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從銀川到賀蘭山 (1)

這一覺胡子睡慘了,時鍾何止轉了一個圈,無知無覺。

過於自然的自然醒,似乎日已偏西。

幹了,胡子啵一句。

把衣服往身上一扯,臉未洗牙不刷就出了門。

樓道裏無聲無息,停屍房一樣。

胡子邊走邊給二哥打電話,二哥說他們都已經到現場了,燈光音響昨夜就裝完了,第一天演出的樂隊也已經在去現場走台的路上了。二哥又說,是老黃特意叮囑大家不要叫醒胡子的,老黃說讓丫痛睡一場,後幾天還指著丫幹活呢。

胡子在炎熱的夏天心中還是生出一絲溫暖,雖然嘴裏冒出來的依舊是“這個傻逼”四個字。

胡子給李佳打電話讓她來賓館接他,然後就走出了賓館大門。

準夕陽是從準西邊照過來的,胡子的眼睛被準夕陽晃成了一片夢境。在夢裏,往日清冷的街道突然車水馬龍起來。

胡子站住,閉上眼,默數一二三,再睜眼,眼前依然仿佛夢境。

胡子快步穿越賓館的庭院走到大街上,大街上擁擠不堪,連自行車道和人行道上都積滿了汽車和摩托車。

胡子有些發呆,一夜之間銀川似開進了千軍萬馬。

這裏有個摩托節胡子知道,但這老些個汽車從何而來啊?

胡子注意到,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大多都是外地車,而且以北京車居多。

車大多不是什麽好車,以捷達、夏利、桑塔納和切諾基為主。

遠遠的一縱列嶄新的藍色奧拓車隊吸引了胡子,胡子看到所有見到這列車隊的汽車都在按喇叭,並且不斷有人衝它們歡呼。

車隊緩緩前移,以烏龜爬坡的速度。

當車隊終於經過駐足的胡子時,胡子熱淚盈眶,繼而傾盆。

這幾輛擦拭幹淨的掛著北京牌照的嶄新奧拓車上,都有一麵鮮豔的小紅旗迎風招展,那一麵麵小紅旗絕對是用烈士的鮮血染紅的,紅得像燃燒的火炬,旗幟上用中國黃書寫著威風凜凜的四個大字和一個感人的驚歎號:“搖滾萬歲!”從車窗望進去,一律青春水嫩的光鮮男女,臉上洋溢著興奮和自豪。胡子跟路人一起向他們招手歡呼,他們熱情激昂地回複,像一支被檢閱的部隊。

埃利奧特提伯在《製造伍德斯托克》中寫道:“7月18日,星期五,汽車鳴笛致意的聲音、人們歡呼慶祝和摩托車加速引擎的聲響把我吵醒。我在床上翻了個身,雙眼朦朧,半睡半醒我穿上衣服,走上17B號公路,眼前的景象簡直難以置信。一條接連不斷的人流或駕車或走路,開進貝特爾”。

2004年8月5日黃昏,在中國西北城市銀川的大街上,胡子相信他看到了上述描寫中類似的場景。胡子開始噙著淚水了,似乎離夢想僅一步之遙。

胡子的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無比的踏實。他頃刻間明白了之前出票不好的原因,因為他們沒有開通網上售票,所有歌迷都要到了現場才能買票。望著從天南地北匯聚銀川的車流,胡子心中充滿了幸福感。在和平時期,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隻有搖滾樂還能凝聚如此排山倒海的力量。

背靠賀蘭山,麵向人海,胡子已經在暢想明天山呼海嘯的現場了。

從這一刻起,胡子的臉上就一直濕濕的,混著塵土和眼屎的臉不幹不淨像腳下龜裂的土地。

一麵麵旗幟從車裏伸出來,一支支五顏六色的小喇叭從車裏伸出來,一隻隻細嫩的手臂從車裏伸出來有人認出胡子了,他們衝胡子大喊:“牛逼”、“我們來了”、“明天躁起來啊”越來越多的車停下來跟胡子打招呼,交通陷於癱瘓。車上的人扯著脖子問各種各樣的問題—“聽說老崔來不了,是真的嗎?”“何勇跟張楚真的複出了?”“竇唯能來嗎?”“我們今天能住在場地裏嗎?”“宿營區能洗澡嗎?”胡子一一解答,並催促大家往前走,說一切順利,你們來了就一定會牛逼的。

