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軍難擋中流擊水情 (3)

老天爺!衛士長和衛士們一來到大海,又立即後悔方才在屋前的“長城”不應該垮掉,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而現在又是無論如何也築不起“長城”的。你瞧那海,淺黑色的海麵上,一浪高過一浪的潮頭,猶如千萬隻猛獸在嚎叫,並且不時列成千軍萬馬之勢,並肩攜手地向岸頭撲來,第一次同海灘的撞擊,便發出轟轟巨響,就仿佛整個世界在為之顫抖。巨浪拍岸之後,濺出的水沫水珠,飛至幾十米遠,而且充滿著力量,打在人的身軀上,仿佛是哪個頑童扔過來的石子。

衛士們立即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

太愛大海了,尤其是有風浪的大海。他靜靜地凝視著海麵,胸膛隨著呼嘯的海浪而起伏。是見到了溫情脈脈的楊開慧?還是在血與火的戰場上重逢了久別的賀子珍?目光中閃爍著一種熾熱,一種情戀,一種久想不得的強烈。此刻的,仿佛整個宇宙就他與大海兩個。隻見他雙手輕輕地一分,把擁擠在身邊的衛士分到兩側,獨自默默地脫去衣服……

“脫!”衛士長用目光向衛士們,向所有的警衛戰士、醫生下達了命令,海灘上齊刷刷出現了一個與海浪決鬥的雄性世界。為首的便是那個時代中國的最高統帥——偉大領袖。

“你們——害怕嗎?”掃視了一下他身邊的“赤膊隊伍”,然後微笑地詢問。

“不怕!”海灘上猶如三軍戰士在向最高統帥發誓保證。

“好!”習慣地將一隻大手叉在腰間,另一隻大手在胸前一劃,他說:“你們中間誰都可以跟我下海,也誰都可以不跟我下海。可以在岸上看,也可以回去。不過,這種機會千日難逢,沒下海的同誌以後可別後悔呀!”打趣的話,使得本已緊張的在場衛士和警衛人員、其他工作人員輕鬆了許多。

“去,我們都跟主席下海!”大夥兒齊聲回答。

滿意地笑笑,然後轉身便向大海走去。赤身的,比起身邊的小夥子們更顯得魁梧。他的腹部有點大,走起路來不怎麽“雄赳赳”,然而就是這種稍顯後坐的姿勢,在沙灘上反倒顯得格外穩紮穩實。他身邊的年輕人被七八級風吹得東斜西歪的,惟獨步伐堅定,所向披靡。

這是最高統帥的無聲行動!

衛士和全體警衛人員像聽到衝鋒的號角已響起,前呼後擁地跟著向大海走去。前麵,八名警衛隊員排成“一”字形,左右是衛士。就這樣,在這不平凡的一天,北戴河的沙灘上,仿佛率領他的千軍萬馬與前所未有的對手,擺開了決戰的架勢。

此刻的海水似乎也來了情緒,麵對這不畏懼的隊伍,先是一陣沉默,接著便來了個試探——一堵一尺多高的水牆,從海麵上倏然矗起,隨即以推山倒嶽之勢,向勇敢的挑戰者們迎麵撲來……水牆來得太快,沒有擊倒的挑戰隊伍,於是又急劇退卻,夾帶著一層層厚的沙土。

“啊,娃兒們,追!追上它!”舉起雙臂像孩子似的在揮舞著,口中不停地高喊著。身後,幾十名精壯的小夥子隨著巨人的腳印一起投向大海,逐浪而去。

哪知,大海並不是真正的退卻,而是誘敵上鉤,積蓄力量,等挑戰者們在水中尚未站穩,又呼嘯著以十倍的力量,攜著一陣“轟隆”的巨響,在麵前疊立起一道望不到邊際的“水山”。

“我的媽呀!”衛士長李銀橋驚得暗暗叫了一聲。他慌神地看看,的神色裏似乎含著一種鄙視,他的腳步仿佛正踩在一條平坦的柏油馬路上。這就是!衛士長真想向驚濤駭浪的大海高高地喊出一聲,他要向肆無忌憚的對手發出警告,並讓之退卻,遠遠地退卻。可還沒有來得及讓衛士長開口,黑壓壓的“水山”已經遮住蒼天,並迅速勾出一個倒寫的“6”字形……

天黑了!

耳聾了!

幾十名精壯的小夥子化做幾十個“水泡”,消失在“水山”的龐大胸腹中。

懵乎乎。

昏庸庸。

四肢、筋骨成了一攤散了架的零件。

“主席!主席呢?”

