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末世浮華

第2章 末世浮華

第二天中午,李致遠收拾好行囊,結清了酒樓的錢,還來不及欣賞這大明朝繁華富庶的杭州城,就叫了一個小廝讓他帶著自己匆匆趕往杭州的武林門運河碼頭。

這個小廝話極多,不停地給李致遠介紹杭州城的奇聞異事,無外乎就是些街知巷聞誇大其詞的才子佳人青樓名妓的八卦故事。

一路上的人流又極多,鬧市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竟有種不輸於現代城市的感覺,置身於其中讓李致遠這樣一個現代人都不禁驚歎於明末杭州的繁華。

街巷縱橫,店鋪櫛比,衝天的幌子招牌琳瑯滿目,如“油坊”、“布莊”、“綢絨老店”、“靴鞋老店”、“雜貨店”、“皮貨店”、“東西兩洋貨物俱全”、“木行”、“大生號生熟漆”、“棗莊”、“應時細點名糕”、“書鋪”、“裱畫”、“畫寓”、“藥材”、“茶社”、“酒館”、……

李致遠不禁感歎道:“這杭州城還真是熱鬧繁華啊,也不知道這樣的景象還能持續多久?”

一旁的小廝愣了一下,接嘴說道:“公子這是何意?咱們杭州城當然會一直這麽熱鬧下去啦,聽我爺爺說他小時候杭州城就這樣熱鬧了,我想再過一百年也還會這麽熱鬧!”

“公子你今天走了實在是可惜,今天是中秋,晚上不知道有多熱鬧呢,全城的姑娘小姐們都會去遊西湖,聽說杭州城的各大青樓還會在西湖上公開選花魁,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會去捧場!”

“公子,我看你相貌堂堂,儀表不凡,又是有功名的舉人老爺,幹脆不要走了,說不定會有很多小姐看上您,以身相許……”

李致遠都被這廝給說懵了,這家夥要是在現代絕對是個做銷售、搞傳銷的好手,他也懶得管這廝這張嘴了,由得他亂說一氣。

李致遠知道明朝初期,洪武皇帝曾經對士農工商的服飾、居住房屋、出行車馬都做了嚴格的規定,有著明顯“明尊卑,別貴賤”的特定功能,有什麽樣的身份,才能有特定符合身份的服飾居住以及出行條件,違反規定的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可是到了明朝中後期,製度也沒那麽嚴格了,江南商品經濟的空前繁榮,猛烈衝擊各種各樣的清規戒律和等級尊卑,普通市民們僭越封建禮製,追求華美多姿的衣著,刻意求精,互相攀比,房屋民居也突破了封建等級界限,官紳士商追求奢侈享受,豪商巨賈鮮衣駿馬、甲第瓊筵。

然而,江南士紳們奢侈腐化,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普通百姓亦不知國之將亡,沉醉於江南的末世浮華之中,絲毫不知大明已處於滅亡的邊緣,屠刀已經到了脖子上,自己的安樂窩也將在鐵蹄下被踩的粉碎。

想到這裏,李致遠又問:“要是建奴韃子殺過來了怎麽辦?”

這廝哈哈笑道:“公子真是杞人憂天,韃子遠在關外呢,再說有咱大明天子坐鎮京師,韃子怎麽可能到江南來。”

“我可是聽說張獻忠占了武昌,把楚王都殺了,你們不怕他殺到杭州來?”

“這土匪成不了氣候的,流寇都鬧了多少年了,隻要南直隸的諸公派出官軍,定能剿滅流寇,再說了……”他看了看左右,小聲地說:“我聽人說張獻忠隻殺王爺和當官的,不殺咱們小民,咱們老百姓好好過日子就行……”

“公子,前麵就是碼頭了。”

李致遠點了點頭,賞了他幾個銅錢的跑路費,他便歡天喜地道了別,轉身走了。看著運河碼頭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的行船,李致遠回首望了眼杭州城,歎了口氣,也登上了一艘大船。

