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手足情深

二十 手足情深

“唔……”暗十七暴躁道,“我們還沒有‘要如何’,是你欺瞞在先,我……”沈淵抬手打斷他,沉聲道“其實還有被複活之人逃脫了去,你們一直在追蹤;而張家的事你們那般關注,到底是因為與當年逃脫之人有幾分相像之處。我說的是或不是?”

“張家大郎……不是因為麒麟骨。”開陽艱難道,“更像是蠱毒。他……和瑤光,如何了?”

“自然是很好。”倘若他們未及時趕到,可能在這幾日便又是一出慘劇了。

“……這是流丹閣的家事,兩位看來並非江湖人士。”他握緊了從父親手上傳下來的寶劍,神色掙紮許久,最終頹然道,“那逃脫之人……是我的雙親。”

他輕輕噓了一口氣,說不出心裏個中滋味,“自小光出生後,母親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不好,即便是神醫一脈也救不得了。那時經由父親和幾個世叔運作,麒麟骨很快便有了幾家歸宿,閣裏得了一段麒麟骨。”他看著沈淵手中纖細的骨頭,眼睛已經澀然,“父親告訴我們母親會活過來的,還會給我們做衣裳,縫香囊,如往日那般攔住父親的責罰,我們一家人就像以前一樣,這讓我和瑤光都十分開心。”那日他與弟弟早早的在冰室中等著,幫著父親給她喂下一碗骨粉熬成的湯藥。

但從冰床上坐起的女子,卻不會溫柔的喊他和弟弟的名字,似乎忘了一切往事和喜怒哀樂,眼睛是一口枯死的井。瑤光撲過去喊娘的時候,險些將她撞倒。

他在夜裏聽見父親撫摸她,親吻她,叫她“素兒”,不停的說他們在白鷺洲上的那次初見,而後是壓抑的哭聲。

所謂由死複生的母親,自始至終,都是活著的一具屍體而已。隻是父親不肯信,隻覺得母親的魂靈散落在某處,他要帶著她去尋找。

那一日,閣主帶著似人似鬼的妖物自火場中逃走,失去掌舵人的流丹閣的聲望也因此一落千丈。

那時他還幼小,弟弟更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開始是那般艱難,靠他的師門和幾個交好的世叔相幫才慢慢有了起色。他勉力接過些這延綿了數百年的基業,又為弟弟擇選師門,直到雲中君派使者找上他。

他的父親與母親還在滄瀾這片土地上遊蕩。

這麽多年,往日的溫暖與和樂早已幹涸成了蒼白的舊影,他卻仍舊忍不住想要找回記憶中仍舊頂天立地的父親和溫婉柔和的母親。不巧的是與偷偷下山的瑤光碰上,他隻好托詞去找傳家劍譜,帶著總是要生亂的幼弟一道探查,又將他尋機安頓下。望著依舊不知敵友的兩人,開陽心中似是被燒了一把火。

“所以這東西,還在你們手中?”沈淵看他默然不語,知道這東西絕非被盡數銷毀——這般危險又不明的骨頭拿來服用,這些江湖中人當真是心寬。

“我要的是,全部。若是找齊了,便來接瑤光吧,我那得力下屬同他相處不錯。”沈淵說到鴻鳴算得上“得力”——雖是誇大用以威脅——便覺得很是疲弱,至於“相處不錯”,菜雞互啄的感情應該也算的上好。

少俠的額頭沁出一顆汗珠來,很快便低下了頭:“望前輩護瑤光周全,麒麟骨晚輩會悉數奉上。”他低聲懇求道,“隻是久日不見,希望能見上一麵,也交代些事務,免得他少不更事,冒犯了前輩。”

“這是自然。”

暗十七在一旁看的嘖嘖稱歎,同情的看了一眼憔悴的如風中搖晃的黃花菜的俊逸青年。

比起姓沈的大魔王,這小子還是生嫩的很啊……

開陽覺得今日遭受了堪比少年時的無力與震動,又覺得相較起始終平靜無波的沈淵和笑意殷殷的暗十七,自己無論是修身還是養性,都實在不堪。往日受到的讚譽都像落在他臉上的巴掌一般,抽的他暈頭轉向,羞慚不已。

開陽好不容易守住心智,從袖中掏出一塊青牌來,上麵畫著兩隻角。

“這是在下的信令,前輩於我有恩,在下承諾前輩一件事,隻是不能犯法失道。”

青年說的鄭重,暗十七笑道:“你倒是性子好極。我還以為你會怨恨沈大人。”

青年的眼神中毫無戾氣和不甘,隻是有些黯淡。

“前輩們絕非惡人。”隻是感覺罷了,他不是沒有經曆過背叛和傾軋,也見過深不見底的惡。他知道兩人並無殺心,對瑤光也是。

罷了罷了,瑤光同他們一處,或許比待在他這個不稱職的大哥身邊還要好些。

“敢問前輩名諱?”

