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演出過後

胡子帶樂隊演出到成都,一下火車就給李樹打電話。李樹是個畫家,長胡子十歲,但他們是莫逆之交。李樹是知青,在四川待了三十多年。

李樹說:晚上準備一盒巧克力,帶你去泡妞。

李樹約的地方是成都一家很有名的迪廳,走進迪廳胡子就傻了—遍地都是美女。

這就是成都—美女之城!

李樹和兩個看上去二十歲都不到的美女正在搖頭晃腦地聊天。美女真是美,讓人流口水。

李樹介紹了胡子。

美女四眼放光。

成都是中國搖滾樂的重鎮,成都有一定數量的愛搖滾者。因為“二十一”、“另外兩個同誌”、“菠菜”、“聲音與玩具”、“阿修羅”等樂隊的開荒和耕種,川味兒搖滾已經紮根於滾友心中。所有北京的樂隊去成都演出都不會太擔心,因為成都是中國搖滾的另一個家。

聽說明天胡子他們演出,倆美女一致強烈要求前往。

胡子樂,美得不行。

李樹說:行吧?

胡子:當然,你的火眼金睛還有錯?就是好像小點兒。

李樹:不小了,都滿十八了,該有的全有,沒問題。

胡子:那我來哪個啊?

李樹:哦,忘了介紹了。這是小娟,這是小媛,她倆是同學,都剛畢業,馬上上大學了。

胡子:真嫩,都可以做我女兒了。

李樹:差不多吧,小媛是我女兒,小娟是我女朋友。

胡子差點兒沒把舌頭吐李樹臉上。

李樹:小媛,你上音樂學院後有什麽事兒就找胡子叔叔,他認識人多,跟他混沒問題。

小媛:肯定的,我還能讓他跑了啊!

這都哪兒焊哪兒啊!

胡子在空調能要人命的迪廳裏滿頭大汗。

李樹:我把女兒介紹給你了,以後你們什麽關係我就不管了。

胡子:你是想讓我做你女婿啊?

李樹:休想!除了這個什麽都行,你得替我罩著點兒她。

胡子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個陷阱,自己到底跳不跳呢?

李樹的表情很真誠,很坦率,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胡子一下兒就頹了,像吸了草似的,滿腦子塞滿亂草。

叔,你怎麽啦?

沒事兒,坐了一宿火車有點兒累。

不會吧,玩兒搖滾的這麽經不起躁啊?來,喝點酒,躁起來!

小媛仰脖,一個double的黑方下去了。

逃不過了,走吧!胡子照樣走了一杯。

那邊李樹和小娟也在重複這個動作。

你們倆都挺能喝啊。

我都憋了18年了,高中畢業我爸才讓我喝酒,我得追你們啊。

追風少女,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們就這樣聊著搖滾樂,將兩瓶黑方進行到底了!

女人天生四兩酒,倆丫頭興致勃勃似乎毫無醉意。

加綠茶喝這玩意兒千杯不倒。

那咱來一瓶不加綠茶的,純飲。

別喝了,你今天喝不少了。

我沒事兒,你看胡子叔叔精神煥發聊性正濃呢!

我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演出後再接著喝吧?

也行,那咱們吃夜宵去吧。

我不去了,明天吧。

也好,爸,咱們回家。

李樹在兩個美女的攙扶下,風光無限地上了出租車。

胡子咽了口吐沫,他的衛生習慣比較好,從不隨地吐痰,有痰往肚子裏咽。

胡子其實一點兒也不累,這個點兒正是他龍騰虎躍之時。禿子說,千萬別跟胡子拉晚兒,過了午夜三點,這丫就變成二十四小時開機了。

胡子信馬由韁就走到了“小酒館”。

“小酒館”是成都一景,它是藝術家張曉剛和有成都搖滾教母之稱的唐蕾一起開的。成都除了是中國搖滾樂的重鎮,也是中國當代藝術的大本營之一,張曉剛、周春芽、何多苓、郭偉、何森等人,都是從這裏走向世界的。“小酒館”是藝術家和搖滾人的家,也是成都搖滾最重要的演出場所。胡子一直認為有幾個人對中國搖滾樂十分重要,他們都不在北京,正因為他們不在北京,所以格外重要。他們是成都唐蕾、天津翟翌和西安雙喜,他們將北京以外的搖滾江湖做得風生水起,他們是一方豪傑,也是中國搖滾的三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小酒館旁邊還有一家叫“白夜”的酒吧,女詩人翟永明是那裏的主人,那裏也是天下詩人的集散地。這兩家酒吧的名字也許與兩個文豪的小說有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和左拉的《小酒館》。因為都是文人開的酒吧,也許反而和那些名著又無關了。文人相輕,文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看不起名著的那些人,尤其是成了名人的文人。那麽成了名人的文人都喜歡什麽呢?喜歡提攜後進,裝大尾巴狼!而沒成名人的文人好什麽呢?好滅人,滅九族,滅全人類!

