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確實如此,先生。”他回答,顯然被我的話嚇了一跳。

“可是,總體來說,她仍然還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妻子。所以,我想,她是否忠誠的問題並不是你現在所擔心的。”

“福爾摩斯先生,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他眯起的眼睛和困惑的表情似乎表示也想把我看個清楚。而當我的客戶等待回答時,我卻自顧自地點了一支上好的布拉德利香煙,這是約翰珍藏在他書桌最上麵抽屜裏的,其中很多都已經被我偷偷抽掉了。我讓這個年輕人忐忑了一段時間後,才刻意把煙圈吐進陽光中,道出了在我眼中完全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當一位紳士憂心忡忡地走進我的房間,在我麵前坐下,又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上的結婚戒指時,要猜出他所麵臨的問題並不難。你的衣服都是新的,也比較時髦,但並非專業裁縫量身定製。你也一定注意到了,你的領口有一點點不對稱,左邊褲腿最下麵用的是深棕色的線,而右邊褲腿則是黑色的線。還有,你注意到沒有,你襯衫中間的紐扣雖然和其他扣子在顏色和形狀上都非常相似,但還是稍微小了那麽一丁點。這就說明,是你妻子給你做了這些手工活,而且,即便是缺少合適的材料,她也盡力而為做到了最好。正如我說過的,她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妻子。為什麽我會認為這些手工活都是你妻子做的呢?因為你是個財力有限的年輕人,顯然也結了婚。你的名片已經告訴我,你是斯洛克莫頓與芬利會計師事務所的初級會計師。對於剛開始職業生涯的會計師來說,很少會有人請得起女傭或管家之類的吧,對不對?”

“先生,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我可以向你擔保,我並沒有什麽神秘的能力,隻是知道該如何關注一些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不過,凱勒先生,你今天下午來找我並不是為了考察我的能力吧。星期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你從福提斯的家裏跑到我這兒來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大喊著,空洞的臉上再次露出驚恐的表情。

“親愛的先生,請冷靜一下。昨天,你親自把信送到我家門口——昨天是星期三——信封上留著你的地址,但你親手寫下的日期卻是星期二。毫無疑問,信是星期二很晚才寫的,否則你就會當天把它送來了。你非常急切地想要在今天和我見麵——今天是星期四——所以可以推斷,應該是在星期二下午或晚上發生了什麽令你煩惱而又非常急迫的事情。”

“是的,我是在星期二晚上和斯格默女士鬧翻後寫的信。她現在不僅要幹涉我的婚姻,還威脅要把我送進監獄——”

“把你送進監獄,真的嗎?”

“是的,她最後對我說的就是這句話。那個女人,斯格默,是個很有魄力的女人。大家都說,她是個才華橫溢的音樂家、老師,但她對人的態度卻令人生畏。若不是為了我親愛的安妮,我恨不得自己去把警察叫來。”

“那我猜,安妮就是你的妻子嘍。”

“正是。”年輕人從馬甲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看。

“這就是她,福爾摩斯先生。”

我坐在扶手椅上俯過身去。隻飛快地看了一眼,這位二十三歲女子的容貌身材便盡收眼底——她揚著一邊的眉毛,唇角似笑非笑。但那張臉是嚴肅的,讓她看起來遠比實際的年齡大。

“謝謝你,”我把目光從照片上抬起,“她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現在,請你從頭開始,解釋一下你太太和這位斯格默女士的關係,有哪些是我應該知道的。”

凱勒先生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他一邊說,一邊把照片放回馬甲口袋。“我希望你能找到個中緣由。你看,自從星期二開始,我的腦子裏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過去這兩天,我睡得也不好,所以,如果我說得不那麽清楚,還請你對我耐心一些。”

“我會盡量耐心的。”

他提前提醒了我,這很明智,因為我沒有料到他的描述是那麽淩亂無序、不分輕重,如果沒有他事先的警告,隻怕我早就會不耐煩地打斷他了。在聽了他的警告後,我做好了準備,靠在扶手椅上,雙手指尖對齊,腦袋朝天花板歪著,以便集中精神聆聽他的講述。

“你可以開始了。”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了。

“我的妻子——安妮,和我結婚才兩年。她是已故的班恩上校唯一的女兒——她還是個小嬰兒時,她父親就在阿富汗的阿尤布汗暴動事件中犧牲了——她媽媽在東哈姆把她養大,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在那兒相遇了。福爾摩斯先生,你不可能想象出比她更可愛的女孩子了。在當時,我已經為她著迷,漸漸地,我們相愛了——那是建立在友誼和夥伴關係上的愛情,是讓人合二為一、迫不及待地想與對方共享生命的愛情。後來,我們當然結婚了,並很快搬進了位於福提斯林區的房子。在那段時間裏,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打破我們小家的寧靜。但我並不想誇張,說我們的婚姻是完美而快樂的結合。顯然,我們的生活也有困難的時候,比如,我父親長期疾病纏身、安妮的母親突然過世等等,但我們還有彼此,這就能讓一切截然不同了。安妮懷孕之後,我們覺得更加幸福了。結果,六個月之後,她突然流產。又過了五個月,她再度懷孕,但很快再次流產。第二次流產讓她大出血,我差點失去了她。在醫院,醫生告訴她,她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如果再懷孕,隻怕會要了她的命。從那以後,她就變了。流產的經曆讓她煩惱、讓她糾結。福爾摩斯先生,在家裏,她變得沮喪抑鬱,悶悶不樂。她告訴我,失去我們的孩子是她這輩子最痛苦的事。

“我覺得,要改變她的沮喪情緒,應該讓她找點新的事情做。無論是出於心理或情緒方麵的考慮,我都認為她應該培養一個興趣愛好,來填補生活中的空虛——當時,我擔心那空虛已經越來越嚴重了。我的父親剛剛過世,在他的遺物中,有一架古老的玻璃琴。那是父親的叔公送給他的禮物,據父親說,是從比利時著名的發明家艾蒂安·加斯帕德·羅伯森手裏買來的。不管怎麽說,我把琴帶回家,送給了安妮。雖然她相當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同意至少試著彈一彈。我們家的閣樓相當寬敞,也很舒服——我們曾經商量要把它作為嬰兒房——自然就成了琴房的最佳選擇。我甚至把玻璃琴的外殼重新進行了磨光刷漆,換掉舊的琴軸,好讓琴碗可以更牢固地貼合在一起,還修好了很多年前就已經壞掉的踏板。但安妮對這件樂器的一點可憐的興趣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喜歡獨自待在閣樓上,她發現,要用這琴彈出美妙的音樂是那麽困難。當她的手指從琴鍵上滑過時,琴碗發出的奇特聲音也讓她覺得心煩。她說,那種回響讓她覺得更加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