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半工半讀

芳菲很守信用,飄雪的事她瞞得緊緊的,業餘時間就去幫飄雪做手套,無怨無悔,坦然得很。

飄雪卻受不了了,自己的成績一團糟也就認了,可芳菲的成績也在下降——這是她最害怕最擔心的。她決定退學。

這天下午,飄雪敲響了高劍辦公室的門。

“你預備跟我說些什麽?”看著她坐下,高劍僵硬地問。氣憤在眼中盤旋,痛苦在心上流轉——她是那麽出色,偏偏又是這般的難懂!是她在變還是自己在變?拉開抽屜,他抓起煙和火,點著後,凶猛地吸了一大口。

飄雪垂著眼簾,待高劍吸第三口煙時她忽然撩起眼簾看著他說:“高老師,我要退學。”說得輕鬆自然,表情也是一絲不亂。

高劍倏地坐直身體,吃驚地看著她:“你說什麽?”眼神慌亂,語氣不穩,手指間的香煙隨著他突然的動作,煙頭上的灰燼盡數掉在了他銀灰色的西裝上。

“我要退學。”飄雪仍是鎮靜地說。

“因為什麽?成績下降嗎?可離高考還有幾個月呢,以你的資質、知識底子,加加油是不成問題的。你擔心什麽,胡思亂想什麽?退學,多麽嚴重的想法!你在毀自己的前程知道嗎?”高劍陌生地盯著飄雪,迅疾地說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飄雪平靜地看著恩師。“我厭倦學習了,我覺得非常的力不從心,很想解脫。”

“你在說謊。”高劍歪了下頭,語氣加重。“你是個上進心極強的學生,給你上課我一點兒也不輕鬆。雖然你從來都不提問,可你那雙大眼睛卻總是問個不休。我的知識有限,而你的求知欲似乎是無限的——這我感覺得到。我很怕自己出醜,所以我一直在充實自己。現在,你竟然說厭倦學習了,想解脫,你說我會相信嗎?”慢慢靠在椅背上,他接著說:“我很自負,不管是學識還是做人,總以為教你們綽綽有餘,可是,從近幾個月裏發生的事情來看,我隻能說慚愧!作為老師卻不了解他的學生?尤其是你這樣的學生,隻會在那兒窮呼亂喊,這隻能說明一點——他不僅無能還很悲哀!”

肯定自己,可能每個人都願意做;否定自己,卻不是人人都樂意去做的。

飄雪愕然地看著高劍,她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麽想自己!

高劍捏碎煙蒂,瞥著飄雪快速轉動的眸子嚴厲地說:“別想對策了。不說出你真正退學的原因,即使你去找校長,我保證你也退不成。”又抽出一隻煙,不點火隻來來回回地捏著。

飄雪有些沮喪有些焦灼,手指悄悄地絞著,眸子快速地轉著。

“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就是能成為你們的朋友。這個想法很不切實際,這我知道,或者說有些荒唐也可以。”他盯住她的眼睛說。“別人我不說,隻說你。你就不想和我做朋友,你不想和任何人做朋友——除了午芳菲和斯佳麗。你時時刻刻將自己封閉起來,距人於千裏之外,如此,令想接近你的人便會產生敵對情緒,從而不成朋友邊成了仇人。我說的對嗎?”

飄雪不說話,隻瞠目地看著高劍。

“你是我最喜歡的學生,你做什麽事我都認為是對

的。你常常遲到、早退、逃課,各科課任總向我告你的狀,而我竟然裝聾作啞,充耳不聞,任由你我行我素下去。”高劍搖搖頭,點著快被他捏碎的香煙。“因為你是特殊的,我有許多不忍,更不許別人損傷你,哪怕是一絲一毫也不行。可惜,我並沒有做到。”

“高老師,都是我不好。給您增添了很多的煩惱,對不起呀!”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值得信賴。我隻能做你的老師,永遠做不成你朋友,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飄雪深深吸口氣。“有些事,即使是朋友也解決不了。”

——果然有事!高劍暗暗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到底是什麽事?說出來聽聽行嗎?”

飄雪暗暗一震,忽然意識到不能再呆,否則露了馬腳一定要壞事。站起來,她鄭重地聲明:“我一定要退學,周一我就不來了,需要辦什麽手續讓芳菲代替我辦就成,否則,隻好任由學校把我開除了。”說完,她無聲無息地向門走去。

“為什麽非要這麽做?”高劍失控地叫了起來,聲音中包含著憤怒痛苦乃至無可奈何。

飄雪站住,慢慢回頭,很憂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拉門出去。

高劍瞪大眼睛看著門合上,那輕輕的關門聲,卻宛如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心上,下意識地,他把手捂在了胸口上。

