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感情是蔬菜,房子是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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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天已大亮。太陽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裏透出一縷,刺得我眼睛發痛。肖勇還沒醒,遠遠地蜷在另一邊。一想到昨晚尷尬的一幕,我迅速起床,多待一秒都不行。對於肖勇的氣憤沒有地方發泄,也不能發泄,不然我倆的關係又陷入了新的僵局。
“走了?”肖勇醒了,別過頭遠遠地看著我,像是看寢室裏的室友。
“嗯。”我繼續穿衣服。
“是不是覺得在這裏睡覺是一種痛苦?”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看你不太高興。”
“沒有啊,我心情很好。”我朝他笑著揮揮手,一出臥室,眼淚便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到了酒店葉強要我替他去市旅遊局開會。
還沒到市區車就堵了,我氣惱地拍拍方向盤。空氣裏全是喇叭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支三流的管樂隊。我擠在車堆裏,望不到盡頭,腳踩在刹車上不敢挪步,生怕追尾。旁邊有輛寶馬搖下玻璃,雖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但脖子上文的一條爬行動物並不代表他涉世未深。他吊兒郎當地看著我,挑釁地向我吹著口哨。我摘下墨鏡,瞪了他一眼,隨後覺得不解氣,看著他凶煞地說:“你吹誰呢?寶馬了不起啊?”他被我的憤怒嚇到了,悻悻地笑著說:“開個玩笑發什麽火啊?”
還是遲到了,我從後門溜進去的時候,領導正在強調“十一”黃金周旅遊接待的問題,“各星級酒店一定要做好三個工作,一是做好市場營銷;二是做好安全生產,尤其是消防安全和食品衛生;三是做好細節服務,營造旅遊氛圍,讓外地遊客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咯咯咯,啊,嘻嘻嘻……”突然響起一個小孩子刹不住車的笑聲,瞬間響遍了整個會議室,大家紛紛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源頭。我遲疑了幾秒,馬上意識到什麽,忙拿起包,在裏麵倒騰著手機,按下了拒聽鍵。
周圍有人哧哧地笑起來,領導黑著臉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低著頭坐在那兒,不敢看他。今天真倒黴,路上遭人調戲,開會又遭人暗算。哪個王八蛋這麽缺德,現在給我打電話。
散會後我第一個走出去。開了機,有四個來電提醒,我媽打了兩個,還有兩個陌生號碼。去車庫取車的時候,電話又響了,又是剛才那個號碼,我正愁沒處發火呢,我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如果是做廣告的江湖騙子,一定好好罵他一通。
“你好,請問你是莫依依嗎?”
“你誰啊?”空蕩蕩的車庫響起我的回聲。
“我是周媛。你認識我吧?”
周媛,原來是她。我媽時常在我耳邊提及的一個人。我壓住火,連應付的寒暄都沒有,冷冷地說:“哦,認識。有什麽事說吧。”
“我剛下火車。你在哪兒我來見見你吧。”
“在外麵,堵車,一時半會兒回不去。要不你先回家去吧,你爸病得很厲害,我媽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了。”我語氣很不好,甚至有點指責。我恨不得說,你才知道回來啊?過年都不知道來看看你親爹,擱我們家不管了,賣給我們家了?現在人不行了你知道回來了,早治病需要錢的時候你死哪兒去了啊?
“也行。我也是剛聽說,阿姨昨天才給我電話。”她聽出了我話裏的意思,遲疑了幾秒,“有直接到你們家門口的車嗎?”
“有。”
“哦……你什麽時候有空回家?”
