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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馬呂之爭的後果是嚴重的,後來通知下來了,卻是將省城一所高校的主管科研,校辦產業的副院長王伯春調了過來做頭兒。馬先鋒感到很失望,但他沒表現出來,老馬老呂的失望卻掛在嘴上,老馬說:“怎麽從外麵調個人來?老呂,你說這算什麽?難道我們編輯部除了老朱以外別人都不勝任這個頭兒?就算我們編輯部都沒有人勝任,那麽何書記總可以信任吧?為什麽不是老何來?”老呂說:“是呀!別說何書記了,何書記實際上沒有辦刊物的經驗的,其實我覺得你就挺合適。”老馬說:“我?我不行,老了。”老呂說:“我們老了,可我們年輕人中就沒有可以的?比如小馬,別的不說,單說能力,你看廣告部,你看網站,現在被小馬打理得多好?這個王教授,一沒有辦過雜誌,二沒有管過網站,三沒有管過企業,不知道為什麽調到這裏來。假如放手交給小馬,我看今年五百萬的利潤,到明年肯定翻一翻。”小馬覺得老呂願意承認他做生意的能力,但是對他的才氣並不怎麽肯定,但是這怎麽也算說讚美,對於讚美,隻有客氣,否則這是不禮貌的:“我?我這麽年輕,哪能勝任?”老馬說:“年輕有什麽不能?正年輕力壯嘛,老朱當企業文化部部長時候也是你這年紀,周礦長提拔當礦長的時候,也才隻有三十六歲,才大你四歲呢!你看他做了多大的事情呀,我們今天能在這裏上班,還真托了他的福!”老呂是外麵調過來的,和周礦長沒有交情,山頭不同,卻也誠心實意的讚同:“周礦長真的是有魄力!能把印刷廠劃給我們,在那麽困難的情況下還能投資做小說網,這不是一般領導能做到的!你們礦裏麵的人,都是一些敢作敢為的人!你看小馬,將網站打理得多好!真的讓他當老大的話,那是編輯部的福氣呀!絕對不會比老朱差!”馬先鋒暗歎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以為能吃得到的時候當然是寸步不讓,等明白吃不到時講講風格,發揚發揚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謙讓謙讓又何妨?嘴中卻不好意思把自己想法說出來,假裝受寵若驚地:“我?我哪能跟朱老頭比?朱老頭現在怕在美國快活得忘了我們了吧?”三人越說越懷念朱老頭在的時光,幸好現在通訊發達,就見不了麵也可以打電話聽聽聲音。但是國際長途,怎麽也不能算便宜,雖然說現在收入也算高,但是犯不著為了一個電話浪費上百塊錢吧?當初老朱工資那麽高,家庭條件那麽好,打電話都是用編輯部的公用電話。於是三個頭就湊在公用電話上方,一隻手按了下免提,緊隨著又是一串數字。電話那端傳來聲“哈嘍”,老馬老呂那年頭學的是俄語,到現在也忘得隻記得個“丫留不留結巴”了,至於英語,懂得隻有錄相中常能聽見的“三克”、“法克”之類。不懂當然不能出頭,出頭就是出醜,隻有把頭縮回去,閉上正等著說話的嘴巴。小馬英語學了十多年,終於沒有白學有了用武之地,在老馬老呂縮頭那一瞬出頭說:“ThisistheWesternLiteraturePress.MaXianfengspeaking.MayIspeaktoMaShu-sheng?”那邊說:“Pardon?Sorry!”老馬、老呂竟然聽懂了Sorry,大驚失色對視一眼說:“怕是我們撥錯了電話?小馬,趕快按斷,國際長途,很貴。”