一個尖銳的女生大聲喊:“爺們兒別哭啊,我們這不是都來了嗎?!”幾乎同時,所有的車開始按喇叭,歡樂的交響響徹天空。

李佳打電話說她的車根本到不了賓館,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突然那麽多車。胡子說你仔細看看那些車的車牌子,說這話時胡子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胡子他們本來就不是那種城府很深的人,他們很容易就激動和興奮起來。李佳突然在電話裏大聲叫起來,顯見是激動萬分,她說:“胡子,你們成功了!”李佳也是真真地激動和興奮了,她現在覺得好像賀蘭山音樂節也跟自己有關,而且關係密切。

胡子按照李佳的指引,穿過了無數街道才坐上七星瓢蟲。一上車,李佳就深吻胡子,她的興奮勁兒一直麻辣地持續著。

胡子他們到現場時,夕陽依舊沒有完全落光,散射的餘暉像媽媽的手撫摸著賀蘭山的腳趾。

怎麽這麽安靜,一點兒聲音也沒有?胡子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也許是被剛才的汽車鳴笛炸聾了?胡子轉身問李佳。李佳說:沒聲音。

逐漸靠近舞台,舞台上空空的,連人影兒也沒有。

見鬼了。

走到舞台邊,胡子看到二哥和他的部隊正在吃盒飯。

胡子問二哥走台如何,二哥說電還沒來呢。

龍卷風,瞬間讓胡子的腦袋暈眩。

老黃呢?胡子問。

正溝通呢,四個小時了。

樂隊呢?胡子問。

都到了,在那邊兒的房子裏休息。

那邊兒的房子,是指12個藝術家設計的賀蘭山房。

胡子和李佳往賀蘭山房走去。

這次的賀蘭山音樂節得以成行,還多虧了這12座房子,所以老黃和胡子對策劃建築這些房子的總設計師呂澎充滿感恩之心。

胡子他們在銀川本地藝術家毛同強設計的房子裏,與第一天即將出場的六支樂隊會合了。他們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打牌,有的已經開喝了。胡子一露麵,手裏就被塞了一瓶啤酒,很多樂手圍過來,問:“胡子,這回咋樣?”胡子想著電的事兒,心事重重,就低調地說:“應該還行吧。”

“什麽時候能來電啊?都快等死了。”“應該快了吧。”然後就聽到助手叫“黑豹樂隊試音嘍。”謝天謝地謝謝我的祖宗。

聽到走台的消息,樂手們都振奮起來,雖然才是第一支樂隊,但所有樂隊都站起來拎著家夥往外走,也許他們在房子裏委屈得太久了。

胡子接到老黃的電話,說他正跟電老虎在一起,但又出了一個緊急的事情,要胡子去辦。

老黃說,到現在為止,演出的批文還沒拿到手。

胡子的頭又被重擊。

胡子馬上打電話給讚助商陳總,陳總一聽大發雷霆,說你等著,我馬上去區政府。

銀川這個地方在古代應該算邊塞了,這個地方的人沒有什麽緊迫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西北風刮多了,他們聽別人講話就當是風過耳。關於電和批文的事,老黃、胡子他們第一次來銀川時就反複強調過了。

沒什麽總是順的,沒什麽不順是順不過去的。還有更多的事情,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但不說出來,總給那些光會動嘴皮子的人留下話把兒。唉,算了,不說了。

胡子跟樂隊來到舞台前。

第一個聲音一出,歡呼!台下全是行家,搖滾音樂節還沒見過這動靜。

胡子興奮地把李佳抱起來。

胡子接到陳總電話,說明天早上批文一定拿到,放心。

胡子又舉了一下李佳。

說時容易啊!

胡子的心思終於完全地落回到現場。

點燈時分。

燈“唰”地照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