“還在上班呢,說不定。”好笑,我什麽時候回去跟你有關係嗎?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親爹又不是我什麽人!何況在心底深處,我已經和那個家形成了無形的對抗。那個家在我看來,簡直就像是一個候車室,與我無關的陌生人越來越多,唯一一個與我有關係的人也正在慢慢向他們靠近。我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我媽已經知道了周老師的病情。二姨告訴她後,她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我想,這樣也好,總不能一直瞞著她,早知道早死心。我也趁機做了她的工作,她終於答應將他接回家裏進行觀察。說點不好聽的,這就是等死了。周媛這次回來,可能也是為後事做準備的。我突然又是一陣鬆快,與其這麽耗著折騰所有的人,不如一了百了。
吃過午飯,我還是決定回家一趟。酒店的車開出去了,齊齊的車我也不想借,於是顧不上還生著肖勇的氣,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幫我借輛車。
“單位車子不讓外借呢。”他正在睡午覺,迷迷糊糊地說。
“你朋友的私家車呢,借一輛。”我想他那麽多朋友,借個車應該沒問題的。
“好吧,我幫你問問。”他的語氣有點不情願,我逼著自己把那理解為沒睡醒。
過了幾分鍾,他回了我一條短信說:朋友的車都不在家,你要去哪兒,不能打的嗎?我看著短信,很是懊惱,平時看著挺能耐的,關鍵時刻就硬不起來了。
我想起了雄哥,但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畢竟我倆隻能算是點頭之交。不想我一開口他便答應了,半小時後,派一小夥子開著一輛寶馬過來。
我媽正在臥室捆著一床棉被。她弓著身子,兩隻臂膀使勁地壓著被子,可能被子太厚了,她幾次想騰出一隻手去拿繩子的時候,被子便調皮地鬆開了。一縷頭發耷下來,擋住她的眼睛,她來不及抬手抹到腦後,仍是憋足了勁兒,繼續捆被子。我默默地走過去,幫她遞過繩子。
“回來了?”她看了我一眼,努力地衝我笑。
“嗯。”
“……沒治了。”我媽說完撇撇嘴,嗚咽起來。
我心裏一酸。臥室的另一張床上,他微閉著眼睛躺在那裏。聽見我媽的哭泣聲,他醒了,無力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嘴巴動了動,但是沒有講出來,隻得用手指抽筋樣的微微動了一下。意思是讓我坐下,像是有話對我說。
我拉了張凳子在他床邊坐下,這是我們距離最近的一次。他瘦了很多,眼眶已經深深地陷進去,顴骨和鼻梁尤為突出。戳著針頭的手背青筋暴起,隻剩下薄薄的一層皮膚,肌肉和血液像是全都幹枯了,以至於整個人蜷在床上像一根被蟲子侵蝕了的枯樹枝。
我按照他的意思坐在那裏。他似乎有很多的話要對我說,嘴唇張了很多次,每次張開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的時候,便痛苦地閉上眼睛,隨即又很快地睜開,看著我。那雙眼睛是他唯一一處鮮活的地方,不僅鮮活,還有很多複雜的感情,似乎有熱情,有哀怨,有遺憾,也有無奈,但是我全讀不懂。我的眼睛四處遊離,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偶爾掠過一下,便又輕輕緩緩地滑走。我不想表現出過分關注他想要表達的內容而讓他顯得更急切更無奈,我更不願去想他究竟要跟我說什麽。其實,我倆又有多少完整的話題和共同的秘密呢?相處的時間不超過十小時,說的話不到一百句,連在一起吃飯的次數都少之甚少。
我坐在那裏,想象著一個陌生人在我們家即將離去的場景,那種心情是很複雜的。沒有悲慟,像是一個借住在我們家的人有天對我說,再見了,我要回我自己的家了。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陣厭煩,走吧走吧,走得遠遠的,以後不要再來煩我們了。
“周媛呢?”我像是打了個激靈,扭頭問我媽。
“剛到家又去縣醫院了。她堅持要送到醫院觀察。”我媽起身往外走。
“她要盡盡孝心也罷,不過,那就讓她守夜吧。你就別去了。”我跟出來,低低地說。
我媽低頭擦著桌子,沒應聲。
從家裏出發剛拐個彎,見一位穿著白色短袖黑色褲子的女人正從一輛麵包車上下來。
她提著一個袋子朝去我們家的馬路走去。她蓬亂的頭發被汗水浸濕在額頭,一張臉曬得紅撲撲的,遮蓋了皮膚原本的顏色。我在她憔悴無華的麵容前稍稍找到了一點驕傲和虛榮,心情也跟著好了點,於是衝她按按喇叭。
她朝裏張望了一下,然後看著我。我搖下玻璃,“你是不是周媛?”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淺淺地笑了笑。
“我是莫依依。”我微微笑了一下。
“啊,你是依依姐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這時候要走嗎?怎麽不給我電話啊,我剛去醫院拿藥了……。”
“上車吧。”我打斷她的話。
“啊,真涼快啊。”她坐進車裏,用手擦著滿臉的汗,露出享受的笑。
我看著她,她也正看著我。她看我的時候沒有第一次見麵的不適應和疏遠,更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內心,讓人一眼望穿,姑且用單純率真來形容吧。這讓我有點失望。我本指望她是個穩重曆練的女人,這樣在處理關於周老師的事情上我和我媽就能少操點心。現在看來,這周媛實在有點不靠譜,搞不好還成了一拖累。
她打量了我一番,朝我笑了笑,“依依姐,你真漂亮,真洋氣,像電視裏的明星。”是人都愛聽讚美的話,何況她這話讚得實在有點過分。我在對她產生好感的同時,暗暗罵自己沒骨氣。
“買的什麽藥?”