李致遠進客艙放好了行李包裹,盤點了一下剩餘的銀子,估摸著還有上百兩,用包袱包好了牢牢地綁在了衣服內側的腰間,這就是最後的家當了,丟了可就沒法活了。

船行駛速度並不快,他估計一個小時還不到二十公裏,到南京大概有三百多公裏,以這船走走停停的樣子,估摸著應該要到明天才能到南京城了。

這船晃晃悠悠的,躺在客艙中讓人昏昏欲睡,李致遠很快就睡了過去,等他再次清醒過來似乎已經到了下午,他閑在客艙內悶的慌,遂走上船頭透透氣,眺望兩岸的景色。

明末的京杭運河極為繁忙,南來北往的商船客船官船以及運送錢糧的漕船日日夜夜行駛於河道中,構成了一幅繁華的運河水上交通圖。

隻見河道內帆檣如林,舟船如練,船工搖槳擊水,拉纖號子響徹雲霄,運河沿途兩岸百物堆山,商賈雲集,幾乎沒有一塊空地,全是熱鬧的城鎮,一片熱鬧繁榮的景象。

李致遠是很了解明末曆史的,明末的北方年年有災,無災不饑,無饑不大,而且災荒之久、波及之廣、災害之大都是曆代所罕見的。

朝廷還要抵禦關外的建奴,而災區賑災困難,地方的官員盤剝卻絲毫沒有減輕,士紳地主也對百姓敲骨吸髓,百姓活不下去了,饑民起義暴動不斷。

唯有江南地區還算風調雨順,加之晚明開海禁,江南一帶的富商在海貿中積累了大量財富,因此朝廷對江南的財賦、運河漕運極為重視,這也使得運河兩岸更為安寧繁榮了。

看著這繁忙的運河以及兩岸熱鬧的市鎮,要不是李致遠是後世之人,很清楚眼前這美好的盛世之景不過是過眼雲煙,否則,還真要以為大明朝正是國運昌盛,國祚綿長呢。誰又知道再過一年滿清的鐵蹄將會踏遍江南,碾碎這建立在海市蜃樓之上的末世浮華,到時候韃子的屠刀將會殺得江南人頭滾滾,鮮血將會染紅這片錦繡江山。

實際上此時的大明朝也就江南這塊地方還能醉生夢死了,北方已經徹底亂了,李自成的農民軍都快打到京師了,離南直隸不遠的湖廣也被張獻忠攪的血雨腥風。

李致遠想起後世不少人還念念不忘明末江南的資本主義萌芽,就覺得這實在是可笑,晚明上層士紳隻知追求享受,精神上腐朽墮落,毫無進取之心,在政治上,士大夫們毫無廉恥,隻知追求自己的利益,黨同伐異,不做實事,嘴上叫的震天響,隻會空談,根本不管人民的死活,政治操守還不如青樓女子。

而底層人民懵懂無知,不知大禍將至,也根本不知國家為何物。這種虛幻而又畸形的繁華就猶如肥皂泡一般,輕輕一戳就會破滅,這種社會根本不可能發展出資本主義來。

也許隻有讓鮮血徹底滌蕩過這片江山之後,華夏大地才能真正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回到正確的道路上繼續前行。

忽然,遠處一陣琴聲傳來,悠揚的琴聲正如這緩緩流淌的河水,亦揚亦挫,深沉、婉轉而又不失激昂,一個個音符如情人的低聲絮語縈繞在李致遠的耳畔,撥動心弦,當真有繞梁三日之感。

循聲望去,隻見一“浙字號”的官船從後麵漸漸靠了過來,琴聲就是來自於此,船越來越近了,李致遠這才看清了船頭有一年約十六七的少女正在撫琴。

她穿一身極為淡雅素淨的青色羅衫裙,鬒發素額,修眉玉頰,丹唇皓齒,端鼻媚靨,明眸善睞,無妖豔之態,無脂粉之氣,比梅花覺梅花太瘦,比海棠覺海棠少清,隻是眉眼間似乎掩藏著淡淡的憂愁之意。少女微含秋波,頭發被陣陣秋風吹得有些散亂,但卻顯得自然真實,這時,她朱唇輕啟,唱到:“

蕭瑟西風,啼螿滿院,轆轤聲歇。流螢暗照,歸思頓添淒切。

更那堪、近來音稀,盈盈一水如迢迭。想當初相聚。而今難再,愁腸空結。

從別。數更節。念契闊情悰,驚心歲月。舊遊夢斷,此恨憑誰堪說。

漸江天、香老蘋洲,征鴻不向愁時缺。待聽殘、暮雨梧桐,一夜啼紅血。”