馬先鋒聽見Sorry也是頭皮一麻,正要按斷時那邊卻格格一笑:“啊,你們是從國內打來的?”馬先鋒如漂在太平洋中三天三夜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欣喜,激動地說:“正是,正是!我是《大西部文藝》編輯部的,找朱軫老師。”那頭說:“哦,他釣魚去了。”老馬老呂聽見那邊是個會說中國話的女人,很高興自己能插得上話,老呂說:“你中國話說得真地道。”老馬說:“你就是西施特麗小姐吧?沒想到中國話比我還好。”那頭說:“不是,我也是國內來的,朱總雇我來照顧朱老師的。”馬先鋒一聽原來跟自己說話的竟是個洗衣做飯的丫環,不由得心生鄙夷沒了談興,隨便問問:“那你怎麽去美國的?”那頭回答:“我?我留學過來的。”馬先鋒嚇了一跳,登時又變得恭敬有加,問:“你什麽學校的?北大還是清華?”那邊又是格格一笑:“噢?你是哪年出來的老古董呀,隻有北大清華才可以留學麽?什麽邏輯?你就是剛才說英語的那位?你英語可說得真爛。”老馬老呂聽了很得意地相互使個眼色,老馬輕輕的說,“這也不像傳說中的富二代呀,說不定人家從小學到初中一直在國外上的呢!”老呂輕輕的否認說,“你聽說富二代出國上學要打工的?”馬先鋒正在接著電話,沒有辦法和他們一起嚼舌根,強詞奪理說:“哼!在美國生活了多少年了,英語聽力還這麽差,連幾句最簡單的英語都聽不懂?”那邊說:“你一定是馬先鋒馬老師吧!”馬先鋒明知道自己聲名絕不會出到大洋彼岸去,但是還是忍不住欺騙自己地想是自己聞名遠揚,得意得心跳都加速了卻假裝平靜地說:“我就是。”好象對自己出名毫不意外,自己本該那麽出名似的。那邊說:“我就知道是你!老爺子常說編輯部中你嘴最損,強詞奪理是神級高手。還有,我在國內給你們投了多少散文,等呀等呀連個音訊都沒有,後來我問老爺子,他說:‘你寫的是散文呀,怎麽還直接寄信給馬先鋒收呢?他手下有幾個小兵的,散文都歸他們初步篩選的,你直接寄給了他,並且兼管廣告部,網站內容部,哪裏管得上你寫的東西,說不定都拿去生火了。’我今天找你沒完,你跟我說清到底是什麽回事?”小馬心從九霄跌入十八層地獄,打哈哈說:“天地良心,朱老騙你小孩子,我好多年都沒有看到給我的信了,編輯部所有的信,無論是給個人還是給編輯部的,都統一拆信,隻要是稿件什麽都歸口管理,用什麽稿全歸他管,咱雖然掛名主編,但隻管改錯字——”那邊打斷他的話:“狡辯!朱老爺說他從來就沒有操心過這些事情,他做的事情就是扣你們的工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了,對了對了,我最近準備寫小說玩,到你們網站上發,你一定要給我推薦,給我簽約,上架,一定要讓我成大神。”馬先鋒說:“成神有這麽容易的話,那麽我早就成大神了。”那邊接著說:“你是當官的,寫什麽書,不服正業,是不是當主編或者是社長了過來報喜對不對?”馬先鋒尷尬地笑了笑,抬頭一看,發現邊上的兩個同事也在笑,笑意中含著對自己尷尬的欣賞,他毫無由來的氣一下就上來了:憑什麽呀?你們憑什麽看我的笑話?於是含沙射影地說:“我?我哪能,社裏資曆比我老的人多著哩,幹三四十年的都輪不到,哪能輪到我?好了,不聊了,跟朱老師回來了告訴我們跟他來了電話,祝他身體健康——老馬老呂,要不要聊幾句?”老馬老呂看了馬先鋒提高了聲音,也有點莫民奇妙的,馬上說:“算了,算了。”小馬說:“那再見了,小妹妹,麻煩你好好照顧朱老師。”那邊說:“當然,我也害怕被炒魷魚。”小馬徑自說:“好了,再見。”就按斷了電話,直接走出了辦公室……

