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軍難擋中流擊水情 (4)

我和衛士們緊張得瞪起了大眼,卻和老漢哈哈大笑起來。

“說得對,說得對,鱉兒就比魚伢子長壽!”根本不在乎,“老人家,你家裏好啊?一個人出來,老婆子不惦念呀?”

“好著呢,好著呢。”老漢一聽問起他老婆子的事,眼睛似乎亮了許多,“我家那個老婆子,我在海上她啥時都放心,就是我上岸不放心。”

感到驚奇,連我們也感到驚奇。我聽出,的話分明是說老人家出海後家裏人一定很擔心的意思。

老漢湊到的耳根,神秘地說:“我一輩子讓她生了六個,都是懷在上岸時,你說她是不是擔心上岸呀?”

“哈哈哈……”兩人笑得前俯後仰,那情景,我們也被深深地感染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連聲說:“是的麽,是的麽。”

“六個多了點,現在是新社會了。生娃兒可不能像打魚那樣越多越好呀!”笑著說。

老漢聽後,若有所思:“你這位同誌說得還有些道理。這魚打得越多,日子就越好過,哎,我兒子生得越多,你說說看,家裏的東西就越少了。前兩年,兩個兒子跟我分家,把我家當弄走了一半。去年,第三個兒子又提出要分家,明年,閨女出嫁也要嫁妝,這不,弄得我這把年紀還得往海上趟!”

兩位老人越說越投機。大概看到我們圍了一大圈,老漢便起身說要走了。“看得出,你這位同誌是大官,我不耽擱你了。”

“哦,不妨不妨,再聊一會兒。”興猶未盡,拉住老漢。

老漢有點不幹了,指指船艙說:“那不行呀,我還得上岸,趕著把這些螃蟹賣掉呢!”

“無妨無妨,再聊一會兒。”說,“你船上的螃蟹我全買了。”

我們幾個笑了,知道多麽想與這位平民百姓多聊聊。人民領袖心中裝的是人民,可平日他極少有這樣與群眾無拘無束地談話的機會。

老漢瞪了一眼:“你別拿我開心了!”

起身站了起來:“老人家你別不相信人哪!你跟我一起行,到時我與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看著像是真在做買賣的樣,我們幾個都抿住嘴在笑。

“說準了,我這可都是活蟹呀!”

“死蟹活蟹我全要!”

“我說同誌,我有話在先,眼下螃蟹可不便宜呀!”

“啥行情,你老人家還能哄我?等一會兒你開價就是了!”

老漢見這個“買蟹人”痛快幹脆,於是,便高興地往船艙板上一坐,掏出一袋水煙:“行,有你這句話,我今天就陪到底了。你說,你想跟我聊啥都行!”

就這樣,兩位老人從聊到國民黨,從漁網談到飯碗,從舊社會談到互助組……一路談笑風生,說笑話時又嚷又叫,高興時手舞足蹈。

上岸後,讓我把錢給了老漢,留下了他打的十幾斤螃蟹。那老漢始終未知買主是,隻是為做了一次痛快的生意而高高興興地走了。

令我將螃蟹拿到夥房全蒸上。“今天我請客,都來!”大手一揮,高興地對大家說,然後第一個坐上我們擺好的一張長桌旁的板凳,抓起一隻黃澄澄的大螃蟹就往嘴裏塞。“別裝什麽正經了,快動手吧!”左右環顧了一下,喊道。

於是,衛士、醫生、警衛戰士、夥房師傅……大官小兵、男女老少一齊“衝”了上去,展開了一場又吃又鬧的“螃蟹大戰”。

“侯波,別光吃,來照張相!”擦了擦滿嘴蟹油,對攝影師說。

於是,我們二十幾個全穿著泳衣泳褲的人,圍在身邊,我捅你、你笑我地來了個“哢嚓”……

“你們大概都很熟悉的這首《水調歌頭》吧。”

隨著李銀橋的回憶,我們還未從《浪淘沙》中拔出思緒,他又給我們送上一份珍藏的詩稿。這是一首我們曾經背得滾瓜爛熟的詩詞。

才飲長沙水,

又食武昌魚。

萬裏長江橫渡,

極目楚天舒。

不管風吹浪打,

勝似閑庭信步,

今日得寬餘。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我們發現,我們的吟詠隊伍中多了一位老戰士。當年的衛士長又仿佛回到了橫渡長江的身邊,心潮澎湃。

