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四奇

鄭老九在這雪山上受凍受累快一個星期了,每天除了晚上看星星就是趴在雪地裏畫圈圈,原本想著能借此機會把金髓的取法也弄到手,偏偏柳青雪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一想到這就恨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倆人揪出來吊打一頓。

正在那指天罵娘的時候,趙霽帶著幾個手下趕了過來,“情況怎麽樣?”趙霽看了看眼前孤塚前的巨石問道。鄭老九見了趙霽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不用孤身一人在這雪山上受凍了,憂的是如果現在和他們一同下手,那金髓的事情就不好辦了。

走到一處是一處,鄭老九心中一橫說:“都在下麵了。”趙霽點了點頭招呼手下去挪動巨石,鄭老九插了句話:“我說趙老板,一會兒下去了,輪回鏡歸你們,其他的東西都歸我怎麽樣?”趙霽不耐煩地點了點頭,鄭老九這才放了心,尋思這石洞裏八成有走山秘術,十有是有金髓的取法,當下過去一同移開了巨石。

巨石移開之後,趙霽帶來的幾個手下先跳了下去,然後張半卦和趙霽相繼而入,剛進去之後眾人傻了眼,這一個小小的石洞,一抬眼就能看見對麵的牆邊兒,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趙霽推了推眼鏡一臉陰沉:“人呢?”鄭老九也慌了神兒:“他媽的!剛才我還聽見裏麵有動靜呢,這是怎麽回事兒?”趙霽咬了咬牙點了點鄭老九一揮手說:“搜!這裏多半有密室或者密道!”鄭老九一邊轉悠一邊撓著頭:“不該啊……這要是有密道,他們早幾天不就走了,偏偏這時候給我玩大變活人?”

趙霽心思縝密,他本是外八行中采水傳人,采水也分做采渾水和采清水。采渾水的古代就是官妓,說的好理解一點叫公關,大都是女人。采清水的就是水裏的功夫,采河蚌取珍珠,打撈沉船收海貨。趙霽是采清水的傳人,之前收海貨裏的古董古玩炒天價變賣,從假貨、劣貨裏尋見真品古董,心最講究一個細字。

不多時趙霽已然發覺牆壁上的一個機關,當下轉動旋鈕,譚雙同的塚室頓時豁然而開,眾人擠進去四處一看依然不見有人,鄭老九瞄了一眼那石棺衝趙霽炸了眨眼,趙霽點了點頭一揮手,眾人猛然掀開了棺蓋!

讓眾人吃驚的是石棺之內依然是空無一物,鄭老九這下是真上了火了拍著腦門兒苦笑道:“這倆人難不成是憑空蒸發了不成?”趙霽不答話,左右看了一眼後竟躺進了棺材裏麵,鄭老九正想說話,趙霽已然死死盯著棺內一處不易察覺的幾個小孔:“這是……”

鄭老九一看便知說:“這是螺紋頂的痕跡!”趙霽冷笑一聲:“居然在這兒能碰上金點用的家夥。”當即讓手下取出幾個細小尖銳的器物探進了那幾個小孔裏麵。

忽然之間趙霽隻覺得身下一沉,棺材底部居然猛然朝下傾斜起來形成了一個滑梯帶著他朝下滑去,鄭老九喜道:“跟上!他們肯定跑不遠!”眾人紛紛躍進石棺朝著下麵滑去。

再說譚飛幾人,好不容易在石棺之內發現了密道的機關,三人順著石棺底部滑了出去,這滑道狹窄寬度僅容一人,四周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通向哪裏。偶爾還有幾個轉彎,碰上幾個打穴的地老鼠,就這麽滑了有十多分鍾,下麵漸漸露出一絲亮光。

那亮光越來越大,譚飛忍不住閉上了眼,怕強光傷了眼睛,三人便被那向下滑動的慣性迎著光亮滑出了洞口。那慣性太強,三人一出洞口便成一個拋物線飛了出去,譚飛哎喲一聲呼出一半兒摔在了地上,好在外麵是荒草地摔的不算太重。

柳青雪和張半卦確實順著那慣性輕飄飄地落了下來,三人回頭一看才知道,這密道從雪山上通下來,此地已然是嘎娃嘎普雪山另一邊的山腳了。

但見四周荒草淒長,綠樹成蔭,身後雪山如畫,天空清澈宛如穹廬倒扣,一副美不勝收之色,譚飛更是湧出一股劫後餘生的感概:“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張半卦打了個手勢:“別唱了,咱們還得趕緊走,這通道裏有動靜,估計是他們也發現了密道。”