“微名不足道,在下姓沈。”

……

三人仔細收好了麒麟骨和胖僧的部件,順著僧侶們走的暗道回到地麵,夜色深沉,巨大的蓮花鼎依舊屹立如初,飽滿的花瓣上折著冰冷月光,凝著夜露。

無人知其下掩藏著巨大的秘密和寶藏。

開陽傷的實在重,暗十七便幫他將藏匿在鼎中的小獸拎了出來,還好一頓擼弄,將小獸揉得毛牀牀的。“辛苦了。”開陽對著自己的寵獸和暗十七說。沈淵見他這般愛重自家的毛獸,覺得他莫名順眼了許多。

“說起來,小子,你半夜跑到香爐中做什麽?”

開陽抱著自己的愛寵,它顯然被嚇得不輕:“這是雪貂,我養的這隻不同尋常,能尋寶。”亦能感應危險。香爐有異,他年輕氣盛,便這般下去了。

隻是入了香爐,才是這一夜驚險的真正開端。

“那小孩就在這寺中,在客房那處——隻是在此之前,我們去清洗一番吧。”暗十七知道沈淵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幸而寺中常備溫水,此時他超常發揮了自己的為人處世之道,令沈淵抬眸掃了他一眼。

…………

“誒好好好,您這般金鑲玉做的體麵人,合該單用一間房。”暗十七拍了拍傻愣的正陽的肩膀,“咱到那邊兒去吧。”

沈淵很快便清理好自己,隻是無衣可換,又無人可用。他將衣服浸入水中,使內力烘幹。暗十七那般磨蹭,他緩步穿過空寂無人的庭院,卻無意中碰到了也十分巨大的簽輪。千萬隻簽在其內跳動起來,沈淵略一掃便知道裏麵的簽文各異,絕非是那些半數都是“上上簽”的把戲。

沈淵伸手穩住簽輪,手心卻恰好接到一隻掉落的竹簽。

月色下,深黑色的一行簽文顯得格外陰冷。

“……”他沉了臉,將那不詳的簽文整個捏碎。

兄弟重逢的前一刻,瑤光還在樂此不疲的玩兒栗子壓脈的把戲。他的手是自己使力脫下來的,半點不疼,按上就好。他同鴻鳴這處討了好些個弄虛作假的小把戲,兩人看起來到真成了“相處融洽”了。

沈淵帶著皂角味進來時,這小郎君的眼睛嘴巴都張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隻饅頭。而他大哥甫一露麵,他身體裏被不斷鞏固了近十年的反射神經依舊生理性的做出了反應。本來倚在迎枕上,隻穿著白色中衣,手上纏著繃帶還舉著栗子的瑤光,噌楞一下挺直了脊背,整個人如即將出鞘的新刃——鴻鳴還能聽見他背上的一串脊骨“哢噠”幾聲作響。

他顫巍巍地,擠出一個混著拘謹、畏懼和喪氣的表情:“大哥,你你來啦——”說完他才想起來這不是在白鷺洲的日常,這是在寺院的房中,他是跟著前輩同來的,他應該問的是,“你、你怎麽在這兒……”

“過來。”開陽向他招招手。這小少年已經磕磕巴巴地開始說:“大哥走後不久,張大郎惡化的厲害,我險些製不住他,幸好遇上前輩,他的仆從治好了張大郎的病,隻是聽說麻煩精又有了新的安排,我便和前輩一道來了……”他說完才覺到稱呼不妥,表情就和見了貓的耗子一般、悚然炸起了一身的絨毛,眼巴巴的看著沈淵。

開陽瞧他這般怯怯,不由得反思自己平日訓導弟弟是否過於嚴厲。他這世上隻餘這一個親人,便禁不住有些恨鐵不成鋼,一心想要讓他快些長大懂事。

“百曉生讓你來落霞都?我倒是不知。”開陽皺起眉,對這個實際並不熟悉的小師妹有些不滿:瑤光還是個半大孩子,讓他來做什麽。開陽本就多日未見幼弟,又想到他因自己思慮不周在張家也吃了苦頭,連臉色都柔和許多。

“我將你托付給沈前輩,他會護你安危。等到過些時日,我來接你。記得不要過分叨擾前輩,要按時練功。”

瑤光的一張臉幾乎是掩飾不住的喜色,他本還在玩性大的年紀,哪裏肯被拘在青羊山或是白鷺洲上對著無趣的師父和大哥,連聲說:“好好好。”他偷偷睨他大哥的臉色,飛快地補充,“前輩藝高德重,小弟一定會潛心學習。”何況還生的那般年輕美貌,什麽江湖第一美人兒李水兒方娉婷,全都靠邊兒站。想到自家大哥的婚約,瑤光皺了一張漂亮的小臉,內心哼了一聲。

開陽自然是不知道他苦著臉的弟弟心中所想,簡單的交代了些行程:“我將香灰給柳靜思帶去,之後便去菱花宮找李世叔……”

“不許去!你去做什麽——那李水兒又要糾纏你!”瑤光跳起來阻止他,菱花宮欺人太甚,一個空有皮囊沒有德行的女子,哪裏配得上他大哥——他一定得攪了這遭婚事才行!

“……之後去找絡星山莊的管事,大概兩三個月,便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