔後麵的人,哪有人敢砸他的?!”小孩的同村村民嗬斥道。

“我就砸他怎麽了?”

小孩嬉皮笑臉地扮鬼臉,接著又低頭撿腳邊的一塊石子,那石子突然動了一下,滾向路邊的一間小屋,小孩沒瞧清楚是什麽情況,膽大的他立馬追去,可石子又棍了幾米,到了小屋後麵。

小孩繼續追去,猛地撲過去將石頭撿起來,他看到一片陰影將自己覆蓋,緊接著就被一人捂住嘴,吊在了小屋的後梁上,很快沒了氣。

直到圓月高升之時槐樹嶺的陰陽先生們才被押回山裏,那時民兵團的學生們也都累了,各自回了家,趙愛國走的時候還說道:“明天咱們繼續,到時候我點名,所有人都要到,誰要是不到,那就是階級敵人,誰要是敢跑,那就是全國通緝犯,抓到了就要槍斃!”

趙愛國訓完話後,帶著民兵團離開了槐樹嶺。

馬原和王寶連忙跳上牛車將馬真人解下來,陳文喜則將自己身上的舊軍服脫下來披在赤裸的張濟世身上。

張濟世狠狠地將軍服扯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後眾目睽睽之下,一瘸一拐地往小台莊走。

而小雅老師一個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受盡淩辱,被她的男人帶回了家。

“馬真人,您是道門領袖,您倒是說說我們該怎麽辦哪,總不能一天到晚都被拉出去丟人現眼吧?!”一名陰陽先生慟哭,跪在馬真人跟前說道。

馬真人神情落寞,說道:“我一個老人家能怎麽辦,總不能把他們全都殺了吧,再說我一個人殺得完嗎?”

馬真人說完就被扶著朝後山走去,道觀雖然已經被燒毀,但是收拾一下後院還能勉強住人。

馬真人到了山上後說道:“道

門的大難來臨了,你們全都好自為之吧。”

眾人一臉悲戚地各自回了村,當天晚上爺爺前去張濟世家裏,張濟世的家和學堂院子連在一起,中間是打通的,平常中間的鐵門都上著鎖,爺爺以前調皮,偷偷溜在張濟世家偷花送給班上的小姑娘。

張濟世這個人一生不服輸,又極好麵子,晚上回到村子裏時狼狽不堪,讓人不忍直視。

爺爺看到張濟世時,張濟世穿著一身嶄新的壽衣坐在院子裏正賞花,見爺爺來了,說道:“遠堯啊,去我屋裏把我那壇酒拿來,桌上還有一盤炸花生米。”

爺爺聞言,走到張濟世的屋裏將酒和花生米拿出來,放在石桌上,爺爺說道:“先生,都怪我不好,要是今天我在肯定不會讓你受辱,我聽說他們明天還來,我就守在這,把那兩個姓趙的小子打殘。”

張濟世說道:“我知道你力大無窮,能打得很,可是世道如此,你越是有動作,就越會招來狠茬子,這兩姓趙的隻是兩條小狗罷了,弄死他們容易,就怕後來的更狠,你還年輕,批鬥名單上也沒你,你就別招惹這事兒了,隻可惜我還沒看見你結婚生子,真是不敢想想你的兒子得有多皮!”

張濟世說完自己先笑了出來,爺爺也跟著笑起來,兩人一邊喝著陳年老釀,一邊吃著花生米,張濟世講起他在還沒來槐樹嶺之前的戰亂時期曾娶了妻,也生子,但是戰火無情,他所在的村子是戰事區,有一天夜裏,村子被襲擊,孩子閃躲不及被子彈打死了,他和妻子逃到了地窖裏僥幸逃過一劫,後來兩人就逃難來到了槐樹嶺。

但是因為長途奔波和喪子之痛,妻子生了重病,住在槐樹嶺不久就去世了,他自己一個人一直熬了那麽多年,也算是槐樹嶺活得有尊嚴的人,誰曾想這場文化革命成了他的汙點。

心眼大的爺爺當時見張濟世說話該嚴肅的嚴肅,該風趣的風趣,根本沒想到其它,但是第二天早晨的時候,李富貴敲響了爺爺家的大門。

李富貴告訴爺爺,張濟世死了。

那天早晨趙愛國帶著一大幫民兵團再次來槐樹嶺點名,張濟世依然沒來,於是憤怒的他帶著人一路衝向小台莊。

張濟世家的院子裏擺著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上還有他自己寫的祭文,推開棺材,裏麵正躺著張濟世。

