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0章
◆ⅰ第19章千年之事
黃翎羽呆扶著身後的樹幹有些不穩地站起來:“你……”
慕容泊涯瞪著眼睛,伸出了雙手就去掐他脖子,誰知他站立不穩,黃翎羽又被嚇得腳軟,兩人一下就摔成了滾地葫蘆。
囫圇滾了幾圈,慕容泊涯終於壓在黃翎羽身上,忽然間停了不動,一隻手仍箍著他的腰,另一隻手卻死死地捂上了他嘴巴。
“噓——”他輕輕地安撫著。
黃翎羽感到耳邊一股熱氣吹過,癢得渾身發抖,立刻就醒了酒。這才注意到腳步輕盈齊整,五名一隊的巡兵正從近處過去。
雪鬆樹幹高挺,樹冠卻是低矮膨大,從外麵看去就是嚴嚴實實的一個錐形的及地帳篷,其中另有蹊蹺天地。
黃翎羽睜大眼睛向上看去,慕容泊涯一雙眼錚亮錚亮,專注地盯著外麵的人。在他背後,雪鬆墨綠的樹冠潑墨般壓了下來,針葉茂密地重重跌落,看不到再上的夜空。
這樣的重量,這樣的安靜。
腳步聲漸漸遠去,黃翎羽身上一輕,他便再沒忍住,掀起腳箍了慕容泊涯小腿,腰身用力,把慕容泊涯用力鉗在身下。
慕容泊涯酒還沒醒,掙紮幾下沒掙得出來,也沒運力,放鬆了身子:“好男不和,不和……鬥,我就不認真對付你了。”
他在應該是“女”的那個字上咕噥了幾下糊混過去,黃翎羽仍然氣結,給他當頭一個爆栗:“你大爺的,看清楚你爺爺是男是女。”
慕容泊涯瞪他:“你是宦侍,不是我大爺。”
黃翎羽仰天長歎,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怎麽樣,到底該怎麽樣才能讓他清醒過來啊!
慕容泊涯趁他一時閃神,翻起身來重又壓住他。黃翎羽知道他是趁醉發瘋,幹脆也由著他,自己躺在地下不動了。
“我說,我是暫時不能給你換個好活的了。”
“要不暗地裏給你使絆子的人就會把我當成你的小辮子使勁的抓是不?”黃翎羽不屑地接下去,“你當我傻?放心,其實刷刷桶還挺輕鬆也挺有趣的。”
“輕鬆?有趣?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
慕容泊涯狐疑地道:“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自己刷一次不就知道了?”
“你當我不敢?”他有些憤怒。
“你敢你敢,好了,我困了,老大你要是沒什麽事情放我回去了成不?”
慕容泊涯忽地站起身子,順帶著把黃翎羽扯進自己懷裏,奸笑道:“不行,這麽有意思的事怎麽能不帶我去?你先陪我刷桶再回去。”
“你自己刷去吧,大半夜的,誰給你送恭桶去淨房?”
慕容泊涯好一陣沒說話,苦思狀。終於想出了辦法,兩手捶在了一起,樂嗬嗬道:“偷!”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老宦侍獨有的尖嗓門在朝堂上顯得格外的咋呼。
“臣有事奏!”文丞相手執玉圭上前啟奏。據說正陽殿的鋪地磚是從蘇州運來的千淬金磚,青黑墨綠,光可鑒人。連帶著的,把朝堂上的對答也反射得一清二楚。
慕容泊涯側目看去,這位年近半百的丞相身形蒼勁,卻也略見蒼老。果然,就算他兒子愛上了男人,但是畢竟還是自己的親子。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羞憤割頸而逝,怎麽也會感到悲哀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皇親臣子們一個個都想著擴張國土,打壓南韓,有多少人知道丞相之子的悲哀,有多少人想過要讓這個扭曲的國家恢複到過去。
“啟奏。”宦侍長聲宣道,慕容泊涯趕緊低頭視地。
列位於左右文武官員之首的,正是他們慕容氏四兄弟。老大慕容銳鉞和他一排列於文職之首,二哥慕容楠槿與老四慕容熾焰列於武職之首。皇族的名字向來是秘密,所以民間不會有多少人知道當今聖上和皇子們的名字如何,他也就大大方方地用本名在外麵闖蕩。當然,能像他一樣把名字不當一回事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坐在皇座上的這位聖上當年篤信五行之學,有一卜算官說他命該有五子,若按金木水火土為名,定能保大燕江山萬年。於是每生一子都按五行順序命名。
然而多年以來,第五子遲遲不見,皇帝想要怪罪那名卜算官,卜算官卻道:“之所以第五子遲遲不出,是因為陛下的妃子之中,有那西戧一族的餘孽。”
這番話在當時還曾引起好大一場宮變。
傳說中,千年前的大燕,並不像現在一般。
千年前的大燕,男男之事與男女之事一般皆能得到親友真誠的祝福。而如今,卻猶如過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喊殺。
千年前的大燕,西戧一族正是輔佐融翔女王奪得天下的功臣,所以獲得無上的榮耀。
據說西戧一族,每千年就會有賢人出世,六千年前之燧火氏、五千年前之農墾氏、四千年前之宗國氏、三千年前之綏鐵氏、二千年前之醫毒氏、千年前之隱氏,都曾留下許多富有傳奇色彩的傳說。
然而西戧族人也就是因為這麽特殊的地位,所以今日才被當成了妖孽一般的存在,所以不得不另辟天地不再幹預世事,或者是隱姓埋名藏於市井。一旦被人發現……
站在他上首的老大慕容銳鉞,低著腦袋一言不發,十分沒有存在感的一人。
而老對頭慕容熾焰就站在對麵,一直拿目光來回掃他。——站在人前的熾焰,背脊筆挺,言語擲地有聲,不會有人記得他是暗殺為業的鵬組之首。就像人前的慕容泊涯,也是背脊筆挺,言語擲地有聲,不會有人記得他是專司刺探情報的鯤組之首。
當年父皇安排他倆人做這見不得光的事情,多少也是因為看穿了他們兩人根本合不來,不可能聯合起來威脅到他的地位。
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就站了過去,接著是按部就班的退朝。
日複一日,這樣的生活,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慕容泊涯不曾抬頭向上,隨著人潮退出。
退到正陽門外時,慕容楠槿才從武職那邊走了過來,有些憂色:“聽說昨夜熾焰又去鬧你了?有沒有什麽事?”
