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小俠瑤光

十三 小俠瑤光

這番聲響實在太過駭人。鴻鳴和沈淵不得不放下了幾乎未動的茶杯,思考著是否要主動避開別人的家事。

異動比他們料想來得更為迅速,鐵鏈嘩然作響聲,門板斷裂聲,幾聲高低驚叫之後,一團泥濘髒臭、縛滿叮當鎖鏈的物事直直向大門衝去!

“我製不住他了!來人!都聾了嗎?!……快些!……”一聲呐喊讓有些發懵的鴻鳴定了定神,這才看出那團颶風般迅疾又巨大的東西是團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形。

下邊的那個汙衣赤足,亂發遮麵,正在不停嘶吼。上麵的一個卻穿著一團富貴的攢花寶藍小袍,紫紅鎏金腰帶,還戴一頂精致的鑲寶紅牙小頭冠,端的一副京中小郎君的打扮。

方才那聲呼喝,正是這小郎君發出的。

此時兩人攪做一處扭成一團,花花綠綠的卓然富貴立馬沾了許多褶皺汙漬。

而此刻鴻鳴能看清,是因為站在一旁被張老漢以爬犁護住的沈家主,驀然出手拽住了拇指粗細的鎖鏈,一拉一扯之下,將欲奪門而出的兩個人都狠狠摜在了地上。

“大郎啊——!”

一身花花綠綠的小郎君將險些勒死自己的粗鐵鎖鏈從脖子上解下來,瞟了一眼被自己坐暈過去的另一個少年,翻了好大一個白眼兒。

此時張家已經全撲上去,為那昏迷的少年捶胸送氣,抹淚探傷。

他看得心頭一梗,一句“還沒死”幾乎就要衝口而出。

此時他一本正經的小發冠歪了,掉下好些鬆脫的鬢發來,垂在稚氣滿滿的臉頰兩側,顯得他愈發年紀小了。

沈淵將手收回袖中,剛才那股力道似乎還纏在他隱隱作痛的指尖之上。

就算是壯年男子,也極少有這般大的力氣。

“在下流丹閣藺瑤光,多謝前輩出手相助。”穿的花花綠綠也不失漂亮的小郎君雖這般說,神情卻是帶著一絲不符合年齡的微小倨傲。

鴻鳴心中不由得暗想:沈大人小時,大概也是這般驕傲又難以讓人討厭的模樣。

可這矜持又驕傲的小郎君遇上的並非常人。沈淵點了點頭,突然開了口。

“有一少女,身高五尺上下,短發,麵容嬌俏,你可認得?”他自入霞州便一路緘默,此時一開口,驚得少年跳了起來。此時整個張家都未關注這邊,小少年的臉漲的通紅:“前輩怎麽打扮成……”他語氣和臉色一同古怪起來,欲言又止“不過,……她——如何了?”

看來他同那個古怪少女的關係並不密切,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

鴻鳴將包了布的冒牌雜誌拿出來,對方一見這東西,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她沒什麽大礙。”何止如此,還能上天入地,可是好的很呢。鴻鳴猜他既然在此地看守張家大郎,多半沒見到那氣勢萬千飛入霞州的“鳥人”。

果然瑤光緊張起來:“她受傷了?現下如何?那我們——”他飛快住了口,眼神卻在雖笑著卻感覺莫名敷衍的鴻鳴和完全見不到臉的沈淵身上逡巡,猶疑又焦灼。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去落霞都。”沈淵一個字也不多說。而鴻鳴在後麵笑道,“‘身高四尺八,戴紅牙小冠,十分可愛’,我們本還要在路中尋你,這般相遇,真是無巧不成書。”瑤光顯然還在將信將疑,神色有些動搖,尤其聽到那聲“可愛”時,帶著孩童特有的豐潤的臉頰微微鼓動了一下。

可二人再也不多說些什麽,好似完成了什麽為難任務般去看還在暈厥的張大郎。

“等等——”瑤光上前一步,掙紮的仰視更令他信服的沈淵。沈淵隨手將雜誌塞到了他手中,扯了鴻鳴的衣襟擦拭手指上並不存在的汙泥。

瑤光看了看這眼熟至極的書冊,心頭仍將信將疑,一時間氣氛僵持不已。

正在此時,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掙紮起來。

“嗚嗚……嗚!…嗷!………”一聲比張家婦人的哭泣聲更為高亢的嗚咽聲從地上的汙團中發出。

“娘!”小女娘高叫一聲,縮到了桌子後麵。

“當家的,快離遠些!”

瑤光不再糾纏此事,臉色一變,急衝過去!

“退後!”他自指尖彈出幾枚細針,意圖封塞住張大郎的四肢。但他力量尚欠,穴位找的也並不準,並未完全剝奪張大郎行動的能力,隻是一個疏忽,便被那力道可怕的拳頭砸中了腰腹。

張大郎的亂發中露出一隻赤紅色的眼珠來,自瘋傻後便隻能爬行伏走的人突然站立起來。

“大郎?大郎?你醒了……”婦人驚恐的掩住口,一隻赤色眼珠在眼眶中倏然轉了一輪,最後一點黑色也被血色吞沒。

已經十分高大的少年一點一點裂開嘴,似乎笑了。他手中的一段鐵鏈勾在還未爬起來的瑤光的脖子之上,慢慢鎖緊。

“哥哥——哥哥!不要!不要害人!——”阿英尖叫起來,張老漢已經不握爬犁了,他接過妻子抖著手遞過來的柴刀,每一塊耕田養出的腱子肉都在痛的嘶吼。

不能了,大郎。雞,鴨,鵝,甚至牛也好,他大半生隻得了這麽一個兒子,無論要吃多少都能盡力供給他。

但是人……絕對不行。

這大概便是多年前那個老道士所說的,他沒有得兒子的命,即便生下來,也是業障。他閉了眼,衝著背對自己,完全沉浸在殺人中的獨子舉起了刀。

啪!一枚圓黑硬物擊中了他的柴刀,撞擊震得他虎口發麻,那物也因此折了方向,複而擊中了他兒子的後腦。

張大郎一個踉蹌,手中的鐵索一鬆,瑤光趁機就勢翻滾,脫離了他的桎梏。“前輩!”

