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你閉上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呸,你想把老娘當啞巴也得行啊。”她立直了斜倚門框的身體,雙手叉腰,衝著周大洋喊。

周大洋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老婆麵前想推她進屋,卻被她反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周大洋的臉憋得像紫豬肝,模樣十分狼狽。

“請您不要妨礙我的工作好嗎?”高翔一邊扶周大洋起來,一邊不得不對周大洋的老婆開了口,以便製止這場突如其來的家庭內戰。高翔在扶周大洋的時候沒有攙扶他的腋下,而是特意抓扶了周大洋的手掌和手腕。周大洋的手掌很粗糙,卻沒有一點兒力道,鬆懈的皮膚和可憐的肌肉說明他長期缺乏鍛煉和勞作。

“野蠻,野蠻!”周大洋憤憤地說。

“周大洋,你少裝斯文,你肚子裏那點兒貨,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切……”周大洋的老婆狠狠瞪了周大洋一眼,使勁兒擰了一下身體,重新抱著胳膊靠到了門框上。

“對不起,警察同誌,讓您見笑了。您剛才說什麽?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說穀新方孩子被殺的事,對,我們是都聽說了。”

“據我們了解,幾年前你和穀新方之間發生過矛盾是嗎?”

“哎喲,警察同誌。那可是穀新方酒後鬧事兒啊,我根本沒還手,我是受害者,都被他打骨折了。”

“就是啊!那事可怨不著我們家周大洋。我們是純粹的受害者,我們的損失是很大的。”

“是啊,是啊。這事兒廠領導是知道的,您可以去了解。”

“自從我們家周大洋受傷,到現在胳膊都沒好利索。廠子沒了,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都是被穀新方害的。要我說,這是他們家遭的報應。”

剛剛還誓不兩立的一對男女此刻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十分熱鬧。高翔從他們的言談中感受到了一種歹毒的幸災樂禍。

“這麽看,你們的積怨很深啊。”

“那是。他對不起我們啊。”周大洋的老婆搶著說。

“我聽說這房子原來是準備分給穀新方他們家的。”

“哎,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們家周大洋和穀新方一年進的廠,他們是雙職工,我們也是雙職工,不能因為林雅長得漂亮就比我們先分著房吧?”

“你別瞎說。警察同誌,這房子可不是我們搶來的,完全是領導們按照規定分給我們的。”

“我瞎說什麽?把你打成了殘廢,我沒有報警,沒有讓警察把他抓起來,關到監獄裏槍斃已經很客氣了。他們還好意思說房子。”

“周大洋,9月3日晚上你在哪兒?”高翔盯著周大洋的眼睛問。

“9月3日?”周大洋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高翔愣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哎呀,哎呀,警察同誌你誤會了,不是,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您是調查打架的事兒,這,這,您總不會懷疑是我殺的人吧?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周大洋急得在椅子上亂扭。

周大洋的老婆吃驚地半張著嘴,這次忘了插話。

“你別緊張,這隻是例行調查,請你回憶一下,9月3日你在哪兒?有誰可以證明。”

“在家。”

“你沒在家。”周大洋的話剛出口,周大洋的老婆就給予了否認。

“我……”

“你什麽你?你倒是說說你到底去哪兒了。”

高翔發現,周大洋老婆對利益和房子的維護程度遠遠超出對周大洋本人的維護。

周大洋舔了一下嘴唇,額頭上冒出了汗,他偷眼看看他的老婆,又偷眼看看高翔,用極小的聲音說:“西……西……西水街。”

西水街是全市有名的雜亂地帶,臨近西郊,聚集著大量流動性人口,各類打著歌廳、洗浴中心、茶樓的名義開設的門臉都在暗地裏從事賣淫活動。

高翔看著周大洋猥瑣的樣子,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具體的時間和地點。”

“麗麗,麗麗美容美發。我是晚上八點去的,一直,一直待到第二天早晨八點。”

“有誰可以證明嗎?”

“有。”周大洋說著,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的老婆,他的老婆正像一頭警覺的獸類,伸長了脖子,豎著耳朵,張大著鼻孔,仔細辨識他蚊子似的低語。周大洋告訴了高翔一個名字和一個手機號碼。同時,高翔也記下了周大洋的手機號。

高翔剛剛走出周大洋家的大門,身後就傳來尖銳的器具碎裂的聲口向和女人的叫罵。

“不要臉的老流氓,我就知道你沒幹好事,早些年就扒著筒子樓女廁所的窗戶偷看,我早就該揭發你,你個流氓……”

高翔沒有回頭,他看膩了那一對鬼祟和粗鄙的男女。

幽僻、昏暗的西水街。一色窄小低矮的小平房沿街道兩側一字排開,窗戶上擋著肮髒的窗簾,門楣上掛著牌匾,發廊、練歌房、茶樓,字跡潦草曖昧。迷失的女人,昏昏欲睡地倒在門口的矮腳凳或靠牆的破沙發上,疲遝、懶散、喘息著災難的氣息。日光下,她們隻是離了水、行將死亡的魚。等夜色爬上天空,門楣上的小彩燈閃亮起來的時候,她們會像蟄伏後醒來的困獸或從腐屍上爬起來的幽靈,帶上脂粉塗抹的麵具,掛在門框上,伺機捕獲心猿意馬的飛禽走獸。

麗麗美容美發是眾多黑暗中的一處,木質長沙發上躺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噘成“。”字形的紅唇,飄浮在半空,像血井的出口,有煙圈不停地吐出,時光正在煙卷燃燒的“吱吱”聲裏一截截化成灰燼。高翔說他要找張柳。女人告訴他一個地址,嘴角牽扯出一個陰暗的微笑,並不問他究竟是誰,找張柳幹什麽。對於她來說,到西水街的人目的隻有一個,是不言而喻的。

高翔按照女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張柳的家。

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打著哈欠開了門。女人穿著吊帶裙,眉毛紋了很重的黑色,一雙吊眼,有著像眉毛一樣黑重的眼線,眼角堆著沒來得及擦的眼屎。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她側低著頭,皺著眉頭看這個過分幹淨俊朗的男人。她不認識他。

“找誰?”

“你是張柳吧?”

“對,我是。你是誰?”

“我是公安局的。”高翔說著掏出工作證,出示給她看。

張柳隻是掃了一眼,就懶懶地說:“進來說吧。”

屋子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雙人床,一個簡易長沙發,一個易拉得衣櫃,一個梳妝台,上麵堆著亂七八糟的化妝品。

“自己找地兒坐吧,沙發、床隨便你。”張柳樹說著,自己坐在了梳妝台前的木凳上,蹺起二郎腿,攏了一下頭發,熟稔地點著一支香煙,用塗了鮮紅指甲的手夾著吞雲吐霧,冷冷地看著高翔。

這是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得沒有了痛覺的女人。不驚慌,不急迫,冷眼無情,麻木不仁的女人。人倫道德、廉恥尊卑、風花雪月,對不起,請都不要和我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