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鳳凰

“嗡”一聲,屋裏立時炸了鍋,這個決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們的表現五花八門:開心的,難過的,歎息的,失望的,喜出望外的,心灰意冷的,瞠目結舌的,不露聲色的……毋庸置疑,“劇團解散”四個簡單的字對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來說,幾乎是對自己前半生的否定。

等大家發泄完情緒,稍稍安靜下來,劉好兵才兩手抬起,往下按了按,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清清嗓子,繼續說:

“這個決定我已經向上級部門做了請示,縣裏領導經過協商也同意了。這幾個月,我們一直都靠政府救濟過日子,已經成了累贅,這樣一來,給縣裏摘了一頂大帽子,也算我們為安新縣的父老鄉親做的最後一點貢獻吧。作為一個帶頭人,沒讓大家過上好日子,沒能把我們這個優秀的團體支撐下去,實在是心裏有愧,在這裏,我向劇團全體演員道歉。”

說完,他向下深深地鞠躬,半晌,才抬起頭,眼角多了幾點晶亮。大家才注意到,這個僅僅四十多歲,年富力強的北方漢子居然已經頭發花白,眼角有了很深的魚尾,既有歲月雕刻的痕跡,更是日漸操勞的見證,大廳裏又一片沉寂。

這時,唱花旦的丁桂榮跟在楊玉鳳身後,悄悄打開個門縫,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劉好兵又接著說:

“大家以後可以正大光明的地自謀生路,現在講究向前看,在戲班子學的這點本事能派上用場是最好的,總強過回去扛鋤頭,不過,至於具體走哪條路,你們一定要想好,開弓沒有回頭箭,短期飯票也吃不了多久……開完會後,大家到顧會計那領遣散費,錢不多,是點心意。”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那劉團長,你去幹啥?是不是調別的單位了?”

劉好兵笑笑,衝那個人點點頭:

“這正是我現在要說的,剛才講的是開會內容,下邊的話純粹屬我的個人行為,大家不想聽的可以走了。”

沒有一個人動。

劉好兵感激地衝大夥抱抱拳,隨即身板一挺,很鄭重地說道:

“是這樣,我以個人名義成立了一個演出隊,名字就叫“安星縣金鳳凰演出隊”,由我任隊長。演出形式包括:戲曲、歌曲、舞蹈、相聲、小品等等等等,但還是以唱戲為主,地點不定,哪裏需要哪裏去。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很可能去辦喜事的人家唱,更有可能去辦喪事的人家唱,很可能配齊了行頭在台上唱,更有可能不上臉不用行頭當地一站就開鑼。演出時間和原來一樣,白天晚上不定,工資是按勞取酬,看效益,活多了多拿,活少了少分,誰願意加入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人們又一陣議論,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來報名,也有人猶豫著,在心裏暗暗盤算得失,還有人離座,準備走人。劉好兵拿起筆,翻開本子,寫下“安星縣金鳳凰演出隊名單”幾個字,然後開始記名字。

王喆早把自己當成孤兒,劇團就是家,眼看著“家”就在自己眼目前兒解散,自然無比沮喪。雖然他相信,憑自己的本事再加上年輕的優勢,不會吃不上飯,但是,劇團沒了,心裏總歸不塌實,整個人有一種失了根基的感覺,輕飄飄的,很茫然,很無助。他回頭找老蠟,看他站在一邊,默不做聲,也不上前報名,也不離開,就輕輕的走過去,小聲問:

“師傅,你莫不是準備回上海吧?”

老蠟板著臉,搖搖頭,還是不開腔。

王喆有些奇怪:

“那您是跟著劉團長,還是去找別的活路?”

老蠟沉默著,兩手反複交叉在一起,神色沒有什麽變化,卻抿抿嘴唇,重重地歎了口氣,王喆這才發現他沒帶小茶壺,便很有眼色地說:

“師傅,要喝水嗎?我去給你拿壺。”

老蠟看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下,長舒一口氣,臉上居然有了笑意。

“不用茶壺照樣能喝水!”說完,好像已經有了主意,端起旁邊一個舊搪瓷缸子,也不問主人是誰,“咕咚咕咚”仰著脖一通猛灌。

“安星縣金鳳凰演出隊”名單上總共列了十二個人,連隊長在內,五男七女。劉好兵最後確定一遍,被念到名字的人留在排練廳,其餘人員解散。大家才知道,老蠟原名蘇文良,一個很普通也很儒雅的名字,五個男人裏麵,王喆年齡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