慕容熾焰站在楠槿後麵灼灼地瞪著他。
“我得到消息,一早就溜開了。”慕容泊涯低聲地答他,根本不理會熾焰。
“小心著些,誰知他什麽時候又發瘋。”
“除非他把鵬組的殺手全部調來,否則我也不怕他。”
“是是,曉得你鯤組的厲害。”楠槿拍拍他肩膀,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總之不要大意。”
楠槿正轉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腳步。慕容泊涯還以為他有什麽話要交待,趕緊上前,誰知他卻攬住他肩膀問道:“你今日身上的薰香與往常不同,倒挺好聞的。叫什麽名堂趕快從實招來,老哥好給你二嫂準備一些送去。”
——原來,還是為了莫韻那女子……
慕容泊涯整整思緒,定下心來答道:“這熏香是丫頭們備的,二哥先回去,我問清楚了就告訴你。”
慕容楠槿爽朗一笑,放開弟弟灑然去了。
慕容泊涯想想,這才覺得不對勁。他今日用的薰香料和往日沒什麽差別,倒是為了衝淡昨夜一夜荒唐而留下的那種味道,多擦了兩遍澡。
這樣也能讓薰香與眾不同?
他舉起袖子嗅嗅,狐疑了半天,沒得到答案。
◆ⅰ第20章四皇熾焰
把頭一天風幹的恭桶給各房的宦侍們拿去,再換來蓄了穢物的桶來清洗,白天的工作就這麽完成了。
桶哥和黃翎羽連連不可思議地道:“我發現從前幾日開始,最近的桶是越來越好刷了。”
黃翎羽哂笑,不置與否。
桶哥和他打回廊向長房走去,準備補個回籠覺。忽然哎喲大叫蹲下身去,叫道:“這是什麽玩意兒。”哀哀叫著從腳下撿起一塊核桃大小的石塊來。
——你能分出這是打製石器還是普通的石頭嗎?
醇厚溫和的聲音,餘音陣陣,溫柔的震動透人心脾。
他從腳下撿出一塊石頭,遞到他眼前。
黃翎羽猛地僵在當地動彈不得。
“小黃,小黃?”
桶哥尖細的聲音在耳邊響得嘹亮,黃翎羽過了片刻才從忽如其來的幻境中驚醒。抬眼一看,哪裏有什麽荒山野嶺帳篷篝火,仍是在三皇子府中。
他輕輕地呼了幾口氣放鬆下來,以前的一切,不論是在他前世,還是在今生,都早已遠去了。根本沒有回想起來的必要。
“真是的,誰那麽缺德,在路上丟這殺人玩意,明知道咱的鞋底不比那些大人們的厚實,踩一腳可要痛半日。”看時辰過會兒自會有當值的小宦侍來掃地,桶哥便把那石塊擱在回廊邊上,一路嘮嘮叨叨和黃翎羽走得遠了。
正走到快近院牆的時候,三皇子府從外至裏地喧嘩起來。
“呀呀呀!四皇子要經過了!四皇子要經過了!”有嬌滴滴的聲音在喊。
黃翎羽隻覺一陣香風過去,四近的大小丫鬟們呼的跑了過去,擁堵在府門邊上探半個腦袋偷偷往外麵看。他有些眼花地撫了撫額角,那個“四皇子”好像就是日前在府門發瘋的那個月鵬,原來人氣竟然還這麽高。
桶哥忽然也激動地捉緊了黃翎羽的手,興奮得一張蒼白的臉都紅了:“是四皇子,四皇子啊!”
黃翎羽還來不及答應,便被他拉著擠到了府門,跟在那群丫鬟的身後湊了個腦袋出去。
隻見府門外的那條夾路上,一隊人馬整齊安靜地回來。
“呀,好難得啊,今天四殿下是騎馬回來的!”