“杜冷丁。”她說完眼睛突然紅了,像變了個人似的,清瘦的臉倔強起來,不肯承認眼淚與她心底的脆弱和無助有關。她在我麵前努力硬撐起來的堅強,遠比號啕大哭更讓人心痛。
“老打這個也不是辦法。”我戴上墨鏡。
“偶爾打一下,好吃點東西,不然也餓得難受。”
“我們應該考慮後麵的事情了。”我看著前方,“該做的都做在前麵吧。”
“人畢竟還活著,到了那一步再說吧,興許還能奇跡出現呢。你說……我爸真的會死嗎?”
“早晚得過這一關,我們越來越大,父母就越來越老,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你往寬處想吧。”
“一想到他要永遠地離開我,我就很絕望,心裏就跟針紮似的。我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做呢,原計劃今年帶他出去旅遊的,沒機會了。”
葉強給我電話,問我張隊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我想了想,說:“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東西送出去沒有?”
“送了。”我向他撒了謊。
掛了電話,見周媛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摘下墨鏡問:“看什麽?”
她迅速回過神來,笑了笑,“依依,你覺得我跟我爸長得像麽?”我哪有心情研究這個問題,大致看了一眼,敷衍說:“還行吧,像。”
她的笑有點嘲諷的味道,“可別人都說不像。”
我急著回酒店,沒工夫跟她扯這些,便發動車子,“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吧。”周媛邊擺手邊下車。我也不想堅持,本來也是隨口說說而已,從這裏到我家沒幾步路,就是太陽大點。
周媛打開車門的時候突然停下來,像是猛然記起了一件事情,又像是斟酌了很久的念頭。她看著我,幽幽地說:“依依,你說一個人在臨死前有沒有要了卻的心願什麽的?”
我被她這個問題弄得汗毛直豎,有點不悅地說:“可能會吧,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是在想,爸的心裏有沒有未了卻的心願呢?”
“如果有,當然就是操心你啊,希望你早點結婚——你還沒結婚吧?”我有點不耐煩了,人都要死了,還有興致想什麽破心願,想知道問他去啊,問我幹嗎?我怎麽知道他心裏想什麽。
“沒呢。依依,你沒叫過他‘爸爸’吧。”她說完有點尷尬,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點莫名其妙。
“我幹嗎叫他?他是你爸爸。你該不是在跟我吃醋吧?”我覺得好笑,心想,爸爸是能隨便叫的嗎?