柳青雪點了點頭,他二人都是老江湖耳風緊,聽得仔細,譚飛怒道:“他們為何如此執著?”柳青雪剛要走卻腿下一軟坐倒在地,張半卦也是走了沒幾步也躺在了一邊,倆人都是因為體力不濟難以行路,譚飛上前扶起一個卻難以再扶另一個,急的額頭冒汗。

柳青雪擺了擺手說:“你們走吧,我在這裏拖住他們。”譚飛急道:“要走一起走,丟你自己在這兒算是怎麽回事兒?”張半卦說:“這樣,你們倆走,我跟他們沒關係,留我在這裏無妨。”

譚飛跺了跺腳說:“他們發現那沒人了,留你在這兒肯定他們會懷疑……”那密道內的摩擦聲漸漸大的連譚飛也能聽得清了,情急之下譚飛一手扯住一個朝著旁邊一個荒草茂密的草叢裏藏了起來,這草叢邊有一條不寬不窄的河,水流聲不小,縱然是三人發出些許聲響也能被遮蓋起來。

張半卦和柳青雪知道是什麽意思也屏息凝神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過不多久,隻聽那密道外傳出幾聲響動,譚飛撥開一點縫隙看了一眼,隻見鄭老九和幾個他沒見過的人在一起罵罵咧咧地說著什麽,似乎他們沒準備好出來的時候被摔的不輕。

鄭老九吐了一口唾沫罵道:“真是到了八輩子血黴,雪山上受罪,下山還得栽一跟頭。”趙霽冷著臉說:“要是追不上他們,回去少掌櫃那裏你還得受一回罪。”鄭老九嘿嘿笑道:“這事兒怨不了我,你要是早點兒來,也出不了這事兒。咱們哥兒倆一般黑,誰也甭說誰,趕緊追那倆混蛋要緊。”

說完鄭老九就要順著路往前跑,趙霽卻走了兩步四處打量了一下忽然停了下來,鄭老九扭過頭不耐煩地說:“你說你吧趙老板,剛才是火急火燎地要追人,現在又跟個娘們一樣不走了,是不是得哥們給你揉揉肩捶捶背才能開路?”

趙霽哼了一聲說:“你這蠢蛋也隻能幹幹力氣活,你沒發現前麵沒腳印麽。”

聽趙霽這麽一說,譚飛心中大叫一聲不好 ,這小白臉居然觀察的這麽仔細,三人沉默不語隻盼著趙霽等人不要過來搜尋。

偏偏是怕哪出來哪出,趙霽四周環視了一下對鄭老九說:“這樣我先派兩個兄弟去前麵追,你跟我在這先搜索一下。”鄭老九隻得依他所說,倆人在四周的草叢裏來回尋找起來。

“原來你們在這兒,出來吧。躲躲藏藏到什麽時候,你們倆有意思麽?”趙霽冷哼一聲忽然在附近說道。

譚飛心中一驚正要歎氣忽然心頭一亮硬生生地爬在地上依然是大氣不出,張半卦衝他點了點頭,趙霽用的是常見的把戲,想打草驚蛇,把蛇給嚇出來。

他哪知道現在譚飛他們是三個人,偏偏他話裏麵說“你們倆”,可見他還是沒有看見譚飛他們,若不是譚飛急中生智想到這一點,剛才發出一點聲響就要被趙霽得手了。

“看來這裏是沒人了,我就說咱們得趕緊追,在這兒瞎耽擱功夫。”鄭老九不耐煩地嚷嚷。趙霽也皺了皺眉頭,心想他們是真的走遠了,正準備招呼鄭老九離開這裏忽然就見附近那條河裏飄過來一個什麽東西。

譚飛三人見他們本準備走忽然又停下來看向三人身後的河裏,不由得都愣了一下也轉頭過去看,這一看不要緊,譚飛和張半卦頓時覺得身上一陣徹骨的涼意猛地湧了上來。

河上漂浮過來的東西是一具屍體,這屍體正順著河流上下起伏,似乎是已死去數日。若是一具普通的屍體也罷,讓譚飛和張半卦心頭發冷的是——這具屍體的裝束分明是柳青雪!

