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鼠送信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老月子在禦寶齋喝茶,之所以叫他老月子,是因為他真的很老,怎麽著也有七八十歲了。

頭上光禿禿、光溜溜的,留著白花花的山羊胡,戴著個老花鏡,像個清朝的老學究,整天沒日沒夜地眯著眼睛摸著他那些所謂的寶貝——

其實就是些破銅爛鐵,你要是說:“唉,大爺,您整天捧著這些個破玩意兒幹什麽啊?”

老月子就會猛地瞪起眼睛氣急敗壞地哆嗦著嘴罵道:“小、小羊崽子你懂個屁!這……這是老子拚了多少老命從那東西手裏搞過來的!你個卵蛋……”

被罵過的人基本上都是哈哈一笑,看到老月子還有精神發怒,知道他身體還可以就轉身而去。

然而卻從沒人知道他口中的“那東西”是什麽東西。

這倒不是沒人問他,而是因為你問了也是白搭,老月子會冷哼一聲用很看不起你的眼光輕瞥你一眼一句話也不說,像耍脾氣的小孩子,扭過頭繼續嘴裏小聲哼唧地摸著他的“寶貝”……

“那東西”到底是什麽,除了老月子和我恐怕是沒人知道,他隻告訴了我,而我也將告訴你們,老月子口中的“那東西”就是死人。

老月子之所以告訴我,是因為他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鄰居,一直以來他租著我們家的門麵,開著一個叫做“禦寶齋”的古玩店——

基本上沒見過客人,小時候我沒少在他店裏麵來回倒騰,說起來也怪,小時候我印象裏老月子就是這麽老,現在我都二十多了老月子倒還是以前那模樣。

老月子說,他曾經是個“支鍋”的老合,“支鍋”的意思換成大家現在都知道的就是倒鬥,這兩年想必大家對於倒鬥並不陌生。

可是老月子口中的“支鍋”卻和他們說的不同,據他說,他們的“支鍋”是相當暴力的,在找到“點子”(墓地)的時候,用炸藥埋在上麵扯了一條引線遠遠的牽到一邊,完事兒點上引線,一群人捂好耳朵,等著炸藥砰地一聲炸開,直接給“點子”就掀了頂。

這個炸藥的投放量是實現根據墓頂的厚度計算好的,為了避免火藥太猛毀了下麵的冥器,等到“點子”的頂被掀開之後,有一個“淌水的”下去繞上幾圈沒發現什麽危險然後就打招呼,一群人下餃子一樣往點子裏跳開始挖冥器。

最後分冥器的時候,“淌水的”的那個人要多分上一點。

老月子就是負責“淌水的”那個人,據他炫耀說,這“淌水的”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得是命裏大紅燈籠高高照,就是得命硬。

我問老月子,那怎麽分命硬和命不硬?

老月子當時眯著眼睛看了我一陣說他感覺我就是個命硬的人。我顯得有些高興,因為畢竟命硬起碼要比不硬好,於是我就央求他繼續說。

但等我聽到老月子解釋的時候我就有了想給他一耳光的衝動,老月子說:“命硬的人運氣特別背,一出生不是碰上母親難產就是自幼有病,年幼時候基本得在藥罐兒裏泡上幾年,病沒剛剛好就碰上爹死娘嫁人,完事兒長大了之後不是讓車撞就是喝水嗆,撒泡尿都尿褲、拉泡屎都竄稀澎一褲……”

他還想繼續眉飛色舞地往下說,我歪著頭開始向他怒目而視了。

“咳,總而言之。”老月子最後不緊不慢地總結道:“我從小看著你長大,你完全附和這些特點。”

他喝了口茶水絲毫不顧及我脆弱的心靈擺著指頭開始向我證明他的結論:“譚飛,你別嫌我話不好聽。第一,你出生那天,你媽倒是挺健康的,按說你也沒什麽病,就是那醫院的護士粗心,抱你的時候你從被子裏溜了出來,寒冬臘月光著身子凍了一晚上居然沒給凍死。第二,你四歲那年在幼兒園玩的時候,旁邊五樓裝修房子掉下來一個半截磚正好砸在你腦門上,你也居然請了兩天假就回去繼續上課了。第三,你八歲那年過馬路讓車撞飛出去十多米……”

“行了別說了。”我有些懊惱地打斷了他,這些事兒被街坊四鄰議論一陣都過去了,我都快忘了,沒想到這老頭子居然還都記了下來。

聽他這麽一說,現在我也確實覺得我命硬了,可是命硬有屁用,誰知道以後再出什麽倒黴事兒,萬一次沒挺過去那豈不是要抓瞎了?

