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中午的那個飯局呢……不過是個普通的飯局。

這飯局戴向陽請客,請的是位“商界新秀”,這詞兒是戴向陽的二把手鄢衛平說的,是對無名之輩的婉轉客氣稱呼。梁小彤雖然痛恨老爸梁軍至今仍把他當成一個能力低下、涉世不深的童子雞看待,仍是沒完沒了地灌輸人生哲學,但梁軍有一句話至少有理:人生苦短,要用有限的時間認識結交那些能給你無限幫助的人。這大概是梁軍刻意讓梁小彤打理董事會事務的原因吧。和這“商界新秀”共餐,完全是浪費時間。

戴向陽為什麽要請這樣的客?

入席後,介紹罷,梁小彤才稍稍明白戴向陽“不恥下筵”的動機:那位商界新秀的確新鮮嫩綠,才二十六七歲,但為人聰睿精明又不失成熟,談吐幾句中就能深刻感受到。他有個挺老派的名字戴世永,說話有明顯的陝西口音。寒暄中戴世永無意提起家鄉作風古舊,父母雖然早就遷居到西安,起名字仍按祖宗定的規矩來,他是“世”字輩,名字中間一定要帶“世”。戴向陽立刻動容,問他老家哪裏。他說渭南。渭南哪兒?蒲城,高陽。

星光閃爍,火花四濺。原來是老鄉。

戴向陽說,他本來應該也用族譜字來取名,是“紹”字輩。他出生的那個年代正好特別鼓勵離經叛道,所以父母順應潮流給他取了一個相當革命紅心的名字。“紹”字輩比“世”字輩高一代,戴世永不折不扣的算是戴向陽的侄輩。

於是,戴世永開始一口一個“叔”來稱呼戴向陽。再談下去,梁小彤明白,戴世永也是做能源生意的。按著戴向陽半認真半打趣的說法,戴世永屬於做能源生意中一撥新興的“小壞蛋”:煤礦進口。當年山陝一帶礦業瘋狂,造就了無數千萬、億萬富翁,戴向陽就是其中的翹楚之一。近年來國內煤價高台跳水,造就了幾許破產煤老板,主要的競爭來自大量的廉價進口煤。鑫遠集團雖然早已分化企業經營範圍,不隻做煤礦,但很明顯戴向陽不願坐以待斃,而希望能通過戴世永這樣的新興買辦,涉足煤炭進口的生意。

梁小彤暗暗惱火,說來說去,主角還是戴向陽。於是他時不時會離席下去走走,到東西二樓昭顯他的存在,反正席上還有鄢衛平作陪。

鄢衛平是戴向陽的首席跟班,一身多角,從集團副總,到貼身警衛,到戴家“女婿”。戴向陽有一妻一子,並無女兒;但他有個侄女戴娟,早年喪父後,先是戴向陽的老母親帶著她,老母病故後,就由戴向陽撫養。梁小彤見過戴娟幾次,看得出戴向陽待她如親生女兒,這兩年戴妻攜兒子移民美國讀中學,戴娟、鄢衛平夫婦幾乎就算是戴向陽的全家。

梁小彤和戴向陽早在數年前集團業務中相識,聽說戴向陽的口碑還過得去,至少不像那種飛揚跋扈的暴發戶,也沒有明顯的黑社會背景,甚至還在以前開煤礦的根據地陽關縣開過孤兒院,孤兒院後來被一場大火燒沒了,但“戴大善人”的名字據說至今還在陽關流傳。商圈裏假慈善的多了去了,不過假慈善總比不慈善要好,對不對?他對鄢衛平並不熟,也就是最近一起打理瀟湘才有所接觸。聽說他是軍校出身,初識戴娟的時候還是位蒸蒸日上的軍官,戴向陽看中了他的才華、自律和忠厚為人,認為侄女嫁給他後可以終身有靠,便一力撮合,並將他帶入集團上層。要讓梁小彤這個挑剔的旁觀者看,這年代才華和忠厚往往不會穿在一條褲子裏,終身有靠這種想法更是浮雲。