那屍體身穿的衣服、體態竟然和身邊這柳青雪一模一樣!而此時鄭老九也愣了起來說道:“這不是前些日子被我淹死的柳青雪麽?唉,奇了怪了,柳青雪既然是被我淹死的,那當時石洞裏的人是誰?”

鄭老九的疑問此時也徘徊在譚飛和張半卦的腦海中,這河裏的人若是柳青雪,那身邊這個人是誰?!

二人驚愕之中竟都沒敢扭頭去看身邊的“這個人”。

河水之中那屍首越來越近,近的張半卦與譚飛已然可以進看清他的相貌,這屍體是個老年男子,身著一襲灰衣,頭發半白,因為屍體,變得是雙目怒瞪、口唇外翻、肥頭大耳、麵目猙獰可怕,難以辨別本來麵貌。

“這……這到底……”譚飛努力緩解心中的不安朝著身邊的柳青雪看了過去,他忽然想起來自從自己第一次見柳青雪,他一直是蒙著麵,自己從未見過他的真實麵貌。為什麽他要蒙著麵呢,難不成他原本就是假冒的!“你……你到底是誰?”譚飛終於抖抖索索地問出了這麽一句。

但見此時柳青雪隻是木然地看著河裏的屍體一浮一沉地漂來,終於緩緩地歎了口氣慢吞吞地說:“我是柳青雪。”譚飛聽他依然這麽說心頭頓時火氣咬著牙恨聲道:“你是柳青雪!那河裏這具屍體是誰!”柳青雪依然是慢條斯理地回答:“柳青雪。”

譚飛聽他這麽說頓時譏笑道:“你這是糊弄鬼呢?我看你十有是少掌櫃那邊的人吧。合夥起來坑我呢?為了那破鏡子你們下的功夫不小啊……我說關於密道的事情你怎麽不清楚,按理來說,你當初把我太爺爺帶來這裏,那石洞裏一切都是你建成的,你怎麽會不知道?你把麵罩放下來吧,裝了這麽久有意思麽?”

柳青雪恢複了當時二人初見時那冷冰冰的語氣淡淡地道:“你懷疑我?”張半卦此時也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他現在也搞不懂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難以插入兩人談話。

“你不說也罷,把那破鏡子還給我,不是我懷疑你,而是你太讓人懷疑。換成是誰,都他媽得懷疑你。”譚飛伸出了手。柳青雪淡淡地說:“鏡子我會給你,咱們先前說的話作不作數?”

譚飛聽他這麽一說頓時腦袋也有些發蒙了,順口就說:“你把那破鏡子給我,當然就作數。”

此時趙霽似乎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朝著三人方向一指對鄭老九喊道:“在這邊了!”

譚飛聽到趙霽的聲音頓時大叫不好,此時柳青雪從懷中掏出輪回鏡冷笑幾聲說:“要鏡子,拿去吧!”說完竟用手一揮,將那輪回鏡朝著那河水中拋去,譚飛恍然失色暗罵一聲朝著那鏡子躍了出去,好在那鏡子落得不算太快,竟在落水前的一瞬被他接在了手中,還沒等他慶幸,一看身下已然是湍急的河流當下來不及驚呼就噗通一聲掉進了河水之中,譚飛不會水,頓時被嗆了一口,隻能雙手亂抓亂刨,還沒呼救就被流水衝斷了話語。

張半卦一見此景頓時也跳入水中,雖說他大病初愈,但遇見這情況也顧不上太多,連忙就在紮進水中拚著力氣拉起了譚飛,譚飛臉一露出水麵才算是緩過了一口氣咳出了幾口水,水流太急,張半卦把他拉出水麵依然是拚了老命,二人頓時被湍急的水流衝地朝下而去。

譚飛驚魂未定朝著柳青雪的方向看了過去,這一看……頓時讓他吃驚地長大了嘴,任由河水一層層湧在臉上,直到淹沒了他的視線……

河岸上柳青雪已被趙霽扯下了灰色鬥篷,麵罩也被鄭老九一個耳光打的落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皙憔悴的臉龐,一頭烏絲長發散落開來,像是黑夜裏忽然散開的那長長的煙花。誰也沒能想到,那灰色的鬥篷裏竟藏的是一個嬌小的少女。她的那雙眼睛晶瑩徹亮,正注視著譚飛飄走的方向,眼神裏冷淡、憂傷、欣慰……交雜在一起,讓人感到莫名地傷感。

看著譚飛在河邊水草的掩映之下越來越遠,她的嘴角漸漸地露出一絲笑意,隨後朝著趙霽和鄭老九揚起了頭,用冷如冰霜的眼神盯著他們,讓趙霽二人忽然覺著渾身不自在起來。

“這……怎麽是個女的?”趙霽和鄭老九對視了一眼,倆人也都搞不清楚現在是怎麽個狀況。鄭老九撓著頭納悶道:“難道,當初淹死那個是真的柳青雪?合著跟那臭小子在石洞裏讓老子苦等了那麽多天的是這**兒?”