“啊,主席——!主席——!”衛士們、警衛人員們、醫生們反應過來的第一個清楚的思緒是找。

啊,到哪兒去了?衛士長李銀橋從沙窩坑裏“噌”地站起來,雙手稀裏嘩啦地扒開被泥沙蒙住的雙眼。

“主席——!主席您在哪裏——?”衛士長的視野中是帶著勝利呼嘯聲的海潮正以挾雷帶石之勢,“哈哈大笑”地回到它的母親懷抱,除此,他什麽都沒看到。

“主席!主席——”衛士長已不再聲嘶力竭了,那聲音是顫抖的、嗚咽的。

“衛士長,你是怎樣保護主席的?啊?”這是周恩來總理的聲音,羅瑞卿部長的聲音,億萬萬中國人民的聲音!

衛士長呆呆地癱倒在沙地上。

“銀橋,你怎麽啦?”啊,這聲音怎麽這麽熟悉!好像很遠很遠,可明明就在耳邊,是!是的聲音!

衛士長轉過頭,他一下呆了,又像被電觸了一下,身子一躍而起。

“主席,主席您還好嗎?”

“我沒事!沒事!”摸著嗆滿泥沙的嘴巴,笑嘻嘻地用手指著大海,告訴他的衛士長,“嘿嘿,你瞧,它還真是對手呢!”

他毫不費力地從沙地裏站起身來,李銀橋看見剛才躺過的地方是個半尺深印子,海浪的力有多大呀!還沒等衛士長讚歎,海麵上,又一片高接雲霄的“水山”正由遠而來。

好像根本沒有看到似的,搖擺著他那的魁梧身軀,信步向大海又一次走去。

“快起來跟上!”衛士長用沙啞的嗓門高喊一聲,第一個躥到身邊。

“跟上!跟上!”十個、二十個……衛士們、警衛人員們全都跟了上來。

“水山”依舊以萬鈞之力將挑戰者們吞沒、推倒在沙灘上。

挑戰者們抖抖身上的泥沙,又從沙窩裏站起來,跟著再一次衝向大海。

大海畢竟是永恒的,它的力量也似乎是永恒的。如此反複,這些精壯的小夥子們哪經得起這無休止的搏擊!耳朵聾了,眸子疼了,全身的筋骨麻木了,惟一尚能支持的精神力量也在急劇崩潰。

再也爬不起來了,赤條條的小夥子們躺在沙灘上吟歎著,打著滾,掙紮著,就是站不起來。

這時,隻有一個人依然站立著,他,就是。

習慣地將左手叉在腰際,看了一眼他的“隊伍”,頓時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落到了他一向百般信任的衛士長身上。

“銀橋,起不來了?難道這點水比當年胡宗南的二十幾萬大軍還厲害?”

衛士長的心猛地一陣緊收,身子即刻像彈簧似的從地上騰起。

“你們都不行了嗎?”抬起頭,對所有的隨從者開始說話了,那臉色陰沉,聲音嚴厲:“你們誰不願跟我走,請便,我可以另組織人馬,再跟它鬥十回、八回!”說完,撇開所有的人,獨自又邁步向大海走去。

“起來!跟主席走——!”李銀橋大喊一聲。

“起來!跟主席走——!”像衝鋒陷陣的騎士,如奔騰勇進的戰馬,小夥子們再也沒有絲毫退縮和猶豫了,當聽完的話後,他們不再覺得自己的倒下和被海浪吞沒有什麽值得顧慮了,跟著!保護!他們的心中沒有半點雜念,惟有這誓死不移的信念。

集中了他的全部魄力,今天要與這“對手”決個高低。

衛士、警衛戰士作出了即使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好的最後選擇。

前麵,警衛戰士肩並肩、手挽手組成一個鐵陣。衛士們則扶著緊跟在鐵陣的後麵,迎著洶湧而來的海浪衝擊。

大海真是被激怒了,海浪失去了戲謔的玩味,露出了猙獰的麵目,一邊是人聲,一邊是海喧,中間是風嘯,海灘上一片猶如戰場上的廝殺拚搏聲。

臂膀是鐵打的,卻被衝開了;身軀是銅打的,卻被擊裂了。待那人組成的鐵陣與水鑄成的海浪撞擊的一瞬間,衛士們、警衛戰士們的第一感覺是:老天真的來索命了!