胡子到“小酒館”時是午夜兩點鍾,“小酒館”裏七七八八還有不少人。

在門口,胡子撞上往外走的服務員,她和胡子打招呼,並說張老師他們剛走。

胡子哼了一聲,心想我又不是來找張老師的,我是來喝酒消磨精氣神兒的。

胡子還是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兩個成都樂隊的樂手,他們正跟幾個姑娘擺龍門。他們問胡子要不要一起坐,胡子說你們先喝著,我一會兒過來。

胡子坐在一張張曉剛展覽的招貼下,要了一瓶嘉士伯。

胡子其實很佩服張曉剛他們那一代人,他們不聲不響就把老棉襖穿成西裝了。文化這件事兒真的很難講,所有的傳統都趴在地上,站起一個算一個,站起來了,就當代了,就響當當了。

胡子突然有些遺憾沒見著張曉剛,那也是一個酒戰士啊!

胡子把眼四處梭巡著,看見一個留著屁簾兒的卡哇伊胖女孩兒,正趴在吧台上寫作業。

胡子對她有印象,胡子覺得他每次來成都來小酒館都能看到她,她都是一個姿勢在寫作業。

胡子笑了,胡子想:Why啊?

說胖女孩兒,其實女孩兒也不太胖,隻是因為她的日本頭,臉顯得圓了些,身上也豐腴。

胡子拎著酒坐到吧台旁,女孩兒用眼神跟他打招呼。

幹嗎老在這兒寫作業啊?

喜歡這兒。我爸說年輕時專門去球場邊讀書,鍛煉神經,增強抵抗力。

胡子的爸爸也曾經這樣跟胡子講過,看來這個故事已經比得上頭懸梁錐刺股,成為經典了。

您又來成都了,有演出嗎?

是啊,明天。

哪個樂隊啊?

二手玫瑰。

我也想去看,他們太好玩兒了。

歡迎。

但明天我要和爸爸媽媽回奶奶家,真不巧。下次什麽時候啊?

還不知道。

記得提前通知我啊。

好。可怎麽通知你呢?

告訴唐姐就行,她能找到我。

好。

好謹慎的姑娘,還不願意透露電話。

胡子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讚賞還是鄙夷。

喝完了嘉士伯,胡子問服務員還有沒有他的存酒。

還有半瓶“沾邊”。

胡子拎著半瓶“沾邊”,加入了成都樂手的行列。

這一桌一共五個人,除了兩個樂手,還有兩個本地的女娛記,一個女畫家。

女娛記自來熟,很快就和胡子打成一片了。

她們詢問北京搖滾的生存狀態等在胡子看來太大太不著邊際的問題,胡子勉強應付著。但隨著酒精更大規模地浸入血液,胡子的思想也飛起來,開始大言不慚地縱橫天下了。

這個時候的胡子是完全不設防的,是他的軟肋時間,也是他最有魅力的超級時刻。胡子最欣賞李白的時刻是:仗劍去國,辭親遠遊,洋洋萬言,倚馬可待。此時正是胡子的倚馬時刻,萬千思緒,從天而降,妙語警言,張口就來,直說得喝酒的一眾人,俯仰身形,心馳神往。