“那倒不是,你誤會了。”她目光躲閃,邊開車門邊說,“我走了。”
我看著她漸去的背影,心想,這女人給我的感覺,怎麽說呢,神神叨叨的。讓我覺得她說話想問題都不同於正常人,不知是我心理有病還是她腦子有病。
手機響了一下,是肖勇的短信,問我辭職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我看著短信,不知道怎麽回。
我喜歡聽慢歌開快車。有時候開著車我就突發奇想,要是能一直開下去就好了,最好開進一個時光隧道之類的洞子裏去,出來的時候我就變成一個嬰兒,沒有什麽念想,沒有愛與恨,隻知道哭完了就睡,睡醒了就吃,那樣很好。
我反反複複地聽著張學友的《心如刀割》,煩惱的心安靜了一點。我很喜歡張學友的歌,這是唯一能和肖勇達成一致的地方,他也喜歡張學友,尤其是那首《她來聽我的演唱會》。隻是每次一聽張學友的歌,齊齊就說我老了,因為她更喜歡楊丞琳王心淩。那群整天穿著超短裙蹦蹦跳跳做可愛狀的小女生,讓我看了很鬧心。那天齊齊在QQ上給我傳來一首歌,布蘭妮的,我拒接了,說聽不懂,給我發首張學友的吧。她發來一個鄙視的表情說:很不幸,你已經被肖勇牽著走了,連自己喜歡的音樂都跟著磨滅了。
“其實我不想對你戀戀不舍/但什麽讓我輾轉反側/不覺我說著說著天就亮了/我的唇角嚐到一種苦澀”。
喜歡張學友的男人為什麽是這樣的呢?連的姿勢都不能更換,否則就是亂了規矩。我居然成了蕩婦了!想想就覺得可笑,覺得悲哀。
但即使這樣,他卻渾然不知,一如既往地按照他的計劃推進。對於我昨晚是不是受了委屈,或者他的方式是不是正確,他沒有思考過。他現在關心的,是我的辭職手續什麽時候可以辦好。
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自私,保守,還是過度敏感?若真是這樣,他就應該聽《夢駝鈴》、《九九豔陽天》。為什麽還會那麽癡迷張學友呢?我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繼而好笑起來——我也快成神經病了。
我踩了一腳油門,窗外的風景以更快的速度從我眼前掠過,我覺得自己像行屍走肉。
到市區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我掏出手機給雄哥打電話。他接了電話就說:“我在外麵打牌,車子你明天給我吧。”我隻得把車開到酒店。
到停車場時齊齊給我電話,說向豐收今天相親,要我下班了等她來接我,晚上一起去靜姐那兒吃飯。
我說:“不用接了,我直接去吧。”
掛了電話我仔細回憶齊齊的話:向豐收相親了?這小子終於開始相親了。上星期我們一塊兒吃飯時,靜姐說給他介紹個女朋友,他當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地說條件不成熟。這才過幾天啊,條件就成熟了?不知道怎麽了,一想到向豐收和那女的坐在一塊兒的樣子,我心裏竟然有些酸酸的感覺。
我拿出手機撥肖勇的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肖勇一聽說和齊齊她們吃飯,堅決不去,不僅如此,還叫我也最好別去。他說:“我晚上買了菜了,回去做吧。”
我有點不高興,低低地說:“都答應別人了。”
他在電話裏猶豫著不說話。
我擔心這樣僵下去他真不去了。接觸時間長了後,我發現他真的是一個很倔強的人,於是耐著性子撒嬌,“去嘛,去吧,我一會兒來單位接你,啊?”
肖勇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他大概沒想到,不遠處這輛寶馬320就是專門來接他的。我摘下墨鏡,下了車,正準備叫他,他身後幾個警察先看見我了,是上次被我在麻將桌上慘割的那幾個。他們一邊大聲喊著莫師傅,一邊朝我走來。
他們見肖勇隨後跟了過來,紛紛拍著他肩膀,“勇哥,太拽了點吧,比我們局長派頭都大呢。”
我笑了笑,“公車,好不容易顯擺一回,去哪兒,我送吧。”
他們擺手說:“算了,我們還是騎摩托車吧。”說完,有個湊我耳邊說:“師傅,你魅力太大了,勇哥一見你,就木木呆呆的。”肖勇一拳捶過來,他們頓時作鳥獸散。
大家都散開後,我們就顯得生硬了,因為對彼此的不滿還沒有完全散去。我逼著自己掛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打開車門說:“走吧。”
他有點不情願地上了車,似乎我越是熱情,他架子越大。我心裏想,他別過分了。
“哪兒來的車?”他便係安全帶邊問。
“朋友的。”
“哪個朋友?”
