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權宜之策

飛揚慢慢地踩著自行車的腳踏板,目視前方,一臉冷漠。看見呆呆望著他的飄雪,就像沒看見似的,隻是在他經過她的身邊時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就過去了。

“請等一下。”不知費了多大勁兒下了多大的決心,飄雪終於喊出了聲,喊完就不知道該讓眼睛往那處看了。

飛揚用腳支住車子,並向後倒了倒,當車子與飄雪相對時他就若有所待地等著看著她。

飄雪蠕動了幾下嘴唇,最後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可以不可以問,你點兒事?”

飛揚點下頭,眼睛微眯,心翻江倒海,臉卻平靜似水。

“你,你有沒有,做過,做過一些事情?譬如,送人家東西,而人家還不知道的?”飄雪斷斷續續說完趕忙垂下睫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等著大人的發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飛揚淡淡地說,微眯的雙眼癡迷地盯著對麵的那張小臉兒看。

飄雪迅速揚起睫毛看著飛揚——她有些失落,有些不甘,也有些慌亂。默默地和他對視一眼後她再次垂下睫毛。

“那麽,讓我說聲謝謝可以吧?我是真心誠意的想說聲謝謝的!”改變方式地說完,她把正對著他的臉轉偏,似乎為剛剛的話語而害起了羞。

飛揚入神地凝視飄雪白中透粉的臉,不知不覺沉醉了,如果不是有人撞了他的車子一下,他可能就糗了。轉動有些酸澀的脖子他向四下望望,再看她時她仍是那個樣子,他不由悄悄吐了口氣。

“我真的不懂你說的是什麽,反正你謝錯了人。”

飄雪驀然大膽地看著飛揚,眼神重重疊疊地追問:“真的不是你?”

飛揚點點頭:“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說完立即就走了。

飄雪茫然地看著飛揚遠去。

酒足飯飽,向中華和牛泊成在街上亂逛一陣,快一點了,才原路返回。

一進白樺林,就看見飛揚雙手抱胸“安靜”地靠在一棵樹幹上望著他們。

兩個人大大咧咧晃晃悠悠走了過去。

牛泊成先打招呼:“哎,副班長,你怎麽這麽早哇?”

“再早也沒你們早啊?”飛揚瞥著行走不穩的向中華說。

向中華立刻搖手:“不對不對,還是你早。我們才到這兒,你已經在這兒了,怎麽能說是我們早呢?”

“你喝了不少吧?”飛揚問。

“你怎麽知道……”向中華的話說了一半,牛泊成的腳就掃了過來,後半句硬給嚇了回去。

“我不僅知道你們喝了酒,還知道你們的酒錢是撿來的,不多不少整好二十塊,我說的對不對?”飛揚慢慢挺起身體,一步一步走向兩個貪吃的貓。

“你想幹什麽?”牛泊成立刻害怕,上次被他修理的傷剛掉了痂。

“算賬,老賬新賬一起算。”飛揚咬牙切齒地說。

“你別胡來呀,我們喝酒、撿錢關你什麽事?”向中華嘴硬心怯,邊往後退邊為自己辯護。

“是不關我的事,可是卻關何大力的事。何大力沒爹沒娘,靠救濟上的高中,每頓隻敢吃一個饅頭一碗湯,吃了上頓他得算計下頓,吃了今天他得考慮明天。省吃儉用半年多,終於攢了二十塊,終於可以去買放在書店裏高中生幾乎人人都有的高考大全了,可是今天他卻把二十塊錢給弄丟了?此刻那二十塊錢就裝在你們的肚子裏,別想抵賴,你

們在廁所裏裏外外搞的那些小動作我是一清二楚。你們還有什麽話說?”飛揚冷漠地說。

牛泊成張口結舌,向中華目瞪口呆。

飛揚一聲怒喝,飛身而起,雙腳夾擊,雙手並用,隻一小會兒,牛泊成和向中華便雙雙躺在了地上。

“你們倆給我聽著,再幹缺德事我就讓你們殘廢。明天一人給何大力二十塊錢,少一分也不行。記住,明天。”飛揚說完轉身大步而去。

牛泊成看著向中華,向中華瞅著牛泊成,然後兩個人都低下了頭。

路還得走下去,日子還得過下去,區區十五塊錢對寬餘的家庭來說,可能是一瓶白酒一件時裝。但是,對於蘭家而言,十五塊錢可是一家溫飽的保證。現在,它沒了,蘭家的生活還能維持下去嗎?

一天晚上,飄雪在洗衣服,出去玩的月亮突然跑了回來,翻出母親多年前的一條褲子,來央求飄雪。

“姐,你給我改改吧,二丫的褲子就是用她媽的褲子改的,可好看了。……”

飄雪怔怔看著妹妹有半分鍾,然後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

幾天以後,在居委會主任劉玉琴的幫助下,飄雪成了一家私營小廠的縫紉工。

小企業,還沒有形成規模,加工者可以把活兒拿回家去做,隻要不影響交活兒就行。

飄雪白天幹家務、學習,晚上做礦工手套,似乎什麽都解決了,然而,過量的勞作學習加上睡眠不足,她迅速地消瘦下去,那煞白的臉,猛一看去,似乎還有些透明,仿佛多年沒有見到陽光一般。眼圈青中蘊黑,眼神萎靡而倦怠,嘴唇發白且暴起來一層層的白皮子,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從全級部的第一名落到了全班最後。

飛揚的心似火燒,他默默關心著飄雪隻希望她能稍稍好過一點兒。那節體育課他悄悄尾隨她到了她的家,晚上,再次來到她的窗下,他終於知道她常常遲到的原因。他震驚難過,暗暗發誓一定要盡其所能來幫助她,於是,他開始偷偷地給她送東西,偷偷地幫她幹活。每次送東西他都選在深夜或者淩晨三四點鍾,每次都是翻杖而入跳杖而出,神出鬼沒,很是成功。可是,成功的背後卻是隱隱的惆悵!