飛揚用書遮住臉趴在桌子上,目光越過書的邊緣跟蹤著飄雪。

五分鍾過去,八分鍾過去,十分鍾過去,飄雪還沒回來。

飛揚趴不住了,拿著書走出教室,找到一個可以看到教研室的地方,打開書,卻拿出了煙,可煙剛吸了兩口,飄雪就從教研室出來了。他趕緊扔掉煙蒂,往牆裏站了站,瞥著飄雪沉沉的腳步遠去,他決定去找風雷。

星期天,是個難得的好天。

八點左右,高劍在幾個兒童的指引下到了蘭家的大門前。

關上已朽的大門,高劍望望有些蕭條的院子,沒等起步卻響起“突突突……”的縫紉機鳴聲。他微微愣了下,然後迎著機鳴聲走去。

緩緩敲了兩下門,趁著門未開的當口兒,高劍迅速打量一眼簡陋的廚房,暗暗懷疑是不是找錯了門?

機鳴聲停止,然後門開了。

高劍驚愕地看著同樣驚愕地看著他的人,禁不住一陣心酸。

一件花衫舊得已經看不清圖案了,打了補丁的褲子高高地挽到了膝蓋以上,赤著的小腳蒼白地裝在一雙很舊的拖鞋裏。頭發散亂,麵色青白,雙眼浮腫,老天!這個陌生的女孩子就是那個才華出眾貌美如花讓自己扔不下放不下愁腸百結的飄雪嗎?

“高老師,您怎麽來了?”飄雪輕輕地問著,那軟弱的聲波,既驚慌又融著隱約的尷尬。

入門就是客,不管你的家是多麽的寒酸,多麽的肮髒,你都不能將客人拒之門外。

高劍被請坐在了縫紉機旁邊的椅子上。

飄雪拿著上學穿的衣服匆匆出去。

高劍繼續他心酸的打量。

一鋪小炕,炕被上鋪著潔淨

的床單,被中央堆著一大堆縫製好的帆布手套。挨著炕的縫紉機的機板上,放著一大疊沒有縫製的手套。接著縫紉機的是一隻棕色的櫃子,櫃子上麵摞著一捆還未剪裁的帆布。北牆邊立著一張能折疊的圓桌,桌子邊擺著兩把椅子。

看到這裏,高劍忍不住一陣痛楚——一個十八歲少女的閨房絕對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飄雪衣衫整齊地走了進來,放下手裏的水杯,她輕輕地說:“高老師,喝杯白水吧。”

高劍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然後指指手套。

“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飄雪捋著手套:“這……沒幾天。”想蒙混過關。

“沒幾天是幾天?”高劍緊追不舍。

“差不多一個月了。”有點慌,飄雪捋手套的手都顯得有些笨拙。

“這是退學的原因之一嗎?”

“這與退學無關。”

“為什麽要做這些東西?”高劍一句接著一句,還真咄咄逼人。

“高老師,我不退學了。”她不能不改變主意,否則就要出大事了。

“很好!這是我此行的目地。咱還是說說手套,為什麽要做?”語氣溫和,高劍的眼神嚴厲地繼續追問。

“別人求我幫忙,他們廠子搞承包,班產完不成就要扣工資。我們家欠人家的情,正好有台機器,不好不答應。我以為自己的成績好,這點活兒不會有影響,可實踐證明我錯了,可是,活兒都幹到這分上了,怎好意思失信與人呢?再說,我也不是白幹,每副有百分之五的提層兒,所以,錯也就錯下來了。”她說得自然流暢,似乎很合情理,可惜,今天的聽眾可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她能順利過關嗎?

“真的是這樣嗎?”高劍果然不為所動。

“這就是事實呀?”難道他聽出什麽破綻來了?不可能,他一定是在試探,可不能上當。想到這裏,飄雪立刻裝扮成一個撿到錢包的人,不辭辛苦地找到了失主,結果卻被當成了賊,不僅沒有得到該得的讚賞,還落下個偷名,於是,委屈和冤枉一起在她臉上蕩漾開來。

“算了飄雪。在學習知識方麵,你可以說是一點就透、冰雪聰明。可是,在計謀上你隻屬純真,說得難聽一點兒——是幼稚。你的故事編得很好,可以說無懈可擊,假如把它寫在本子上,沒有人會不相信,可惜,你是說而非寫,也許你說的時候隻想到故事邏輯性跟合理性,而忘了你的表情了。”他微笑,笑的十分篤定。“你的那雙大眼睛泄了密,它不僅茫然,還跟不上拍兒,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你的這番話不是真實的,也就欠缺真實感和表情感了。我分析的對不對?”

飄雪無言以對,他說的對,說謊她不是幼稚,而是弱智。可是,這麽多年來自己一直對母親說謊,可每次都能順利過關?難道母親殘的不僅僅是雙腿,還有腦子嗎?

“雪兒,雪兒……”一聲聲包含著痛苦的呼喚聲傳了進來。

飄雪嘣地跳了起來,變顏變色地說:“對不起高老師!我得出去一下。”話音未落,人已經衝了出去。

高劍慢慢站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