我有些忐忑,但還是實話實說:“雄哥的,上次我們在蘇菜館看見的那個。”
他果然很生氣,轉過身看著我說:“借誰的不好,偏偏借他的。你一個女人,幹什麽要跟他們這種人混一起?他們擺明了就是一群混混。”
我深吸了口氣,“家裏有急事,沒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打他電話。你怎麽看我我不在乎,但請你尊重一下他,人家沒得罪你,你幹嗎說別人?”我心說,我也不想借他的車,可你不是借不了嗎?
“我還不是為你好,我們經常出警,太了解他們了。”
忍!我不再說話,等紅燈的時候,我打開了音樂,隻是車裏的氣氛不怎麽好,連聽花兒樂隊的歌都覺得壓抑。
大概是為了找一個令我們開心的話題,肖勇突然問我,“辭職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
我還在先前的氣頭上,沒來得及隨他的話題轉變心情,“總經理出差,過幾天才回來。”
“哦,抓緊吧。我今天跟局長說了把你弄到檔案室的事兒,他說隻要你願意就行。他好像很了解你,說就怕你受不了這份枯燥。”
我敷衍地笑了笑。
肖勇定了定,說:“對了,下午急著回家幹嗎?”
“去看了看他,情況越來越不樂觀……真希望他早點解脫,省得受罪。”我希望這個話題多少能夠緩和一下我們之間的緊張氣氛。
他聽了像撞了地雷,“那你還回來幹嗎?讓你媽一個人守著?”
我壓著火,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拜托你別這麽一驚一乍好不好,他女兒回來了。”
“那你今天也不該回來,好歹要守一夜嘛,就算不是親爸爸,也應該做做樣子寬慰一下你媽的心。你倒好,還有心思去參加朋友聚會……”
我終於忍不住了,一腳急刹踩在路邊,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叫聲。他毫無準備,身子劇烈地往前一撲,差點撞到頭。他有點憤怒地看著我。
車子頓時安靜起來,我鐵青著臉,直直地看著前麵。
一秒,兩秒,三秒……
砰!門重重地關上了。
我默默地坐在車裏,全身的血液冰涼。
我剛出現在桑幹河大廳,就看見齊齊在對麵的卡座裏樂不可支地直拍巴掌,接著,向豐收有些不情願地從錢包裏拿出五十元錢給齊齊。
齊齊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帶他來。”
“是吧?”我裝得鎮定自若,“他臨時有任務。”原來他倆在打賭,賭肖勇來不來。
“也罷,我們不是一個道上的人。故作深沉,比黃格選剛出道的時候還憂鬱。”齊齊扔給我一根煙,“換人換人,你要是跟他結婚了,遲早內分泌失調。”
我笑了笑,猛地奪過她手裏的錢,“人家馬上成家立業,你就省省吧。”
向豐收笑嘻嘻地接過錢,邊往錢包裏塞邊說:“還是依依明白我。”
我湊上齊齊遞過來的打火機,“相親的人呢?”
齊齊朝前指指,“我也沒看到,據說一來就去衛生間了。”說完踢踢向豐收,“沒什麽事兒吧?”她說著,突然收回了腳,朝我使了個眼色。我一看,對麵走來了個女的,高高的個子,白色連衣裙,白淨秀氣的臉上架著一副黑邊眼鏡,端莊大方更自信。
向豐收見狀,趕緊起身讓座,隨即指指我倆手裏的煙。我和齊齊對看了一眼,撇撇嘴,滅了手裏的煙。
“她叫閔文,是市二中的英語老師。閔文,這是我同學齊齊,這是依依。”
“大家好。”閔文衝我倆燦爛地一笑。
女人虛榮心都強,因此女人和女人第一次見麵總習慣暗暗對比。閔文往那兒一坐,我感覺自己徹底給比下去了。她皮膚比我白,學曆比我高,工作比我體麵,就連說話那神態,不扭捏不張揚,一看就是大家閨秀。最最重要的,是她尚未結婚,正盡情享受著即將到來的甜蜜戀情,就憑這一點,我就黯然失色了。再看齊齊,也有一絲失意,玩弄著手機,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我不知道閔文此時怎麽看我跟齊齊。
向豐收見齊齊把電話按得山響,便說:“要不把江昊叫來吧,我一個男人多沒意思。”
齊齊說:“我叫他不會來的,要叫你叫吧。”