“救生圈!救生圈!快給主席救生圈!”這是絕望的聲音,這是最後的希望,也是惟一的。

“哎,娃兒們別慌神!現在是漲潮!”戰士們猛然發現,那高大的身軀在浪尖端巍巍直立著。忽地,那高大的身軀又一下跌落到深深的浪穀之底,“別怕,沉住氣!隻會被浪衝到岸上,不會被拖到海裏去的。勇敢的同誌們,真正考驗你們的時候到啦——”

“哈哈哈——痛快!過癮!”這一天,上岸後,高興得逢人便這樣說。

李銀橋如此回憶——

“海浪並不可怕,隻要敢於和它鬥,它就會老實得像頭馴服的馬,順你駕馭。都說我們人的意誌堅強,就是因為我們敢於在大風大浪中磨煉、摔打!”這一天,睡覺時沒有要我給按摩。臨睡時,他給我上了精辟的一課。

太陽已經落海了,我以為這一覺會連著睡,誰知剛過吃飯時分,電鈴響了,我走進的屋子,他已經起床了。

“銀橋,睡不著覺呀,弄點吃的來吧,有點餓了。”

“怎麽,主席今天又有什麽重要事影響您的休息?”我又有些著急。

擺擺手:“不,是海水衝得我這裏不能安靜。”他笑著指指自己的腦門,並沒有不輕鬆的樣子,這我就放心了。

等我弄到吃的後,三筷兩勺地把飯菜消滅了,然後對我說:“今晚一律不見客,我要寫點東西,你給磨點墨。”

大概又要起草什麽重要文件,我把墨備好後便退了出來。

這一夜,的辦公室裏的燈一直亮到東方黎明。怕他太累了,一清早,我就進屋準備勸他休息。還未進門口,隻聽不停地吟著什麽詩句。再過去一看,見的辦公桌已經堆了幾張寫好的東西。看到那口中念念有詞的樣,我知道準有光輝詩篇要誕生了。

“銀橋,睡不著覺呀,我就寫了幾句。你看看。”隨意拿起桌上的一張紙。

是新作,是的新作。他那瀟灑自如大氣磅礴的墨跡一下吸引了我,便忍不住輕輕地讀了起來:

浪淘沙

北戴河

1954年夏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島外打魚船。

一片汪洋都不見,

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

魏武揮鞭,

東臨碣石有遺篇。

蕭瑟秋風今又是,

換了人間。

我雖然沒有那麽深的文學修養,但寫的這些,都是這兩天我親身感受到的,所以一讀便懂了大半。

“主席,寫得真好!真有氣魄!”我不由感歎而發,“主席真了不起!”

“不,是大海了不起!”雙手叉腰,麵向大海,看得出他那博大胸膛中,此刻,依然如同大海的浪潮一樣,洶湧澎湃著。是回憶那戰火紛飛、彈指一揮消滅蔣介石國民黨的八百萬大軍,還是展望共和國正在蓬勃興起的社會主義建設新的到來?

我不想打擾人民領袖此刻對“換了人間”的遐想,便輕輕地退出了房間。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的詩詞,與他革命領袖的偉大胸懷一樣,充滿了氣勢不凡的博大、宏偉的浪漫色彩,同時又滲透了革命的現實主義色彩。讀後感到格外親切,動人心魄。這首詞的上半部看來是滂沱大雨、洶湧波濤占了大半篇幅,但的全部感情卻傾注在同風浪搏鬥的“打魚船”上,這是他對勞動人民改造社會、征服自然的偉大氣魄的讚歎和深切關懷。讀到這裏,我不由想起前段時間與一起遊泳的事。

那是我們來北戴河不久的一天。這天天氣不算好,遊興也濃,一遊便遊得很遠,都快看不到岸了。我和其他幾位工作人員幾次勸上船休息,可他就是不上來,幸好,我們看到了前麵有一條打魚船,船上有一個老漁民。這位老漢全身曬得黑黝黝的,上衣的衣扣沒係一個,那個鎖子骨和筋骨根根凸起的胸膛,看得出是位幾十年滾打在海上的勤勞漁家人。

我對說了有漁船。他一聽船上有個老漢,便立即同意上船。沒等我們將他身上的水擦幹,便興致勃勃地與老漁民聊了起來。

“老人家,在海上多少年了?”

這老漁民根本沒有認出眼前這位光著身子的人是誰,於是,也無拘無束地跟聊上了。“我說同誌哪,不瞞你說,我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我娘就帶著我上這海了,不多不少六十三年啦!”

“啊呀,老哥呀,你的身子骨還真硬棒哪!”高興地拍拍老漢的肩膀。

老漢很得意:“那自然,你別看我的骨頭全露在外麵,俗話說:硬殼的貝鱉兒要比肉乎乎的魚伢長壽一百年呀!”老漢見的手搭在他的肩頭,一邊說著,一邊也毫不含糊地伸出手拍拍的那個微微凸起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