老馬首先開腔說:“馬先鋒年輕,看樣子這事情對他打擊不輕呀。唉,說來也是,他對我們社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當初網站成立的時候,沒日沒夜的上班,竟然什麽好處都沒有,也怪不得他。”老呂讚同說:“是呀,這些事情我也看在眼中,小馬不錯,可能這事情對他打擊挺大的,“然後轉過話題說:“老朱真有福,竟然雇個留學生做保姆,我們,唉!一輩子守這地方。”老馬也感歎說:“生兒子像朱**那樣就好了,一樣年輕人,他怎麽那麽有能耐?在美國定居娶了個美國媳婦,還將老頭子都接過去享福了。唉,人就不一樣。”小馬沒有走遠,他們的聲音又比較大,弄得自己很不好意思,這兩個老家夥實際上對自己還是挺好的,都是失意人,失意人何必為難失意人呢。

老馬的悲歎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兒子是個小混混,成天打架賭博不務正業,連初中都沒畢業就死活不念書了,通過父親的關係在礦山當工人,礦山搬遷後也隨著礦山去了沿海,一年倒頭也難得見一次麵。老呂看到老馬又在說兒子的壞話了,連忙說開:“哎呀,其實呀,這都是機遇,假如我們我們當初能有老朱那麽狠心,舍得投入讓小孩到美國讀書的話,未必我們小孩不如小朱,那邊條件好很多呀。說到底人還是靠機遇的,有很多時候,大人沒有為小孩創造好機遇,不能怪小孩,不說小孩,就說我們自己,很多事情都是機遇的。”老馬忘記自己兒子現在的處境是因為自己不珍惜而不是因為沒有機會,接著說起了對機遇的認識來:“是呀。老呂,假如你跟習大大熟的話,給你當個國防部長,誰又能說不能勝任呢?不過話說回來,老朱那兒子還是有出息,難得有這麽孝順的,換成旁人,誰會將老父接過去礙眼?現在年輕人都是娶了媳婦忘了爹娘,難有個孝順的。”老呂毫不猶豫地表示讚同:“就是,就是。老朱兒子孝順,命好,難得,難得啊。”他們談著談著大有天下英雄誰敵手,馬呂生子當如朱**的意思。

“世易時移,變化不已”一紙通知就將一對勢同水火的仇人變成老夥計好朋友,連帶著將馬先鋒,都拉入了他們的陣營,足見人在本質上就是友好的,仇恨對人來說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社長兼總編終於來了,姓王名伯春,中年人。照例是在社長和主編麵前帖了個代理標簽,但實際上代理二字隻是正式的另一種寫法,全當不得真,來時由市麵麵的主管領導陪著,何書記也露了麵。大凡孤官外任,跟進龍潭虎穴差不多,自己力不夠強膽不夠壯,定得找個什麽東西壯壯膽,壓壓陣腳,讓那些虎不敢跳澗,龍不敢興浪才可立足,方能太平的。做大官的有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自然不在話下;當小官的沒尚方寶劍,隻有找個大點的官來壓陣,讓底下等著拆台的知道自己並不孤立而不敢妄想;當然進京做皇帝不一樣,天下找不到比皇帝更大的官,也沒人賜尚方寶劍,但他有槍杆子壓著,槍杆子的威力讓他都有賜尚方寶劍的權力,這又有當別論。中層會議上,各位紛紛在大領導麵前表達了對新領導的支持。連書記都說,一定要好好配合王社長工作,當好社長的助手。

王伯春有了個施展拳腳的機會,下決心幹一番事來立威,首先就規定按時上下班,不得遲到早退,當然,書記宣傳部工作繁忙,何況主管領導早就說過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宣傳部,有當別論。王伯春仔細的想想編輯部中的同仁們,老馬老呂不成氣候,無足重輕,否則這把年紀應該早升了;小馬有點名氣,主管了三個部門,掌握三顆大印,見證到這裏從一個本該消失的編輯部由死而生的曆程,並且有學曆有文憑,是個好苗子。不過年輕人本來就驕傲,那自認為有點名氣有點才華的並且手上還有點權利年輕人,往往是誰也不放在眼裏,都驕傲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假如這毛病不該,會吃大虧的。王伯春清清楚楚記得在自己宣布紀律的時候,老馬老呂和所有的中層幹部都目光呆滯,毫無表情,看樣子表示準備逆來順受了,唯獨小馬一臉不屑,竟然還嘲弄的笑了一下。

