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這支槍在銷聲匿跡二十幾年後重新出現,持槍者是否仍為當年偷藏槍支的紅衛兵,還是已經易手?自從駁殼槍被淘汰後,楚原市一直不曾有駁殼槍傷人的記錄。也就是說,二十幾年裏,這把槍一直靜靜地躺在某個地方,持槍者膽大妄為又細心隱忍,甘冒奇險卻不肯把它丟掉。它於多年後再次被使用,目的是消滅徐劍鳴。有一種解釋是徐劍鳴每逢雨夜就到案發現場巡邏的行動已經威脅到凶手的安全,也破壞了凶手的連環殺戮行為,而凶手並沒有其他辦法幹掉徐劍鳴,隻好鋌而走險,啟用了沉寂多年的駁殼槍。

事實的真相是這樣嗎?

重案隊與丟槍的解放軍某部取得聯係,當年服役的軍人目前大多已轉業到地方工作,有退休的,也有過世的。所幸丟槍的連長耿連富還可以聯絡上,他就居住在楚原市複興路蓮花小區,去年才從民政局綜合科長的位子上退下來。提起丟槍事件,頭發已經灰白的耿連富心中猶有餘恨,憤憤地說:“當年那群紅衛兵,無法無天,進屋就砸,見東西就搶,戰士們又不能當真和他們動手,上麵也有命令,不能傷了他們,否則大帽子往你頭上一扣,說你反對無產階級**,惡意攻擊無產階級專政製度,誰也承受不起,隻好任由他們胡來。整個部隊大院被他們砸得七零八落。我是氣急了,罵了他們兩句,就被一群人圍著打,武裝帶、木棍都是他們的武器,在混亂中,我的頭上被重重敲了一棍子,就暈了過去。醒來後,本來挎在腰上的佩槍不見了,一定是被那幫小兔崽子順手牽羊給撈了去。為這事,我被部隊勒令提前轉業了。”

沈恕說:“攻擊你的紅衛兵身上都佩戴有袖標吧,就看不出他們的來曆?”

耿連富搖搖頭,說:“從袖標上看不出來,那時候物資匱乏,東西金貴,袖標都混著戴,有人幹脆就戴一塊紅布。圍攻我的有十幾個人,男女都有,看年紀都二十出頭,不像是中學生,倒像是大學生。事後有人說,認出其中的兩名紅衛兵是楚原大學的學生。那時候紅衛兵們的幫派多,也沒人認真去記那些亂七八糟的幫派名字。”

“那是我給軍區首長做警衛員時,首長送給我的紀念品,我當成心肝寶貝似的,卻被人不明不白地搶走,現在居然還拿它去殺人,真是糟踐了那把槍。”提到丟失的那把駁殼槍,耿連富仍心疼不已。

雖然找到了耿連富,也坐實了駁殼槍的來曆,但案情仍然一團混沌,並未因此得以推進。當年偷槍的紅衛兵,算起來如今已經是年約五十的中年人,人海茫茫,無任何線索可循,又能到哪裏去尋找?

12.身陷絕境

2001年8月25日。多雲轉晴。

我把一個燙手的山芋丟給沈恕,自己的日子卻並未因此更好過。

陳廣依然是一副不動聲色、城府深沉的模樣,每天照常上下班,做事一絲不苟,查案兢兢業業,看上去對我質疑徐劍鳴槍傷鑒定一事毫不知情,也未受到任何影響。又或者他真是無辜的?在陰溝裏翻船的事並不少見,要允許任何人,包括權威人士,犯低級錯誤。槍案原本就很少遇到,陳廣雖做了二十幾年法醫,相信他辦過的槍殺案也屈指可數。何況他是從外科醫生的崗位上轉做法醫,不比我是正統的學院派,他有些薄弱環節,也在情理中。

我自己卻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每天都惴惴不安,害怕見到陳廣,更怕和他說話。可他是我師父,又是頂頭上司,不可能避得開。好在他並不心存芥蒂,對我的態度一如既往,不特別熱情,也不特別冷淡。外出辦案時一般都會叫上我同去,指導時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的平靜使我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內疚,開始對自己的做法產生疑問。也許我當初應該采取更折中的做法,不該輕易對他存有懷疑,我太年輕,經驗不夠豐富,做事不夠冷靜、成熟……