張濟世身體冰涼,臉色發黑,早已斷氣多時,不過他的神態安詳,看起來並無痛苦。

那時趙愛國憤怒無比,覺得張濟世應該接受完批鬥再死,便想要將張濟世的屍體拖出來。

可是眼尖的趙德寶看到了旁邊石桌上留著的一張字條,上麵寫著,妄動屍體者死。

人們似乎忘了,張濟世在槐樹嶺可是除了馬真人之外最有名的陰陽先生,他雖然道術不濟,但懂得風水玄乎可不少。

張濟世留下字條,也許是不想自己死後身體還被褻瀆,所以才虛張聲勢,但也許他的遺言是真的。

張濟世的死讓很多人都惋惜悲痛,也有人感動恐懼,趙愛國讓學生們將張濟世的屍體抬出來,學生們不敢,於是趙愛國哼了一聲,硬著頭皮去拽張濟世的屍體。

趙愛國拖住張濟世的屍體,剛要使勁,突然就一頭栽進了棺材裏,眾人嘩然,旁邊的趙德寶連忙上前將趙愛國從棺材裏拉出來。

“團長,你,你怎麽進去了?”趙德寶咽了口唾沫說道。

趙愛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剛剛他彎下腰的時候突然覺得頭

腦一暈,整個人就栽進了棺材裏,他臉色發白,攥著拳頭說道:“有什麽怕的?”

“對,農民階級萬歲,我們什麽都不怕!”趙德寶也攥著拳頭喊道。

圍觀的學生們也都跟著喊起口號,趙愛國同樣喊著,給自己壯膽。

趙德寶這時候說道:“昨天那個女的是這老東西的同夥,咱們要不要把她再抓來批鬥遊街?”

趙愛國說道:“抓,當然要抓,階級敵人就要鬥爭到底,決不輕饒!”

趙愛國和趙德寶說著就要走出院子,迎麵撞上了急忙趕來的爺爺。

兩人被爺爺撞倒在地,嘴裏罵罵咧咧的,爺爺看著棺材裏的張濟世,回頭問道:“誰是趙愛國?”

趙愛國站起身來,說道:“本人就是,你是哪個村的?”

爺爺沒有回答,一巴掌甩在了趙愛國的臉上,趙愛國的一排牙齒當即被打出幾顆。

“你敢毆打領導,我們可是最光榮的,你是反動派!把他綁起來!”趙德寶指著爺爺說道。

爺爺一把掐住趙德寶的胳膊將趙德寶提了起來,他拎得輕描淡寫,另一隻手指著門口的一群學生說道:“我看誰敢上,不怕死的就來試試。”

趙愛國站起身來,模樣凶狠,他剛要說話,被爺爺一腳踢在了嘴上,踢出院子外。

“打!”趙愛國吼道。

為首的幾個人當即上前,爺爺扔下趙德寶,掄起拳頭一陣亂打,幾下就將排頭幾個壯碩的學生打趴在地上起不來。

“你,你這是公然作對!”趙德寶膽怯地說道。

爺爺身後的李富貴那時候喊道:“現在人人平等,追求平等和自由,姓趙的欺人太甚,以多欺少,憑什麽他就要當家做主,我們人人都要做領導,大家說是不是!”

“是!”那些跟著爺爺混的人異口同聲道。

學生們麵麵相覷,根本不敢招惹爺爺,爺爺指著趙愛國說道:“你最好不要說話,省得我把你頭揪下來。”

爺爺的眼神極其凶狠,任誰看一眼就知道是個狠人,爺爺轉頭看向趙德寶說道:“帶著你的人從這裏消失,該幹嘛幹嘛去。”

李富貴高喊說道:“正義萬歲,人人平等萬歲”,說著走了出去。

一群人跟著李富貴喊起來,趙德寶也被拉著走在隊伍前麵,繼續壓著馬真人的牛車,後麵跟著一群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陰陽先生走出小台莊。

張濟世的喪事是陳文喜和爺爺一起操辦的,因為張濟世無兒無女,並無人守孝,所以爺爺自願當張濟世的後人,為他披麻戴孝。

當天很多人來給張濟世磕頭上了香,嘴裏都說著世道不公,讓張先生受苦含冤而死的話。

張濟世當天下午被下葬之後,一個青年哭哭咧咧地跑到翠翠家,找到了爺爺。

青年跪在爺爺麵前,哭得聲嘶力竭,他說道:“江哥,您得為我做主,小雅上吊自殺了。”

小雅老師和爺爺曾是同學,而這青年叫三子,沒結婚之前也是跟爺爺混在一起的,為人比較老實,一般爺爺打架的時候都不叫上他。

爺爺將三子扶起來,說道:“三子,帶煙了嗎?”

“帶了帶了。”三子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到爺爺麵前。

爺爺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三子點燃火柴幫爺爺點上。

爺爺抽了口煙說道:“張先生是咱們老師,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殺父之仇不能不報,而小雅是你妻子,殺妻之仇也不能不報,更何況張先生臨死之前留下遺囑不讓旁人動他屍體,可那個趙愛國還是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