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三七

譚飛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說:“大爺,您這話說的什麽個意思,您不是讓我跟你去美國撿瓶子吧。您剛才也算看見了,我這命有多不好。我勸您還是離我遠點,我怕傳染給您。”

胖老頭兒朝他招了招手說:“不是你的命不好,是她的命不好。”譚飛正摸不著頭,胖老頭兒讓他坐上那輛破三輪之後忽然壓低了聲音說:“你可是走山宗派傳人,那女的怎麽配得上你。”

譚飛一聽這話頓時一愣:“你是外八行的人?”胖老頭卻沒接話,隻是哼著地方戲,帶著他走了半個多鍾頭才停在了一所郊區的別墅前。

這所別墅處於機場和市區之間,外沿是一溜的青色植被,緊緊靠著一圈別致整齊的柵欄。裏麵院子裏種著紅花綠樹,顯得是優雅別致。

胖老頭兒領著譚飛進了這棟別墅之後,打開了房門,胖老頭兒似乎頗為習慣這裏的環境,換了拖鞋之後把外衣一掛就在客廳的一張藤木椅上坐了下來。譚飛驚訝地問:“這是你家?”

胖老頭兒笑著一邊沏茶一邊點頭:“算是吧。過來喝茶,別愣著了。”譚飛萬萬想不到一個拾破爛的胖老頭兒居然住著這麽豪華的別墅,這個意外也給的太大了。

譚飛接過了胖老頭兒遞過來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說:“不是,您這麽有款兒還幹嘛去撿破爛啊。”胖老頭兒笑嘻嘻地說:“誰告訴你我那是撿破爛了。”

譚飛說:“那是幹什麽呢?鍛煉身體?”胖老頭兒晃了晃手中的茶盞:“你可是走山宗派傳人,難道不知道靠扇的?”

譚飛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之前老月子曾跟他說起外八行裏的八個行當,其中那乞丐,江湖水語叫做靠扇的,這個扇字兒,不是扇子的意思,它還有個意思是指用竹或葦編的門,跟個破席子差不多。早年間那些乞丐大都是不是光著屁股席地而坐,而是靠著個竹篾編成的破席子坐那。所以叫做靠扇的。乞丐也不是光靠著給人磕頭要飯掙錢,他們那最主要的來源是變賣消息。

江湖來往,見多識廣,道聽途說,大多都是要飯的,路上一坐一整天,眼尖機靈的,就坐這麽幾天,連看帶打聽,就能把全城的人際關係摸個大概,哪一家哪一戶出過什麽事兒,都摸得的是門兒清。有人問了,這消息有人買麽,值幾個錢?

您別說,還真有,而且還不少,價格也不低。民國之前,光是雁尾子(行騙的)、老榮(小偷)、再加上江湖上尋仇的、報恩的、縣衙裏當差的……都得從他們這兒買消息、問情報。一條消息不賣則罷,賣了就夠他們吃上個一年半載。

眼前這胖老頭兒不是別人,正是外八行裏靠扇的頭一位——張立本,人稱仙人張,沒他不知道的事兒,也沒他不知道的人。堪稱是當年的百度百科。跟趙霽的師傅宋師玄一樣都是八怪之一。

譚飛聽他這麽一介紹,忽然想到了什麽:“你真的什麽都知道?”仙人張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說:“你說呢。”譚飛連忙問:“你知不知道我去雪山的事情。”

仙人張笑道:“你幾個月前去雪山給柳青雪送一樣東西,結果柳青雪卻早已被人害死,接替他柳青雪這個名字的姑娘教了你走山秘術,之後你跟偶遇的張半卦逃脫出雪山,回到了老月子那裏。是不是?”

譚飛心中一驚,這麵帶笑容的胖老頭還真是神了。當下就趕緊問:“那你知不知道那個姑娘究竟是誰,我們走了之後,她怎麽樣了?是不是被鄭老九他們抓走了?”