沈恕按兵不動,我指望不上他,必須獨自麵對。這是我工作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也是我二十幾年的人生中遇到的最大難題。我猜想陳廣不可能不知道我質疑他的事,他在楚原市經營多年,根基很深,用心編織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從省公安廳到區縣公安局,都有他的鐵杆兄弟,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馬上知道,何況這樣大的事情,而且他還是整個事件的核心人物。他不動聲色,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確實一片公心,光風霽月,做錯了事就勇於擔責,所以問心無愧;二是他確實像我懷疑的那樣,有意做出錯誤的槍傷鑒定結果,誤導重案隊的偵破方向,隱瞞事實真相。如果是第二種可能,性質就非常嚴重了,他可能是凶手的同謀,也可能他本人就是凶手,任何最壞的可能都要預料到,他的平靜也許是爆發的前奏。

命運開了一個蹊蹺的玩笑,我工作後遇到的第一位上司、導師,竟然成為被我懷疑的對象,我進退維穀,無所適從。

一件小事迫使我從消極防守轉為主動進攻。那天上午,到陳廣的辦公室送一份材料,從始至終都賠著笑臉,卻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耽誤一分鍾,放下材料後就急匆匆地往門外走。陳廣忽然在我身後問:“淑心,你來市局報到以前,?有沒有參與過槍案的鑒定工作?”他的聲調很平和,卻像憑空響起的炸雷一樣,震得我心旌搖曳。我愣愣地慢慢轉過身麵對他,見他還在低頭看材料,根本沒留意我的反應,似乎那隻是一句沒有什麽特殊含意的隨口問話。

我故作鎮靜,感覺喉嚨火辣辣的,說:“沒……沒有啊,您怎麽想起問這個來的?”聲音不爭氣地有些嘶啞,一聽就知道心裏發虛。

陳廣卻沒有察覺出異樣,仍頭也不抬地說:“沒事,隨便問問,你出去吧。”

我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心髒還在狂跳不已。陳廣問我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在這敏感時機沒頭沒腦地這樣說,絕不是隨便問問。他是在表達不滿、提醒、警告、挑釁、打壓?

這是怎麽了?明明有問題的是他,就算他是清白的,就憑他混淆軍用槍和民用槍的創口,就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給他個處分是輕的。我心虛什麽?

我不能繼續靜觀事態發展,這隻會使我處於更不利的地位。我必須反擊。當年丟槍的解放軍連長耿連富不是肯定說嫌疑人是一名紅衛兵嗎?那紅衛兵到現在50歲上下,剛好和陳廣的年齡吻合。而且重案隊給連環凶殺案的凶手的畫像,如有從軍或從警經曆、接受過搏擊訓練、經濟地位良好、有至少一台可靠的交通工具,都與陳廣非常相像。陳廣雖然是文職警察,卻一向喜歡舞槍弄棒,時不時地就會去警察訓練基地開幾槍,或活動活動拳腳,身體素質非常好。隻是年齡上和描畫的凶手有些差距,但這並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也許重案隊的畫像有所偏差,也是難免的。

說不定兩名被害人正是陳廣偷槍事件的知情者,才慘遭橫禍。想到這裏,我不禁身上一陣陣發冷。讓悄無聲息的沈恕見鬼去吧,我要自己查明真相。

我偷偷從電腦中調出陳廣的簡曆。目前各級政府實施政務公開,所有中層以上幹部的簡曆都張貼在內部網站上供員工瀏覽。陳廣是工農兵大學生,畢業於楚原醫學院病理係,學生黨員。耿連富丟槍那天是1975年4月30日,而當時陳廣還在大學讀書,隻要找到了解他的老師和同學,相信一定會發現些蛛絲馬跡。

所幸我在楚原市土生土長,東拉西扯的有不少社會關係。在求親告友地折騰了兩天後,聯係上一位楚原醫學院的退休教授,據說當年曾給陳廣代過課,也願意和我聊一聊陳廣在讀書期間的為人處世。我未向他坦白身份,編造說我是市公安局黨組成員,因有人對陳廣的提拔問題表示異議,所以需要深入了解他在入黨初期的表現。這個借口很拙劣,但對於這位經曆過那個什麽都要講政治、講出身的荒唐年代的退休教授來說,已經足夠了。

教授姓錢,名學禮,精瘦,滿頭銀發,穿衣幹淨利索,隻是跛了一條腿,走路有些不方便。提起陳廣,錢學禮教授連連搖頭,臉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說:“這個學生很聰明,又肯下苦功夫鑽研,是成大器的材料。”

我順著他的話說:“是啊,他現在是市裏的法醫界權威,在專業領域很有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