聲音婉轉悠揚,似水如歌,但卻飽含著無限哀思,讓李致遠這個不明所以的外人都深感哀傷愁苦。

李致遠在現代哪見過這樣絕色嬌弱猶如紅樓夢中林妹妹一般天仙似的少女,他呆呆地盯著對麵船上的小美人兒,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是能娶到她,哪舍得讓她一個人在這彈琴傷感,十幾歲的少女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就應該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才是,心中愁苦抑鬱,多傷身體啊。

李致遠看著這美貌少女,憐愛之心大起,心裏猶如貓抓一般,這要是在現代,他早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搭訕要電話去了,可這是大明朝啊,男女之防甚嚴,何況他胸無半點墨,琴棋書畫無一樣精通的,難道站船頭大喊:“美女,什麽事這麽不開心啊”?

夕陽西下,暮色漸起,陣陣秋風吹過,涼意襲來,站在船頭的李致遠都不禁覺得有點冷了,何況弱不禁風的少女。

明末正值小冰河期,天氣異常的冷,今天正是中秋,現代的江南還正在經受酷暑,這裏卻已經能感受到涼意了,撫琴少女也是覺得冷了,擔心著涼感冒,於是收了琴,在李致遠戀戀不舍的目光中,站起來轉過身子,抱著古琴如弱柳扶風般,聘聘婷婷地走進了船艙。

這少女體態修長輕盈,足有一米六五,李致遠不禁感歎,相貌身材無一不是完美啊。

隨著她的離去,就像明月被烏雲遮住了光輝,珍珠美玉被收進了梳妝匣,李致遠隻覺得四周的景致都仿佛失去了顏色,呆呆地望了對麵船艙半晌,又在船頭再三徘徊,可少女終究是沒有再出現。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已經是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隻見兩岸炊煙嫋嫋,船隻紛紛靠了岸,這裏是運河沿岸的一個城鎮,大約在嘉興附近。

明朝的京杭大運河是有史以來最為繁榮昌盛的時期,因為運河,兩岸形成的城鎮極多,沿途不管是住店還是買食物都十分方便,價錢也非常便宜。

李致遠下了船,買了些飯食、果品和一隻燒雞,又打了一壺黃酒,買了兩隻月餅,獨自坐在岸邊,對著漸漸升起的明月,大吃大喝起來。

明末的吃喝零食還真是不少了,雖花樣略不及現代,但貴在天然,沒有地溝油之類的毒害物質,這燒雞的味道就著實不錯。

中秋佳節本應是家人團圓的時候,自己卻一個人掉到了前途未卜、凶險無比的明末亂世,想想以後可能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見不到父母親人朋友,再也沒有了手機電腦互聯網,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懂自己、了解自己,舉目皆是思想行為與自己格格不入的古人,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韃子、農民軍砍了腦袋,李致遠就覺得美味佳肴都索然無味了,酒也不禁喝得多了起來。

此時一輪金黃的明月高掛天空,不少人出來賞月拜月祭月,人們互贈月餅,邀月共飲,言笑晏晏之間盡顯闔家歡樂之情,小孩子在月下互相追逐打鬧,真是好一派祥和安寧的江南小鎮,也不知明年的中秋夜是否還能有如此良辰美景。

李致遠喝的微醺,正所謂酒足飯飽思“美人”,又想起了剛才船頭撫琴的佳人,遂提起酒壺踉踉蹌蹌的去尋剛才那艘大船,或許還能一睹那絕色少女。明月,美人,美酒,想想都讓人激動。

那艘船也停在了岸邊,駐足等了一會兒,隻可惜並未見到有人出來,佳人芳蹤難覓。又擔心誤了行船,李致遠不得不回了自己那艘船,正好感覺酒喝的頭有點暈,於是打算睡個一覺到天明。

他是酒醉人膽大,絲毫沒有一個人在外需要小心謹慎的覺悟,剛躺下就是美夢連連,一會兒夢到自己當了官,招兵買馬,和農民軍鏖戰,力抗建奴大軍,挽狂瀾於既倒,驅逐韃虜,恢複中華;一會兒夢到自己娶了嬌妻美妾,洞房花燭夜時發現正是自己魂牽夢繞的那位佳人,高興的合不攏嘴,淫笑陣陣……

他正陷在洞房花燭的美夢中呢,一陣淒厲的喊叫聲將他給驚醒了,隻聽得船艙外廝殺聲、喊叫聲、弓弩箭矢射中船體的砰砰聲、人和物體的落水聲,嘈雜不堪,大腦短暫的懵了一會兒,立刻就清醒了:這是什麽情況,美夢變噩夢了?!