本來今天鄢衛平的父親突然病重,他要登機去武漢探望,機票都已訂好,戴向陽卻執意讓他至少和戴世永見過麵再走,所以他臨時將機票改到晚上。

再一次從東西二樓“巡遊”回來,梁小彤經過主樓迎賓台的時候,發現小真的臉色略帶了一絲緊張。

小真是主樓的迎賓小姐,兼領座,兼經理,兼花瓶。他一直記不起小真的全名,隻見到她瓷娃娃一樣的剔透肌膚,人就會酥掉半身,叫什麽名字就不那麽重要了。所以千萬不要以為他沒起過對小真的綺念,沒打算帶小真到他的“圈子裏”炫一把,事實上他明示暗示過不知多少次,得到的都是不置可否的酒窩微笑和對弦外之音的樂盲。他也沒有追究,因為他知道小真並非尋常的鄰家小鎮打工妹,而是有點來頭,是戴向陽欽點的主樓迎賓。誰知道呢,說不定業餘在戴向陽身邊服侍呢,不值得他死纏爛打的火力。

“怎麽了?”梁小彤問。小真說:“沒事兒啊,一切都好。”

“別當我看不出來……這麽說吧,你就好像一幅名畫,達芬奇的、梵高的、吳冠中的畫,模仿的人多了去了,模仿逼真的高手也不少,贗品充斥拍賣行,隻有極少數鑒賞專家可以看出仿品和真品的區別。”膚淺和粗俗是梁小彤最憎惡的,所以即便他知道小真隻是高中畢業,說話時仍精心擇辭。

“什麽意思啊?”小真微笑,“是不是又要繞著彎子說我穿得沒品味?告訴你哦,今天這一身行頭都、是娟姐幫我設計的,要是不好看你直接找她。”

“娟姐”是戴娟,戴向陽的侄女。梁小彤不知道小真是真的聽不出他的婉轉誇讚還是有意把話題扯開,笑道:“我是說,我就是那樣的鑒賞專家,眼賊,一眼能看出你臉上細微的變化,你的表情有那麽一點點緊張,好像我是往你麵前一站,就是個強占民女的土豪惡霸似的。”

小真“撲哧”笑出聲,甚至沒顧上捂嘴,好一塊天然璞玉:“用我東北妹妹的話說,你也太會瞎掰了。”她略收笑容,又說:“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三樓醉花陰被莫名其妙加了一桌,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人家都上門了,我才發現係統裏麵有更新,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換成別的女子別的場合,梁小彤會很“自然”地問:“被打到哪兒了?我幫你揉揉。”但他一眼看見旗袍上的青花瓷,立刻收了這念頭,仿佛自己的鹹豬手伸過去,青花瓷就會碎成千萬片,隻是問:“誰訂的?”

小真說:“不知道……看來不是你訂的?”

梁小彤聳聳肩:“來就來吧,來的都是客,隻要付錢就行,大廚能應付就行,他今天不是特地多找了兩個打下手的?”他突然想起剛才在二樓席上似乎的確看見小真帶著兩個人走上來,又問:“是不是一男一女?”

小真說是,又說:“三人席,應該還有一個,到現在都還沒來,你要去給他們發會員申請卡嗎?”她頓了頓,笑意又上眉梢:“其中一個可是絕對美女哦,個子很高,像模特。”

還是如此,換作別的女子別的場合,梁小彤會說,見過你了,我眼中再無美女,但想到戴向陽的一雙虎眼、想到“娟姐”,他隻是打趣說:“謝謝老板的提醒,我這就去偵察一下。”

他抬眼,尚未抬腿,就發現小真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兩個黑布蒙麵的黑衣人,兩根槍管對準了自己,一把手槍,一把自動步槍。他是射擊俱樂部的常客,對槍械的研究雖然不深,但遠非菜鳥,所以後來慢慢認出,手槍是9毫米的進口貨,多半是Glock,記得哪本雜誌上看到過,是FBI探員的標準配置;自動步槍是國產95式,中西合璧。

拿手槍的蒙麵人將手指放在嘴唇的位置,示意梁小彤不要發作聲張,在兩隻槍口麵前,對梁小彤這樣識相的人,這種提醒其實沒太大必要。他舉起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