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告訴你吧,’我說,‘你要是不給我解釋清楚,我是絕對不會走的。你這個樣子有多久了?你必須回答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斯格默女士知道你這種情況嗎?’

“她沒法直視我的雙眼。她就像被人抓到撒了個彌天大謊的女人。終於,她說出了一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冷酷答案。

“‘是,’她說,‘斯格默女士很清楚我在做什麽。她一直在幫我,托馬斯——是你叫她幫我的。晚安,親愛的。’說完這話,她當著我的麵把門關上,又從裏麵上了鎖。

“我氣得臉色發青,福爾摩斯先生。你一定能想象得到,當我走回樓下時,有多麽生氣。我妻子的解釋——雖然閃爍其詞——但至少讓我得出一個結論:斯格默女士教給安妮的不隻是彈琴,她至少是鼓勵她在閣樓裏搞那種變態儀式的。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我所麵臨的情況就非常棘手。我知道,隻有從斯格默女士本人那裏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原本打算當天晚上就直接去她的公寓,找她談談的,但我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喝了太多紅酒,幾乎把一整瓶都喝光了。所以,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了酒,我才去找她。我到她家時,福爾摩斯先生,我是非常清醒、非常堅決的。斯格默女士剛一開門,我就立刻質問了她。

“‘你教給我妻子的都是些什麽垃圾?’我質問她,‘你告訴我,為什麽她會跟我們從未出生的孩子說話?別假裝你什麽都不知道,安妮已經跟我說了很多事了。’

“接下來是令人尷尬的沉默,過了好久,她才開口說話。她請我進屋坐,陪我一起坐在客廳裏。”

“‘你的妻子,凱勒太太,是個很不開心的女人,’她說,‘她對在我這裏上的玻璃琴課並不感興趣。她滿腦子裏想的都是孩子——不管怎麽樣,想的總是孩子——孩子才是問題的關鍵,對不對?當然,你想讓她彈琴,可她想要孩子——所以,我是為了你們兩個,才做了這件事。現在,她彈琴彈得非常好,我覺得,她也比以前開心了,難道你不覺得嗎?’

“‘我不明白,你為我們兩個做的事到底是什麽?’

“‘也不是什麽很困難的事,凱勒先生,隻是利用了玻璃琴的本質——你知道吧——那是一種神聖和諧的回聲,我教會了她——’

“她接下來跟我的解釋,你一定不會懂。”

“哦,但我覺得我能懂,”我說,“凱勒先生,我對玻璃琴這種樂器不同尋常的曆史還是略有所知的。曆史上,這琴聲曾經引起過人們的騷亂,讓歐洲大眾產生了恐慌,並最終導致了玻璃琴的逐漸衰落。這就是現在玻璃琴難得一見的原因,更不用說聽到人演奏它了。”

“什麽樣的騷亂?”

“各種,從神經損傷到持續抑鬱,從家庭矛盾到胎兒早產,甚至還有致人死亡的例子——有些案例中連家裏的寵物都出現了異常。在德國好多州,都出台了治安條例,出於公共秩序和健康的考慮,全麵禁止玻璃琴的演奏。這位斯格默女士對此絕對是知情的。可你妻子的抑鬱狀態是出現在她接觸玻璃琴之前,所以,我們可以確定,玻璃琴並不是導致她煩惱的原因。

“然而,關於玻璃琴的故事,還有另一種說法,斯格默女士在說起所謂的‘神聖和諧的回聲’時,也是在暗示這一點吧。有些非常堅持理想化狀態的人,比如弗蘭茲·梅斯梅爾、本傑明·富蘭克林、莫紮特等,他們認為玻璃琴的音樂能夠促進人類和諧。而另外一些人則狂熱地相信,聆聽玻璃琴的音樂能夠治療血液疾病,還有一些人——我懷疑,斯格默女士就是其中之一——他們則堅持說,玻璃琴尖銳而具有穿透力的音調可以迅速從這個世界進入往生的世界。他們還認為,特別有天賦的琴手能夠將死去的人召喚出來,從而讓活著的人和他們已經去世的愛人交流。我想,斯格默女士當時就是這麽跟你解釋的吧,對不對?”

“她就是這麽說的。”我的客戶用相當驚訝的語氣回答我。

“就在那個時候,你解雇了她。”

“正是,但你是怎麽——”

“孩子,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你堅信她應該為你妻子詭異的行為負責,所以,那天早上在你去見她之前,你就已經打算解雇她了。況且,如果她還受雇於你,就不太可能威脅要把你抓起來。請你原諒我偶爾打斷你,可是,你講得真是太囉唆了,我為了加快進度不得不如此。請繼續。”

“我還能怎麽辦呢?我沒有其他選擇。為表公平,我沒有要求她退還剩餘幾節課的學費,她也沒有主動提出。可她的鎮定讓我很驚訝。當我告訴她我不再需要她時,她隻是微微一笑,點頭同意。

“‘先生,如果你認為這樣對安妮最好,’她說,‘那我也認為這樣對安妮是最好的。畢竟,你是她的丈夫。我祝願你們長長久久,幸福快樂。’

“我早該知道,不能相信她的話。那天早上,當我從她公寓離開時,我相信她心裏清楚得很,安妮早已在她的掌控之下,不可能離開她了。我現在明白,她是那種最惡毒、最奸詐的女人。事後來看,其實一切都很明顯:她一開始就主動給我打折,然後,等到可憐的安妮被她的垃圾洗腦後,她就建議延長課程的時間,好從我口袋裏掏出更多的錢。另外,我也擔心她看上了安妮媽媽留給安妮的遺產——雖然算不上什麽巨額財富,但也還不少。我是相當確定這一點的,福爾摩斯先生。”

“當時你沒想到這些嗎?”我問。

“沒有,”他回答,“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安妮會對這個消息作出怎樣的反應。我一整天心神不寧,一邊上班,一邊設想會出現怎樣的狀況,該怎麽委婉地告訴她。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後,我把安妮叫到書房,讓她在我對麵坐下,平靜地說出了我的想法。我指出她最近有些忽略了自己的責任和該做的家務,她對玻璃琴的癡迷已經讓我們的婚姻關係開始緊張——這是我第一次把她對玻璃琴的愛好定性為癡迷。我告訴她,我們對彼此都是負有一定責任的——我的責任是為她創造安全舒適的生活環境,而她的責任是為我維持這個家庭。我還說,在閣樓裏發現的情況讓我覺得相當不安,但我並不責怪她悼念我們未出生的孩子。我告訴了她我去見斯格默女士的事。我跟她說,以後再也不用去上玻璃琴課了,斯格默女士也認為這樣最好。我握著她的手,直直地看著她毫無表情的臉。

“‘我不準你再去見那個女人,安妮,’我說,‘明天我會把玻璃琴從家裏搬走。我並不想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很殘酷或蠻不講理,但我需要把我的妻子找回來。我要你回來,安妮。我希望我們能再和從前一樣。我們必須讓生活恢複正常。’

“她開始哭泣,但那是悔恨的淚水,並不是憤怒的淚水。我在她身邊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