風檣動,

龜蛇靜,

起宏圖。

一橋飛架南北,

天塹變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斷巫山,

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

當驚世界殊。

“這首著名的《水調歌頭》,是當年遊長江的真情實感而發的?”我們問。

“是的。這件事是在我跟隨十幾年間留下強烈印象的事件之一。”李銀橋打開了三十五年前的記憶大門,娓娓動聽地講起了這段遊泳的軼事——

那是1956年夏的事。在廣州巡視,住在離廣州市區不遠的一個小島上。南國的夏日,異常燥熱,那時也不多見什麽空調之類的玩意兒,這個小島上自然就不會有了。小島上雖然有些海風,但這裏完全沒有北戴河海邊上的那種涼爽。這裏的海風也是熱的。

盡管廣東省委指示有關部門想了很多辦法,我們衛士也盡力替祛暑,但他老人家仍然待不住。

不時站在窗口,遙望大海,口中喃喃地念著“大海啊大海”。我以為又在眷戀北戴河的那場永生難忘的“鬥海戰”,便說:“主席,這兒的海似乎比不上北戴河,我們是不是回到那兒去?”

“不,銀橋,我們到長江邊去,去遊長江!”

出人意料地說道,並又加了一句:“馬上走吧!”

老天,他是怎麽想的?是什麽靈感觸發了他看著大海卻想著長江呢?

一聲令下,我們隨即離開了廣州,但沒有馬上到長江上去,而是到了長沙。我沒有弄清什麽意圖,在休息時,他卻詭秘地笑著告訴我:先遊湘江,來個“熱身泳”。完後,他認真地板起臉,對我說:“哎,銀橋,天機不可泄露呀!”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衝他笑笑,但沒有點頭,因為搞不清是真是假。是假無所謂,是真就由不得個人意誌了,遊長江這麽大的事,得組織批準。都說長江是天險,我心裏不由緊張起來,可這時又不敢隨便對人說。

一到長沙,情緒就大不一樣。這是他的故鄉,是他青少年時學習、生活和工作過的地方。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無限眷戀。但是,這個季節到湘江裏遊泳可不是好時光,來的前幾日,連續下了雨,湘江陡然漲水,江麵比平時寬出五分之二。從岸邊望去,隻見波瀾壯闊,逐浪無邊涯。然而,下定了決心的是一定要遊的。

“在長沙第一師範念書的時候,我們幾乎每天都到湘江裏遊泳,水越大越急,我們就越來遊。革命需要這種意誌,後來還真用上了。”

聽著、看著滿懷激情的言語和鬥誌高昂的勁頭,我們隨從人員沒有出麵阻攔他遊湘江的決心。倒是一位副省長提出了:“今天的湘江水,夾帶泥沙,顯得不那麽清潔,似乎不適於遊泳。”

馬上反駁道:“水清水濁,不是決定適不適於遊泳的主要條件。你說的這一點,可以不必顧慮。”

“現在湘江水漲,水又深,遊泳也許不便。”又是一位為擔憂的湖南老同學出來說話。他現在是當年上的那個第一師範學校的校長。

“這你可說外行話了!”抓住了對方的不充分理由,及時進行反擊。我知道,平時十分注意聽取不同意見的今天是怕有人借各種理由來阻撓他遊泳,因此,他的話與其說是給校長聽的,倒不如說是給我們全體隨從者聽的。他搬出了古人:“莊子這樣說過:‘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水越深,浮力越大,遊起泳來當然越要便利些,你怎麽反說不便呢?是不是怕我這個六十多歲的‘韶山伢子’沉下去呀?”

“不不不,豈敢豈敢!”老先生顏麵失色。

“哈哈哈。”興奮地笑了起來。

我們是上午十點零三分隨從長沙城北七碼頭乘小輪船溯江而上的。久雨初晴的湘江,蔚藍色的天空上還遮著一層薄薄的雲彩,涼風掠過水麵,吹到人身上,顯得格外舒適,與前兩天的廣州小島相比,真是不能同日而論。

穿著白襯衫,精神極佳,不時與圍坐在他身邊的人談笑風生,又不時起身伏到船邊的窗口俯視湘江,他真有點迫不及待了。

小輪船駛到猴子石附近,已穿好遊泳衣的,緩緩下船。我趕忙過去扶他走上已備好的木劃子。十分從容地坐在木劃子的邊沿上,將兩足伸入水中,又用江水將全身灑濕。這當兒,我已令衛士和十幾名警衛戰士先躍入了江中,為開道。