胡子在酒high之時,不僅腦筋急急轉,飄忽的眼神兒也如電閃,他發現那個坐在角落裏一直寡言少語的女畫家也被調動了起來。她,正在蠢蠢欲動,胡子想。

女畫家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相貌清秀,眉宇間略顯憂鬱。

女畫家越是不言語,越是惹胡子注意,所以,有時沉默也是一朵盛開的花。此刻,在胡子眼中,女畫家如花怒放。

胡子開始有意多看女畫家幾眼,他發現女畫家竟然毫不躲閃,她的眼睛像長安街一樣筆直地伸向胡子,目光如孩童,毫無雜質。

胡子認為中國第三代搖滾有三支代表性樂隊,即二手玫瑰、痛仰和謝天笑,兩個異類,即舌頭(可惜解散了)和左小祖咒(他在他自己的道路上揚長而去),他們既繼承了中國第一代搖滾的人文關懷,又以各自獨立的思考和新鮮的音樂形式,發展了中國搖滾樂的內容和形態。當然還有一些無法回避的樂隊,比如夜叉、扭曲的機器、反光鏡、廢墟、冥界、窒息、腦濁、王磊、誘導社、掛在盒子上、生命之餅、與非門、AK47、木瑪、幸福大街等。再就是一些深具搖滾精神的民謠歌者,比如萬曉利(他認為自己是搖滾人)、老狼、李誌等。

關於上述問題,是純屬虛構的人物胡子的個人觀點,不供大家參考和討論。

二手玫瑰的成都演唱會來了很多人,他們是來聽相聲、二人轉和搖滾樂的,他們是來看騷媚妖嬈的東北大漢梁龍的。梁龍是一個純草根,他的音樂是純民間的智慧加反應迅速的反諷,以侃大山的方式針砭時弊。胡子最喜歡二手的一句歌詞是:鄉間的酒肉臭,城市裏凍死骨。胡子以為這兩句話是2000年後中國現實最簡潔、最直白、最精彩的寫生:有錢人在鄉下買了別墅,城市裏擠滿農民工。胡子想如果歌壇有個什麽貝爾獎,那梁龍當之無愧要拿一次這個獎。

胡子記得第一次帶二手玫瑰演出是去上海,他們除夕登上了南下的列車,結果列車的餐車就成了他們的戰場。他們就像是戰時的一個文藝宣傳隊,走到哪裏都可以開演,送歡樂、送溫暖。彈起我心愛的老吉他,隨火車向著韶山跑。中國搖滾的列車,一刻沒有停下。一幫老酒鬼,借著酒興上演活報劇,惹得全車的服務員都拍手跳腳。跟胡子一起扭秧歌的女服務員是一個貧嘴的天津美女,但她真誠地說:原來搖滾是這個,那我愛搖滾樂。

搖滾可以什麽都不是,搖滾也可以什麽都是,搖滾為什麽就不能讓大家樂呢?!百家樂,搖滾樂!整個列車的女服務員幾乎都成了搖滾果兒,她們瞬間爆發的骨肉皮熱情,讓這幫搖滾老炮很受用,心裏樂開了花。

分到胡子這兒的果兒,當然就是那個貧嘴的天津美女了,在上車前她就跟胡子眉來眼去地臭貧。她說:你們總政的啊?咋不像的兵,像****啊?!胡子說:我們是來收編鐵路的。她說:你就收編我吧,我最喜歡唱酸曲兒的了。胡子:我一會兒就收了你。她:一怕你不敢,二怕你沒這個福氣。胡子吹胡子瞪眼地發誓:走著瞧。那還用橋嗎,大路平鋪直敘。他倆扭著扭著秧歌就扭出了餐車,扭進了列車員室,那狹小的空間倆人站著都擠,就擠在一起。

她說:你把我的胸都壓扁了。

胡子:你有胸嗎?

她一口咬在胡子的耳朵上,耳朵立馬撕裂,有血流出來。

胡子不管了,眼前的製服美女已經讓他的神經接近崩潰。他閃電般將她推開一些,又閃電般將手入懷,隔著白汗衫,那雲朵一樣的軟玉。胡子沒工夫解扣子,那隻肮髒的手像旋轉門把手一樣左右擰個不停。她一下子就軟了,軟塌塌地癱在胡子肩上,任胡子為所欲為、胡作非為。她不停地呢喃:我做你的老婆好不好?胡子一邊咬她一邊嘴裏咕嚕:當然好,那我南來北往就省錢了。

列車員室實在太小了,他們根本無法放平,隻能站著打立杆,氣喘籲籲嬌喘籲籲,丟啊丟,丟手絹,丟丟,丟人啊!啊,胡子心中大喊一聲,通體舒泰,衛星上天,紅旗落地。她整個人就像扶不上牆的爛泥,而胡子手握爛泥居然幸福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