“噓!小聲小聲。”
這時隊伍已經近得很了,可以看見月鵬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越發顯得身形飄忽。黃翎羽又想起前幾日早上慕容泊涯臨走前還曾諄諄囑咐,讓他不要招惹老四,不要在宮裏人麵前提起“月鵬”就是老四。因為不論皇族的名字,還是月鵬這個名號,都是不能外傳的。
“其實名字告訴你也無妨,我也不相信巫蠱詛咒那一套能害死人。我大皇兄叫慕容銳鉞;二哥叫……,以後你見他自然會知道;我就是老三就不用廢話了;那個神經兮兮的名字是熾焰。”
——熾焰?叫鬼火還差不多。
黃翎羽當時的感覺就是如此。
神秘!
宮中都是神秘!
一個丫鬟舉著手帕掩麵低聲道:“天,四殿下還是這麽俊美呢。”
的確很俊美不錯,但是——
出於對古代人類性情分析研究之熱情,黃翎羽決定多嘴問幾句,於是低聲地問道:“前幾天夜裏,這位四殿下在府門口彈琴……”
他還沒問完,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接著道:“是啊是啊,多麽風雅,多麽優美,可惜我沒能親眼見到。”
“這,這不是問題所在吧……”黃翎羽想要止住她們愈見誇張的幻想,隻可惜,這個話頭一旦挑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皇族氣質就是如此的了。”另一個丫頭接話。
“是啊是啊,你看,四殿下就算騎馬也是十分與眾不同的呢。”
黃翎羽無言,有點進錯門的神奇感覺。慕容泊涯那家夥,養的都是什麽家人,各個與眾不同。
那四皇子越走越近,與夜間相比,是多了那麽點人氣,但是目光仍然有些飄忽不定,虛浮不實地遊移。
恰恰就要經過三皇子府門時,慕容熾焰似乎察覺到什麽異樣,眼神一下子變得尖銳,掃了過來,在半空中與黃翎羽四目相對。
黃翎羽沒有絲毫準備,被這雙眼睛對得寒起了兩手臂的雞皮疙瘩,好歹沒有臉上變色顯了虛實。
頃刻間,慕容熾焰又好像從來不認識他這人一般,目光平平淡淡轉到了其他丫環身上,頓時就有小丫頭嬌呼著掩麵而逃。
這陣仗,讓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麥克爾傑克遜演唱會紀實。那老邁,目光轉到哪兒哪兒就有人尖叫著暈,這慕容鬼火還是熾焰什麽的,也有此魅力。
眼見慕容熾焰進了四皇子府院,過了照壁,再也看不見蹤影,桶哥才捅捅他:“你似乎對四殿下有成見?”
“當然不,我隻是奇怪為什麽你很,很,”黃翎羽望天,想著該用什麽樣的詞語來形容桶哥對老四的那種感情。
“你還不知道吧,”桶哥嘿嘿笑了,一巴掌摸到黃翎羽□上去。
黃翎羽嚇了一跳,劈手就要去給那不規矩的手重重一拳頭,桶哥卻早就撤回了五指關,笑得賊忒兮兮。
“你那老二還留著個把兒,我的也是,咱們這些新來的都是去了卵子就行了,以前那些老家夥們可是連把兒都要去掉。要不是四殿下為我們這群人進言,你我現在可都用不了夜壺,要像莫槐運和周總管那倆老頭一樣,小解也得像女人一樣上恭房。”
桶哥頓了頓又繼續:“莫老頭說,那時他們去勢,要在尿口上插麥秸防著結痂堵上,不知多少人熬不過那痛。四殿下對醫理稍有研究,所以想出了隻去卵子的法子。你我生得晚,還能留下個作過男人的證據,也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他還待繼續嘮叨當年那些掌故,背後一人叫道:“小黃子,小黃子來一下,周總管招你去見他了!”
黃翎羽正在回憶著古印度的割鼻刑也是拿麥秸葦管之類的給鼻子留口,正深有感悟各地風俗史之觸類旁通,如同眼前開辟了一方新天地,忽聽這一連聲叫喚,將他又引回了現實,頗有些著惱地尋聲看去,見一個級別稍高的宦侍向他招手,神色著急,似乎有什麽極其重要的事情。
再一聽那宦侍的話,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周扒皮找他。頓時忘了剛才的熱心研究心中生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被抓到把柄了——皆因為這幾日連著差點丟了泔水桶帶做工瞌睡再帶帶壞皇老三刷桶,犯下的事情一抓就是一大把。
最後,還是桶哥在他背後揮舞著隨身攜帶的手巾,滿目同情地送他離去。
三皇子府院隻占去皇宮的一小片地方,但也算種得起花草樹木,修得出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還一應俱全。比起“那邊”的故宮,不知道情趣了多少倍。
黃翎羽日常都是在東院裏活動,從沒進過西院。而這次,帶路的宦侍越帶就越把他往西院引。
他一路上正襟微步,謹言慎行,為見周扒皮以及因見到周扒皮而可能引起的事端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