趙霽凝視著這個女孩兒忽然柔聲問道:“小姑娘,你是誰?輪回鏡是不是在你這裏?”那女孩兒隻是淡淡地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鄭老九惡狠狠地問:“譚飛那小子去哪了!”那女孩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裏略微透出一絲怨毒,依然是絲毫不語。鄭老九忽然感到身上莫名地一涼,竟沒有再往下說。

兩人又試著問了她兩聲,那女孩兒仿佛啞巴一樣,任憑兩人一個兒溫和勸慰,一個惡言相逼,她隻是坐著原地仿佛一個寒冰雕像,一個字也沒說出過。

“這怎麽辦?這**兒不好對付啊。”鄭老九連連歎氣,趙霽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說:“先帶走吧。”鄭老九點了點頭有些懊惱地說:“隻能這樣了。”

二人正準備上前帶走這女孩兒,忽然聽到河上傳來一曲悠揚玄妙的笛聲,那笛聲清靈悅耳,仿佛是清風徐徐吹過竹孔,又像是水流輕輕淌過水車。那笛聲時而歡快時而哀怨,歡快之時仿佛幼童追逐嬉鬧,哀怨之時又像是少女獨守空閨。嘩然的流水聲、草叢間的蟲鳴仿佛在這一刻都變得有了生氣,迎合著那笛聲起起落落,竟似在為那笛聲伴奏一般。就連那花間的蝶蜂、樹上的鳥雀也都忽然隨著那笛聲在空中上下紛飛、蔓蔓起舞……

兩人眉頭一皺,朝著河上看去,隻見一隻竹筏在這湍急的河水之中平穩而來,遠遠看去,隻見竹筏之上一人身著一襲青衫,竹笛橫握,正在凝眉閉目地吹奏,顯得極為投入。見那竹筏越來越近,趙霽心中忽然想起一個名字,雙手竟不由自主地開始哆嗦起來。

鄭老九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得奇道:“趙老板,大白天你哆嗦什麽?發癲癇了?”趙霽轉過頭一臉怯意地看著他,他的喉結上下湧動顫抖著:“東、東南西北四方,道天地人四大,琴棋書畫四雅,青白紅黃四奇!”

“這人……這人是江湖上四奇之一——顧青琦!”趙霽哆哆嗦嗦地完這一句拉著鄭老九就要跑,連那女孩兒也顧不上了。

鄭老九還沒等醒悟過來,那笛聲忽然戛然而止,一聲落魄沙啞的聲音從竹筏上傳來:“江上何人夜吹笛,聲聲似憶故園春。此時聞者堪頭白,況是多愁少睡人。柳青雪啊柳青雪……昔日你我二人琴笛合鳴,一見如故,創出這《江外晴雪》,如今你先我而去,人已歸,曲自斷……這首曲子今後也不必再奏了。岸上兩位朋友,為何著急要走?”

趙霽一聽頓時雙腿不聽使喚地停了下來,仿佛有什麽東西生生地拽住他的腳脖子,任憑他用力地想要拔腿開路,奈何就是動彈不得,隻得是低著頭佇立原地兀自抖動。

那少女看著那人雙眼流出兩行清淚極為委屈地說:“顧二叔,師傅……師傅他……”隻見竹筏上青影一閃,速度之快恍如燕子掠波,隻是眨眼隻見那人已然出現在了少女身邊。

這人青衫如林,劍眉星目,鼻梁挺拔,丹唇外朗,膚如凝脂,雙手付於背後,竹笛斜掛腰間,竟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古代美男,但那一頭長發卻是花白如雪,叫人著實猜不出他的年紀。

青衫人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少女的頭,接著又抬手輕輕擦去了那少女臉上的淚痕溫顏一笑道:“蕪兒,有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