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這是我從警以來遭遇的第一個重大困擾,至今仍能憶起當時那份糾結和猶疑的心情。我性格中有兩個最大的弱點:一是舉輕若重,把一點小事看得比天還大,做什麽事都前思後想,力求完美無缺;二是優柔寡斷,很難也很少自己做重要決定。現在,我卻必須快刀斬亂麻地作出抉擇。

終於,我走進了沈恕的辦公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像在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沈恕的表情很平靜,沒表現出驚訝和意外,非常仔細地瀏覽我複製的徐劍鳴槍傷照片及陳廣所做的鑒定報告,並認真傾聽我對徐劍鳴槍傷的鑒定結論:“徐劍鳴所受槍傷為貫通槍彈創,未傷及骨骼和筋絡,在肌肉部位形成射入口、射創管和射出口。槍口印痕明顯大於獵槍槍管內徑,入彈口有手槍子彈造成的灰色環,皮下和射創管起端的周圍組織有熏黑、幹焦和顆粒附著,彈頭造成完整的射創管,射出口的創緣外翻,呈星芒狀,附有出血的皮下脂肪組織。這些都是膛線槍口創的特征,所以射傷徐劍鳴的凶器不是獵槍,而是軍用或警用手槍,更準確地說,從凶手的射擊距離和受害人的受傷程度判斷,我認為凶器是一把現在已經淘汰的駁殼槍。”

我說完後,沈恕足有半分鍾沒作聲,看得出他正在思考。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不僅聽到了我的結論,也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在遭遇人生重大難題時,竟然會避開主管領導而向他闡明真相。憑我們的接觸時間和對彼此的了解,原本不足以建立起這樣的高度信任。

終於,沈恕開口說:“你對自己的結論有幾分把握?”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有些怯懦,卻非常篤定。說完這句話,不等他表態,我轉身就走,心裏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沈恕,是是非非,由他去裁決和處理。

快走到門口時,沈恕忽然說:“你為什麽找我來說這件事?你在懷疑你師父,是不是?”他的聲音很低,卻像是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我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愣了半天,不知該接話,還是該什麽也不顧徑直逃出門去。

最終,我還是轉過身來,麵向沈恕,激動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快步走到他麵前,聲音低沉卻十分急促地說:“這是一個明顯的錯誤,我的意思是,以他的學問水準和豐富的鑒定經驗,絕對不該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我翻閱過他從前的槍傷檢驗報告,非常專業,有些甚至堪稱法醫領域的經典之作。可是,這份報告更像是有意犯錯,意圖要掩蓋什麽。”我一口氣吐出心中糾纏的困惑和疑慮,隨著眼淚一起流淌。

沈恕點點頭,說:“謝謝你,淑心,謝謝你的誠實和勇敢,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為了查案需要,也為了你的人身安全,以後的事都交給我處理,你不要再向第三個人提起。”

我表示同意,事實上我也隻能同意,一個剛入行的小法醫,要和自己的頂頭上司作對,我想我是瘋了。沈恕主動把責任攬過去,我求之不得。

10.極度驚嚇

2001年8月21日。小雨。

楚原晚報社。

在重案隊持續不懈的努力下,一片混沌的黑暗終於被撕開一條細微的裂口,有些許光亮透了進來。雖然那光亮遙遠、飄忽、不可捉摸,畢竟讓人們看到了一線希望。

《楚原晚報》社長秦書琪打電話來,匯報了一個重要情況:晚報的首席記者陶英在近期表現反常,遲到早退明顯增多,上班時心不在焉,寫的稿子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後語,漏洞百出。當然,他以前的業務水平也不怎麽樣,不過最近更加大失水準,編輯們怨聲不斷,已經有幾個人向秦書琪反映過了。秦書琪起初也沒太往心裏去,因為陶英是報社的元老,自由散漫慣了,大家都惹不起,能躲就躲。可陶英卻主動來找秦書琪,旁敲側擊地打聽連環殺人案的細節和偵破進展。秦書琪雖然官僚,這點警覺性還是有的,察覺到陶英的種種可疑之處,就和重案隊通了氣。

管巍記錄了秦書琪反映的情況,向沈恕匯報。沈恕當下作出決定,說:“這個陶英的態度和表現都很可疑,他現在處於情緒波動時期,再爭取一步,就能把他拉過來。我們這就去楚原晚報社走一趟,當麵和他談談。老管,你幫我查一查陶英的背景,越詳細越好。楚原晚報社那裏,我帶於銀寶去就好了。”

陶英體型矮胖,皮膚白而細膩,與他的性別和年齡都不相稱。他對穿衣不怎麽講究,鬆垮肥大的黑西裝配一雙泛黃的白球鞋,頭發亂蓬蓬的,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拘小節、生活沒有規律的人。沈恕和於銀寶通過《楚原晚報》總編室約談他,他倆就在一間小會議室的沙發上坐等。

“你們是幹什麽的?找我有什麽事?”陶英見到兩張陌生麵孔,立即警覺起來。

沈恕向他表明身份,陶英的臉馬上撂下來,劈頭蓋臉地說:“你們是不是陰魂不散地纏上我了,再重申一遍,我對你們的事既不感興趣,也毫不知情,你們已經破壞了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請你們不要再來無故騷擾我。”陶英甩下幾句狠話,轉身就向外走。

沈恕在後麵喚他,說:“雨季就要過去,從凶手的作案習慣來看,他很可能在近期還要再殺一個人,而這個人又極有可能是楚原晚報社的員工。無論這人和你有沒有關係,我都希望你能積極和警方合作,避免他慘遭殺害。”

已經衝到會議室門口的陶英遲疑著停了下來,看上去他對凶手將繼續作案還是很在乎的,但依然語氣生硬地說:“我對你們說的這個人一無所知,怎麽能幫到你?”

沈恕誠懇地說:“配合調查,就是在幫我們,也是在幫助下一個受害人。請相信警方的辦案能力和信心。”然後又像哲人似的加了一句,“該來的終究要麵對,躲是躲不掉的。”

“說說吧,你們想問什麽?”陶英在門前猶豫了約一分鍾,走回來坐在兩名警察對麵。

沈恕直截了當地說:“據我所知,你在《楚原日報》工作期間做過一段時間娛樂記者,一定知道話劇導演蘇南的名字。”

陶英皺了皺眉,說:“對不起,從沒聽說過什麽蘇南蘇北。能上《楚原日報》娛樂版的,除去關係戶,就是大明星,像蘇南這種小角色,我們從來不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