仙人張卻是盯著他隻管笑也不說話。譚飛急的是抓耳撓腮,恨不得衝過去把這胖老頭兒的嘴給掰開。

仙人張抿了一口茶水緩緩說:“之前你問我的,都是你知道的事兒,我說出來隻不過是替你重複一遍。可是你現在問我的事兒,不是我不知道,而是……”仙人張伸出右手指尖敲了敲桌子接著笑道:“是不是得先拿出來點兒什麽?”

譚飛這才恍然大悟,人家既然是吃靠扇的這一碗飯的。自然是不能白把情報信息講給人。可是眼下自己身上什麽都沒有,實在是……

譚飛好不容易從褲兜裏摸出一件東西,當即就和著一些身上僅有的零錢放在了桌子上。

仙人張看了一眼桌上那東西頓時哭笑不得地說:“你覺著我這年紀還能用上它?”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譚飛在大學門口沒賣完的一套兒。當初他是把貨都送人了,忘了自己褲兜裏還揣著一個,眼下身上啥都沒了,隻能是硬著頭皮把這也拿出來。

譚飛趕緊說:“那個……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您現在是老當益壯啊。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您這身子骨硬朗的……不是個事兒!”

仙人張哈哈一笑說:“得了吧,你是江湖後輩,頭一次,我就免費告訴你吧。”譚飛趕緊連聲稱謝。

仙人張眯了眯眼睛說:“那姑娘叫筠蕪,筠是指竹子,蕪便是雜亂之意,那女孩兒就是幼時在一片荒亂的竹林裏被柳青雪撿到的。柳青雪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她現在很好,你放心,你們走了之後,有高人救她。”

譚飛這才鬆了一口氣,知道那女孩兒沒有因為自己陷入危險,心中那種忐忑不定負罪感也放下了。當下對仙人張行了一禮謝了兩句就要離開。仙人張卻忽然問道:“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譚飛一愣,頓時啞口無言。

今後怎麽辦?該去哪?眼前忽然閃過機場那一幕,譚飛的拳頭緊握了一下隨即又無力地鬆開了。自己還能怎麽做?等待自己的無非是回去之後的碌碌無為,自己嘔心瀝血的一本書被人說成那樣,隻怕今後是也提不起筆了。

仙人張走上前去拍著他的肩膀笑道:“你既然跟人家學了一身的走山秘術,現在就不管人家了?好歹人家也算是你師傅不是?”譚飛一愣聽不懂他說的什麽意思。

仙人張接著說:“你是今後碌碌無為,被人隨便踩在腳下地鬱鬱終生。還是——轟轟烈烈,像個爺們兒一樣,說到做到。憑你學到的那走山的本事,隻要你想……錢算什麽東西?”

譚飛聽他這麽一說,仿佛眼前豁然一亮,是啊,陳菲的離去,周剛的蔑視……隻不過是人生的一個斷點而已,今後自己若是撇開了外八行,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是不行。隻是,他再也不想讓別人高高在上地淩辱自己的自尊,因為太難受、太痛苦。

不就是幫老月子他們找什麽老掌櫃的下落麽?走一遭的事兒,少掌櫃他們隻怕現在也沒打算放過自己。再加上自己好歹是答應過那叫做筠蕪的女孩兒,既然已經趟了這趟子渾水,沾了一腳泥,索性就趟個痛快。此外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關於他的太爺爺,譚雙同。

譚飛眼睛閃過一絲亮光:“我知道怎麽做了。”仙人張嘿嘿一笑拍了拍手:“我就知道譚狐狸的孫子不會這麽沒種。”譚飛撓了撓頭說:“那現在怎麽辦?我回去找老月子?可是你們那什麽老掌櫃的事兒,我是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從哪找起啊。”

仙人張搖了搖頭說:“老月子他們已經不在蒲州了,少掌櫃他們的人遲早回去找他們取輪回鏡。所以他們現在應該是躲起來了。老月子說等到安全了他會聯係你。”

譚飛又問:“那現在我該怎麽辦?”仙人張轉身從身後的瓷瓶中取出一卷發黃的舊地圖在桌子上攤開,譚飛探著頭一看,隻見這地圖畫的是莫名其妙,應該是四十年代左右的中國地圖,上麵各地標注也是民國時期各省市名稱,例如直隸、奉天什麽的,這地圖看來年頭已經不短了,都已經起了毛邊兒。

仙人張指著地圖一處說:“老掌櫃當年和譚狐狸一行人是從河南出發。之後根據譚狐狸的手下所說是朝著這個地方去了……”譚飛看著仙人張手指的地方皺著眉頭說:“察哈爾?”