老月子嘻嘻一笑說:“你看你那愁眉苦臉的樣子,小年輕,現在知道‘淌水的’都是些什麽人了吧……”

“嗯,知道了……都是些倒黴蛋,這麽說來咱們爺兒倆半斤八兩。”我苦笑說。

老月子呸了一聲:“你知道個卵蛋,我的意思是想表達‘淌水’這活兒有多危險。”

我隻得迎合著他笑了一下,危險你還去,你這不是命大,你這隻能是被隊友給賣了。

老月子咋吧咋吧嘴接著說:“你以為我不知道每次我先跳下去的時候那群孫子在賣老子麽?我告訴你,命硬的人一半兒靠的的運氣,另一半靠的是這裏……”

他用尖瘦的食指點了點自己光溜溜的腦袋。

老月子枯瘦的嘴巴咧開笑了起來露出一副老奸巨猾的表情:“敢做‘淌水’的膽兒得肥、命得硬、身手得好、最重要的就是人得滑、腦子得好使。”聽他這麽誇耀自己似乎那張老臉是不會紅了。

之後老月子就開始給我說當初他淌水的時候碰上過多少次九死一生、千鈞一發、刻不容緩、命懸一線的危難時刻,而最後都被機智的他化險為夷,裏麵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當童話故事來聽了,從來沒當真過,直到這封信的到來……

這封信到底是怎麽來的說出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我那天下了班閑著沒事兒跟老月子像往常一樣喝著茶,聽他給我講“童話”故事。

我還記得那是十一月三號,幾場秋雨下來空氣裏透著股陰冷的涼氣,一直到傍晚那天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老月子這裏茶雖然不是太好,不過端在手上卻祛了不少涼氣,老月子抿著嘴吹著茶杯,他下把的小山羊胡子也被吹的一跳一跳的。

我看著剛想笑,老月子的山羊胡卻忽然停止了跳動,那雙原本看起來渾濁的三角眼也忽然透出一絲晶亮開始左右亂轉起來,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他又要搞什麽怪剛想問他要玩什麽,老月子卻連忙緊張兮兮地用尖瘦的指頭壓在了嘴唇上,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他光溜溜的額頭開始滲出汗珠,全身上下絲毫沒有動彈隻有一雙忽然變得賊亮的眼睛來回掃視著什麽。

“你聽見什麽聲音沒?”老月子嘴皮子都沒動用低沉地聲音問我。

我愣了一下試著閉上眼睛聽了一下,隻能聽到外麵滴答滴答還在落個不停的雨滴聲,聽著都讓人打寒顫,再沒有別的聲音。

剛要回話,老月子卻搖了搖頭一副嚴肅的表情繼續用低沉的聲音說:“這屋子進來東西了……”

聽他這麽一說原本窗外帶著雨水濕氣的寒風顯得更加陰冷起來,仿佛一個個冰涼徹骨的刀刃輕輕戳動著地麵,一股冷氣透過窗子嫋繞地滲透進來順著我的脊背走了一圈,頓時讓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進……進什麽東西了?我操!老月子你可別嚇我。”我結結巴巴地掃視著周圍也小聲說。

老月子皺了皺眉頭說:“你個小年輕,我騙你做啥?你仔細聽,那聲音大了,那玩意兒現在就離咱們倆不遠,你可別亂動驚著了他。”

我連忙提高警覺開始傾聽周圍的動靜,老月子所說的“大”動靜還真讓我給聽出來了,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聲音,窸窸窣窣地,被外麵的雨滴聲掩蓋的結實,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我頭皮一陣發麻就想什麽都不管了拔腿往外跑,正在這時老月子忽然躬下身子用他那瘦長的胳膊猛地朝著地麵上輪了一下,那速度快的簡直讓我不敢相信是個幹癟老頭兒能做出來的動作。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老月子已經仰起了身,他看著右手中憑空多出來的一團正發出唧唧怪叫的黑影喃喃道:“這是……”

我把目光投向他的右手也給嚇了一大跳,他手裏居然捏著一個來回掙紮動彈的小耗子,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小耗子的嘴上居然咬著一個名片大小的信封!

看見這一幕,剛才給老月子那神經兮兮的表情嚇得不輕的我總算是喘了口氣,“不就是一個小耗子麽……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看你那樣子跟見了鬼似的,還好意思整天跟我吹自己膽兒肥,不過這小耗子嘴上還咬著個信封,難不成是給你送信兒的?哈哈哈哈哈……”

我還沒笑完卻發現老月子的表情卻變得更加詭異,那種表情摻雜著恐懼、興奮、喜悅甚至還有一絲悲哀。

他翕動了兩下鼻尖把那小耗子嘴裏名片大小的信封給取了下來,接著發出有些顫抖地說:“這玩意兒有陰氣兒……”

我是徹底搞不懂他說的什麽了,沒等我問,他就接著用沙啞著嗓子解釋說:“就是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