一隻烏黑飽滿的栗子滾到了牆角,沈淵手中拿著第二枚,見張大郎挨了一擊並未倒下,便棄之不用。

張大郎拖著鐵索,速度半點不慢,隻餘獸性的赤色血瞳令人心生寒意。

鴻鳴無需沈淵再度出手,立時橫刀身前,用刀鞘擊中這少年的兩側肩膀,又一腳踢中他的腿彎。張大郎再也站不穩,轟然委地。

雖然雙臂右腿關節錯位,他卻不知疼痛般繼續伸著左腿想要上前,鴻鳴避開他不斷開合的嘴巴,護著沈淵退了兩步。

之後眾人合力,將被折了四肢,隻能荷荷嘶吼的張大郎送回房中鎖起來。

瑤光橫遭一劫,此時摩挲著自己遭了大難的脖子,低聲道:“我不能去落霞都。”他此刻對著沈淵的眼神滿是尊敬和感激,“張家之事牽扯到江湖恩怨,我需要處理妥善才能離開。”

鴻鳴見他剛才便已經左支右絀,哪裏能“妥善”了。

沈淵卻反問道:“江湖恩怨?”他指了指桌案上的書冊,“這也是江湖恩怨?”他到不知道這些人敢這般膽大,敢於直取雜誌署,光天化日之下滋事生非。

瑤光得沈淵相救,此時對他更是多了一份依賴和濡慕,當下直言不諱道:“哼,百曉生自己沒什麽大本事,非要同別人打擂台,印些破破爛爛的東西。我的銀子都被她掏空了。”他的頭冠壞了,卻沒有銀子找補,真當他流丹閣是冤大頭嗎?!

沈淵在他頗為怨憤的臉上觀察,默然聽他說下去。

瑤光聽了大哥的命令,整日和一個根本無法交流的瘋子待在一處,張家小妹說話又夾槍帶棒——他自小也被嗬護著長大,雖然心性善良,但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傾訴和抱怨就在恩人麵前竹筒倒豆子一般滾了出來。

“一路行來少不了惹是生非,哥哥幹嘛帶著她——我就沒見過這般煩人的師妹!”原來那少女是瑤光兄長的師妹,沈淵記得按那少女所言,他們是來尋“傳家寶”的。

隻是傳家之物,不足為外人道也。

鴻鳴一路來越來越機敏了,見家主久久未言,又聽房中**漸息,便伸了一根手指指了指瑤光和張大郎一起滾出來的那個房間:“他……”

瑤光哢嚓咬了顆栗子:“應是中了毒或者蠱。”他皺緊眉頭,也奇怪這個普通的少年怎麽會被這些鬼蜮伎倆纏上,隻希望眼前的兩位前輩能同出主意,解了眼下困境。

“在下略通藥理,能否清楚些說?”鴻鳴被沈淵在桌下踩得腳痛,抽著嘴角勉強道。

“我和大哥到時,便已經發病了。”瑤光吐出栗子殼,仔細回憶那日的情形,“發作時嗜生血,神誌昏沉,眼睛也有些紅。我們來時,他正提著一隻被扭掉腦袋的雞喝血。大哥說很可能是鬼手老人的手筆,奈何沒有解藥,便留我在這裏看守等候,必要時周旋一二。”

他秀氣的眉毛幾乎擰成疙瘩:“我見張大郎時他還有意識,清醒時叫我將他鎖起來,我便托他父親打了這副鏈子。但不過六七日功夫,張大郎便完全瘋魔了,力氣也出奇的大。”連他也險些中了招。

“前輩有何高見?”他這般說,眼睛看的是沈淵。

這小子。鴻鳴心中有些鬱悶,腳上又挨了一連串的踩踏,順勢接過話頭:“我倒覺得,像是……驚魂症。”

“怎麽會是離魂症!他傷人飲血!舉止比常人還要敏捷!怎麽會是丟了魂呢?你這仆從好會大放厥詞!”瑤光霍然站起,激動地衝鴻鳴拍桌子,好似要張嘴吃了這庸醫似得。

鴻鳴磕磕巴巴:“我說的是‘驚魂症’……而且為何不能是張大郎失了魂才會瘋癲?佛祖也說過人性便是魂,若是丟了善魂,化作修羅惡鬼也不稀奇吧?”

“哼。想不到你還信佛陀呢。”那些虛妄的東西,難怪癡癡蠢蠢。

【小劇場】

瑤光(叉腰大笑):小爺我來啦!我要做人氣男主角——我——

鴻鳴:閉嘴,團寵。

瑤光:閉嘴,仆從。

【小黑板】

瑤光:北鬥七星的第七星,古代認為象征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