仙人張點了點頭:“當年是叫察哈爾,後來被劃到河北、山西。我隻是說大概方向是這裏。”譚飛思索了片刻後說:“張前輩,我問一句……你說,老掌櫃當年為什麽和我太爺爺他們到這裏來。”

仙人張忽然眼皮子跳了一下,顯得有些不自然:“他們為什麽去……”

譚飛點了點頭:“對,按理來說,這件事兒總得有個由頭,老掌櫃的事兒,我多多少少也從老月子他們那裏聽到過一些。好像說是去尋找一個留有許多稀世珍寶的地方,後來一同去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沒活著回來,隻有老掌櫃回來了一趟,之後也離奇失蹤。據說那個鏡子就是老掌櫃帶回來的。”

仙人張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才歎了一口氣:“其實當年……老掌櫃好像是被逼去那裏的。”

譚飛一聽這話奇道:“被逼的?還有人能逼你們外八行的掌櫃?”仙人張垂下雙手徘徊了幾步之後略帶幾分不安之色說:“這其中緣由我也不太明白,現在回想起來,老掌櫃臨走之時跟我說的那些,總透著一股古怪。”

譚飛跟著問道:“他跟你說什麽?”

仙人張的額頭緩緩滲出了黃豆大的汗水,似乎極為不願回想當年的事情,過了片刻他才停下了來回徘徊的腳步有些無力地地坐在了藤木椅上,嘴唇**著吐出了幾個字:“當心,血三七!”

譚飛腦子裏忽然轟地一響,耳邊依稀傳出幾個月前張半卦所說的那些話——“譚雙同囑咐我今後每年霜降之前要關好屋門,朝著南方上一炷香,可保一年平安。我今後也依法照做,每隔幾年還能收到譚雙同一封來信,信裏內容簡單至極,隻有寥寥幾字——當心!血三七!”

又是血三七,這三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譚飛所有的疑惑都集中在了這三個字上,老掌櫃當年所去的那個地方跟他有關,而他太爺爺譚雙同之後也將這句話轉告給了鐵中道的徒弟張半卦。血三七三個字仿佛成了一個詛咒,將數十年前的離奇事情和現在連了起來。讓人絲毫縷不出一絲頭緒。

仙人張歎了口氣:“老掌櫃行走江湖數十年,什麽沒見過?從來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軍閥頭子麵前也不見他皺過眉。可他當時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表情嚴肅的讓人有些害怕。”

仙人張苦笑道:“縱然我是當年號稱無事不知的仙人張,也搞不懂老掌櫃他們究竟是經曆了什麽事,那血三七又到底是什麽意思。再加上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出了個什麽少掌櫃,我是老了,仿佛這些東西都在我腦殼子裏攪成了一團漿糊。什麽都想不出來了。”

他摸了摸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接著歎道:“這件事為什麽非要讓你去查還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隻怕你也能猜到個七八分。”

譚飛想了想試探著回答說:“難道是因為我太爺爺?”仙人張點了點頭:“不錯,當初老掌櫃回來之後,按說譚狐狸已經死了,屍體都被柳青雪帶走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年又隱隱地聽說譚狐狸又出現的消息。當年跟老掌櫃到底去了什麽地方,發生了什麽事,血三七又到底是什麽,既然老掌櫃現在沒有了消息,那譚狐狸肯定該知道。你畢竟是譚狐狸的後人,他若是真的沒死,能讓譚狐狸現身的估計隻有你。”