王伯春心中留意到馬先鋒的小動作,心中很是不高興,決心要好好的幫助馬先鋒改變這毛病——當老師當了多年,培養人都成了自己的愛好了。可馬先鋒卻是出於無心的一種本能反應,通過這次打擊以後,他也看開了,也沒有以前那麽求上進了,升了,自然好,不能升,就算當一輩子主輯,管一輩子網站和廣告,也不是世界末日,所以根本就犯不著出風頭去拍誰馬屁或撬誰牆腳。如果早知道王伯春心細如發連自己一個小動作都看在眼中記在心頭的話,就算將雞毛當令箭他也不會露出不滿還會真那麽回事地接過雞毛唱個大喏:末將遵令。

有了想法就去做,雷厲風行是做領導的基本素質,王伯春也不想做個沒有素質的領導,王伯春故意將馬先鋒在例會後留下來談工作——其實什麽時候都可以談的,會後隻是讓不知天高地厚的馬先鋒知道自己是特別關注而感到壓力。王伯春問:“你對現在工作有什麽看法?有沒有困難?精力夠不夠?我有想法是你當三個部門的主管,確實是很不正常的現象。”馬先鋒心中一涼,“來了,果然來消減我權利來了。”通過幾年的工作,廣告部,網站內容部,散文部都有得力幹將了,副手都比較得力——隻不過自己這幾年習慣於這樣工作了,各部門都運行得非常不錯,領導也懶得調整,老朱不傻,廣告部,網站內容部都是收益的大頭,這裏要放上對自己比較忠誠的,信得過的——馬先鋒是一路看著他成長的,哪裏有信不過的道理?實際上這兩個部門,副手完全是可以替代的,但是不便於老朱控製這兩個出效益的部門,對於自己的收入影響確實也不少,但是領導說了起來,隻有虛偽的說:“其實早就應該分開的,我覺得這樣安排,確實比較影響我們集中精力做好一件事情,實際上,我主管一個部門都覺得吃力。”王伯春高屋建瓴地說:“嗯,業務分開這個問題,我覺得有必要解決一下,也給你們騰出精力,一心做好你們自己的專業,比如說來稿質量不高,你就可以多用點心思去琢磨潤色了,《西部文藝》要生存發展,文藝方麵不能丟,我們不能將這編輯部辦成工廠,同時,也不能將編輯部辦成網站。”馬先鋒認真的表態說:“我服從組織安排,一定盡力而為。”兩個人交談,隻要有一個不堅持自己主張那就沒有話不投機的理由,王伯春將自己切身感受也說了出來:“我們編輯部要生存和發展,必須靠你們這些年輕人成長,我想在編輯部內,你一定要適應多個崗位,尤其是你,必須得每個崗位都幹到,這樣才利於今後成長,說不定那天,我會將你調往印刷廠當廠長。”

馬先鋒心中一激動,這可是個好窩子呀,雖然說名義上散文部主編和廠長是平級的,但是待遇截然不同,就算是網站內容主管,也是沒有辦法和印刷廠的廠長比的——現在印刷廠,業務大著呢,才不久又投入了錢建生產線,滿負荷開工,前途大大的有。周礦長——不,應該叫周經理了,礦現在變成了公司,基本上做到了亞洲的行業龍頭企業,回來交底說,今後編輯部這一塊主要業務要靠網站,印刷廠今後一定要想辦法獨立出去,做成個大企業,可以考慮往周邊發展,比如做造紙業,或者搞印刷設備等等,要等待機會,假如時機合適,總公司絕對會支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