飛揚的家世很好,他又是兩個孩子中的小的,吃的用的玩的,隻要他能叫得出口父母都會滿足他,偏偏在金錢上,他一點選擇也沒有,每個月五十塊零用錢父母定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管他用什麽方式,手段都難改變這個規定。家裏的錢就放在父母房間的抽屜裏,而且抽屜從來不上鎖,隻要他想拿,多少都能拿得到。可是,他不拿,他去賺。

賺錢的方法有許多種,飛揚偏偏選中討債這一種。業餘時間,他就去給一些私營老板討外債。可能是他的拳腳工夫了得吧,他成了有外債老板的“紅人”,他也因此賺了不少的錢。有了錢,他就可以給她買很多肉了,然而,那次市場相遇他知道被懷疑,從而不敢冒險。偏偏禍不單行,也不知是哪個有種的小子,把他討債的場麵給拍了照,並寄給了他的父親。他被父親怒斥,並被罰麵壁思過和取消零用錢。他不反駁,不認錯,倒是母親的淚水讓他下了不再胡來的保證。

沒了來錢道又幫不上飄雪了,飛揚每天晚上,都愧疚地跑到她的窗外聽她的縫紉機長鳴,心也在那持續的機鳴聲中越來越煩躁。

飄雪的成績驟降,高劍著急又困惑,他一

次次地找她談話尋找原因,一回回地質問班長和團書記——是不是又有人製造事端?費勁心計,攪盡腦汁,卻找不到原因。飄雪的人還是那麽疲憊,成績還是那麽糟糕。他焦躁、難受、憂鬱、痛苦的想去酗酒想去打架。身為老師,他的感受是不是太多了?然而,有什麽辦法呢?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感覺,更說服不了自己的心哪!但是,他是明智的冷靜的,不管心智多麽的迷茫,他決不允許自己犯錯,做愚蠢的事情。雖然他隻有二十八歲,論教齡排資格他都屬年輕一輩,可是若論沉穩論知識麵論控製力,他可是響當當的,絕對經得起考驗。可是現在,他一籌莫展了,每天一走進校門就開始想:“她是不是又遲到了,是不是又在課堂上睡著了,是不是又沒交卷子?……”幾乎快崩潰了!往昔的冷靜不翼而飛,一點點小事就發雷霆之威,同事疑惑,學生惶恐。怪的是,三班不論學習成績還是課堂紀律,又居六個班級之首了!

芳菲雖然心粗,但飄雪的變化還是及時地被她察覺了。她沒表露什麽,卻直接“衝”到了飄雪的家。兩個好朋友,對著一堆手套開始爭論。

“我還是不是你的朋友?”芳菲問。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卻瞞得我好苦?”芳菲指著手套。

“就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瞞你。”飄雪也指著手套。

“好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是不是?”

“好朋友更應該互相體諒,對不對?”

“我不需要體諒。”芳菲生氣地說。

“可我需要。”飄雪溫和地說。

芳菲深吸一口氣:“現在我知道了,你說怎麽辦吧?”

飄雪也深吸一口氣:“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所以把一個最大的麻煩留給了你。”

芳菲立刻興奮了:“什麽麻煩?你快說。”

飄雪指指手套:“請幫我隱瞞這件事。”

“避重就輕,這叫什麽麻煩?我不幫。”芳菲撅起嘴不依。

“有時,越是簡單的事越難做。你一定要幫。”飄雪拍拍芳菲懇求。

芳菲想了想:“我可以幫你,但得附加一個條件。”

“朋友是不應該講條件的。”

“朋友還應該敞開心懷呢?”

飄雪妥協:“你要附加什麽條件?”

芳菲指指手套:“讓我幫你做。”

飄雪搖頭:“芳菲,不要逼我。如果你非要附加這個條件的話,那麽,”很憂傷地看著她。“我隻有退學了,這可是我最不願意的。”

芳菲哭唧唧地反駁:“看看,到底誰在逼誰呀?你把自己弄成了這樣,而我隻想做我該做的,你卻這麽對我?這不公平!”

“我很自私,如果因為這事而誤了你,我會終生不安。我不要這樣。”

芳菲提高聲音問:“可是你哪?”

“這是我的命,我隻能認了。”

“我不認,也不許你認。”芳菲說著,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

飄雪隻好讓步了。

江澎浪也在猜測著飄雪:“她不聲不響地晚來,不言不語地早走,常常在課堂內睡著,十次測驗八次不交卷子,她一定出事了。”有那麽兩回,他想要弄清她到底怎麽啦?可轉念一想,“她完了,不正是自己的機會嗎,幹嗎要跟自己過不去呢?”於是,他隻作起了黃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