譚飛心說合著你們是利用我引我太爺爺出來,仙人張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就安慰他說:“當然,將來事成之後肯定不會虧待你,你在我這需要打探什麽情報,一律免費。我這兒的一個信息賣出去最低也是五位數,你算是賺大發了。”

譚飛心中苦笑,事已至此,也就硬著頭上了,兩人又聊了幾句,仙人張交代了譚飛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按照仙人張的準備,他已經給譚飛擬定好了一個身份——塔敏查幹沙漠考察隊隊員。

這支考察隊是山西一所大學教授所發起,仙人張給他們提供了一部分科考資金,目的是通過土壤取樣、陶片收集、GPS遺跡定位等工作,收集中國文明起源形成的多元性和發展過程的資料。

這支考察隊將從太原出發剛好是通過之前的察哈爾地區,仙人張說從之前老掌櫃的行走方向上來看,應該是從察哈爾去過塔敏查幹沙漠。到那裏說不定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過了三天之後,譚飛按照仙人張所說在太原一所賓館外與考察隊匯合,領頭的是考古係教授趙文華,還有一名副教授和四名在校研究生。趙文華教授不到五十歲,身體健朗,皮膚黝黑,絲毫不像是個文縐縐的老先生,譚飛剛見他時,他正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囊一邊抽著煙一邊跟幾個學生說笑。

同行的副教授叫吳才忠,帶著個四方四棱的眼睛,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上,據說寫過不少有關沙漠文化發展的學術論文,在考古界也是有幾分名氣的。那四名研究生,兩男兩女。看上去也經常跟著他們外出考察,都帶著隨身的必備品,顯得也是頗有經驗。

譚飛對他們帶的那些儀器是一竅不通,他的身份是考古網的一名網絡記者,負責路程上的拍攝記錄,回頭整理成文發表。

這次去塔敏查幹沙漠考察還特地用上了兩輛沙漠越野車,研究生小薑負責開前麵一輛,趙教授在副駕駛指路,後麵坐著其他三個學生,一群年輕人嘰嘰喳喳一路上聊個沒完,哪像是考察的,倒像是外出郊遊,甭提多熱鬧了。

譚飛就比較無聊了,他坐在副教授吳才忠車上,這輛車主要是負責裝載考察儀器和一些補給品,吳教授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一臉的嚴肅,譚飛說什麽他隻是嗯,或者是點頭。譚飛也隻能擺弄著仙人張給他的單反相機沿途拍些風景照。

塔敏查幹沙漠位於內蒙古自治區東部的通遼市,東靠吉林省、西接赤峰市、南依遼寧省、西北和北邊分別與錫林郭勒盟、興安盟為鄰,從太原到這裏需要十多個小時的路程,車才開了四個小時,譚飛就坐不住了。

譚飛沒話找話地對吳教授說:“我說吳教授,我特崇拜幹考古這一行的,總覺得你們這行特神秘。能碰上許多稀罕事兒。您碰上過什麽事兒沒?”

吳教授瞥了他一眼繼續開著車,幾秒之後才忽然對譚飛說:“這行沒你想的那麽有意思。大部分時間是跟地裏麵的農民差不多,戴個草帽拿著刷子盡量去恢複遺跡和文物原貌。能碰上什麽稀奇事兒。”

譚飛不甘心接著說:“就沒有什麽東西吸引您幹這一行?”吳教授凝視著車前的路況點上一支煙說:“我知道現在小說裏什麽倒鬥、盜墓的很火,你要是以為考古跟他們寫的差不多刺激,你算是白來了。我幹這一行主要是為了……”

譚飛期待著他接著往下說,卻不想後麵一輛保時捷飛也似地開了過來搶道打斷了他的話,吳教授連忙降低車速罵了一句兔崽子。譚飛也衝著那車罵了兩句。

吳教授看了看後視鏡忽然對譚飛提醒道:“這趟考察很危險。你還是不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