李致遠所在的是一艘較大的客船,他住的是一間單獨的客艙,聽著外麵亂糟糟的,情況不明,他也不敢出去打探出了何事,靠近窗戶往外麵看了幾眼。

此時大概已近淩晨,明月高懸,看的十分清楚,似乎是遇到了打劫的亂匪,真是萬萬沒想到,在還算安寧的江南運河上也能遇到打劫的亂匪。

現在一起大大小小的船隻大概有十幾艘,大部分是民船、客船、商船,少數是官船,船上大多沒有什麽武裝力量,此地位於一條小河和運河相交的十字河岔處,附近並沒有什麽城鎮,看來這些亂匪是提前埋伏好了的。

這夥亂匪人數眾多,有船,有弓箭手,分成前後兩撥堵住了船隊的去路和退路,弓箭手射殺敢於亂跑者,其餘亂匪皆持大刀,行動極其迅速,快速地跳上船隻,而且手段凶殘,基本上先是見人就殺以立威,並高喊趴在地上可以保命,很快就控製了不少船隻。

李致遠暗暗叫苦,隨便坐個船也能碰到這種倒黴事,他估計現在趴在地上投降也隻能保命一時,這些人不像是綁票要贖金的,等他們徹底控製船隊奪了財物女子之後,八成還是會殺了全部人的。

再說他是絕對沒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希望於別人善良仁慈的打算的,所以要想活命隻能趁現在亂匪沒有全盤控製住局麵,趕緊趁亂悄悄地溜走。

經過一番仔細觀察,他發現自己這艘船在船隊中間偏後的位置,目前還沒有被控製,河道前後皆有賊船堵住,亂匪大部人馬似乎都從河道西邊岸上來的,東邊目前還沒有人,他決定立刻下水往東南邊遊,現在問題就是他水性實在不咋地,但願能撐過這幾十米,另外月光明亮,很容易被發現,好在岸邊雜草叢深,隻要上了岸,基本就算安全了。

他的重要物品都是隨身帶在身上的,那些衣服書籍也都不要了,機會稍縱即逝,李致遠不再猶豫,找了塊木板,悄悄地打開了窗戶,將木板扔到水麵上,吸了口氣,然後悄無聲息的潛入水中,抱著木板,開始慢慢的向岸邊遊去。

性命攸關之時,他那蹩腳的遊泳功夫總算沒再坑自己了,遊幾米就抬頭換一回氣,眼看著岸邊越來越近了,這回換氣抬頭看時,發現自己旁邊的一艘官船之上一個持刀亂匪正哇哇怪叫著撲向一個少女。

李致遠定睛一看,正是黃昏之時那位彈琴的少女!也沒時間多想,他趕緊順著船沿爬了上去,趁其不備,操起手中木板,對著他後腦勺狠狠地就是一下,亂匪哼都沒哼一下就歪在了一旁。

幸好這邊就這一個匪徒,李致遠拉起驚魂未定的少女,立刻就準備下水開溜,誰知對方死命掙紮,哆哆嗦嗦的問:“你拉我手幹嘛?”

李致遠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幹嘛,逃命啊,再不走等他們都上來了,我們倆都得死在這!”

“逃到哪去?”

“下水遊到東岸去,那邊好像沒人,別墨跡了,快點!”

“可…可是…”少女支支吾吾的說道,“可是我不會遊泳啊!”

李致遠一拍腦袋,欲哭無淚,“我差點忘了,這時代哪有千金小姐會下水遊泳的!”

少女哆哆嗦嗦地對李致遠道:“那你還是快走吧,別管我了!”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遊回來救了你,不能白救了,你不走等會生不如死!”李致遠斬釘截鐵的說道。

她也想到了落到這些亂匪手裏的可能下場,小臉煞白。形勢危急,李致遠沒時間給她做思想工作了,也不管她怎麽想,拉起她就往水裏推,剛接觸到水,少女就掙紮著說:“不行不行,我怕水啊!”

“別怕,你抱著這塊木板,你待會千萬別亂動,我帶你遊過去,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