江中的全然不像我們平時看到的那莊嚴、穩重的形象,而完全是一個生龍活虎的健將。隻見他時而側遊,時而仰泳,顯得輕鬆自如,並不時地將頭左右看著,向我們衛士和警衛戰士介紹他當年與第一師範的同學暢遊湘江、歡敘橘子洲的一幕幕情景。

這次遊湘江十分輕鬆、愉快,除了水稍有些涼外,一切都是在順當之中,尤其是,情緒更好,與在廣州時的他判若兩人,這完全是因為遊了泳的緣故,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概他認為湘江的“熱身泳”已經完全解決下一步他要做出的讓全中國、全世界都感到吃驚的偉大壯舉——橫渡長江了!

“主席,上船休息一會兒再遊吧?”湖南省的領導在小船上一次又一次地催著。

“不累,到對岸再說。”幾次要我這樣轉達。

湘江水很急,徑直橫渡水流衝擊太大,所以隻能斜著向對岸遊。大約又遊了三刻鍾,他老人家領著我們一起在西岸的牌樓口上了岸。

和老同學握握手,說:“遊湘江已非第一次,不足為奇。”

“可您已經是六十歲以上的人了,還是這麽毫不費力地把湘江遊了,就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也難比呀!”老先生又說。

轉過頭,頗有些得意地問我:“是這樣嗎?”

“是,主席,我們都感到有些吃力了,可主席竟一點看不出乏累。”

上岸的地方,沒有馬路,也沒有水泥地,都是通常的農家地。樂意選這種場地。我給他披了一件浴衣後,他便在稀泥地裏走了起來。南方的泥地,隻要地上濺幾滴水,就會黏糊糊的,一邊走,一邊身上還不停地掉著水珠,於是兩隻腳上盡濺了泥土,連浴衣上都是。似乎特別興奮,有意踩在一條又小又窄的田埂上,那高大的身形左右搖晃著,他走得十分開心,大概想起了少年時代在韶山衝踩泥路的情趣吧!

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戶人家,便說:“走,看看去。”那時很隨便,身邊除了我們幾個衛士和工作人員外,外人看不出像有什麽大官來似的。再說,群眾大概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偉大領袖會赤著腳、光著身子出現在他們的麵前呀!

農舍裏沒有大人在家,隻有幾個娃娃。這戶人家的屋裏掛著好幾張的肖像,但小娃娃沒有認出。

“給我點支煙吸。”站在農舍前說。我遞上煙後,又讓一名衛士借來一張椅子請歇歇。

娃娃們見這個陌生的“老頭兒”很有趣,便圍了過來。正好有一個小娃手裏拿著什麽玩意兒被看到了,他老人家便向前俯著身子,逗起那娃娃來:

“來,給爺爺看看好嗎?”

小機靈鬼反逗起來,雙手把玩意兒緊緊捂著:“你猜猜看!”

“我可猜不著!”裝作十分無可奈何的樣子問,“是岸上爬的,還是河裏遊的?”

小家夥得意了,說:“都不是,是天上飛的!”

“噢——是蜻蜓!”

“猜對了,猜對了!”娃兒們高興得跳了起來。

如果不是湖南省委領導的到來,說不定還會同這些娃兒玩起捉迷藏呢。心境好時,他老人家什麽事都會幹得出。

長沙有當年不少同窗好友,他們知道遊湘江,趕來見麵的人不少。那位叫周世釗的老先生,見遊完湘江後無半點累意,不由在老同學麵前讚歎不已:“潤之先生,您真偉大啊!今天您這哪裏是橫渡湘江,而是斜渡湘江呀!斜渡比橫渡的距離要多一倍!了不起!了不起!”

“噢——遊湘江不算什麽,不算什麽!我們還……”說到這裏戛然而止,然後朝我擠擠眼,意思是提醒我“天機不可泄露”。

老天,他真的要遊長江!此時的我,已經判定十有真的要遊長江了。

果然,上岸後,看完了當年他學習、生活過的嶽麓山、愛晚亭、白鶴泉、雲麓宮等地後,就讓我叫隨行的羅瑞卿部長前來,告訴他馬上到武漢去。

這長沙到武漢近在咫尺,乘飛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