於是向豐收拿出電話,“他來了你可不許板著張臉啊。”
向豐收打電話時,我一個勁兒地祈禱江昊別來,他一來就我成單的了,多淒涼啊。齊齊聽說江昊一會兒來,嗔怪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他不來呢。”
向豐收看著我,“要不,我問問勇哥忙完了沒有?”我假裝著急地說:“別別別,他來了氣氛就不好了,算了吧。”我擔心肖勇不給向豐收麵子,那我就比當燈泡更難受。
江昊來了以後,我趕緊讓了位子,這樣一來,向豐收和閔文坐一邊,對麵是齊齊和江昊兩口子,我單獨一個人坐在一邊,越看越孤單,越看越淒涼。
大概閔文不喜歡喝酒的男人,或者是為了給閔文留下一個好印象,向豐收沒有拿酒,每人給了瓶飲料了事,就連江昊也不例外。這還不止,他專門拿了雙筷子放到一邊,用於給閔文夾菜,體貼入微,無微不至。我和齊齊不停地偷偷做嘔吐狀,但齊齊討好江昊的樣子也讓我咂舌,一會兒問江昊抽不抽煙,一會兒問江昊吃不吃這吃不吃那,好像江昊是個智障兒。我暗暗搖著腦袋,為齊齊和江昊之間表現出的男尊女卑表示沉痛哀悼。
吃了一半,江昊接了個電話,然後說:“實在是抱歉,我得先走了。”
向豐收說:“兄弟,不合適吧,我好不容易請你吃頓飯總該捧個場吧。”
江昊說:“還說,請我吃飯酒都不給喝一口,怎麽吃啊。”
“嗬嗬,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江昊起身拿起包,“開玩笑的,兄弟,有批從黃山回來的遊客在公司投訴,我得去處理一下。”
齊齊說:“好的,去吧,回去的時候再聯係。”我瞥了一眼齊齊,見她正努力地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
江昊剛走,齊齊手裏的叉子哐當一聲落進盤子裏,“真他媽想離。”
我下意識地看了閔文一眼,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仍然平靜地切著自己麵前的牛排。向豐收急了,“哎哎哎,說點兒高興的啊,他又不是做壞事去了。”
“沉住氣,不是已經開始作戰了嗎?要向著勝利的方向,勇往直前!繼續努力吧!”我拍拍她的肩。
“別拍了,我也是憋著氣在打這仗,你說我們女的怎麽就這麽悲哀啊,結婚前自信高傲,身後追著一大堆,全低眉順眼的,一旦結了婚,就想著千方百計地討男人高興。就說我現在吧,別看我一副勝利在握的樣子,其實我心裏特別悲涼,憑什麽就該我們處心積慮啊,唉,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單身。婚後的生活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浪漫多情,盡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煩都得煩死,你看看那些結婚前有修養有出身的女人,婚後還不都是蓬頭垢麵忙家務,粗聲大氣地訓孩子,伺候老的,照顧小的,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時間長了,自己都開始討厭自己了,也怨不得男人厭倦你。”
齊齊開始倒苦水了,我心裏冷笑,你要不做傷害人家的事兒怎麽會落到現在這地步啊?
“太片麵了吧,你留點口德好不好,別在這兒危言聳聽。”向豐收敲敲齊齊的盤子,唯恐她的話影響到閔文,讓他的第一次相親就夭折了。他煞有介事地說:“這老話都說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挑丈夫尤為重要。女人婚後幸不幸福,關鍵取決於男人對你的欣賞與尊重。好男人造就的婚姻,就是溫暖的夜、擋風的牆、撒嬌的窩。攤上了那種遊手好閑沒有責任心的男人,算你自己倒黴。嘿嘿,你們要是碰上我這樣的男人,保準你們整天感歎社會主義好,牙好胃口也好,身體倍兒棒,吃……”
“行了行了。”齊齊不耐煩地做了個刹車的手勢,“照你這麽說,我跟依依之所以婚姻不幸福,是沒找對男人啊,這還得怨我倆的眼光有問題?什麽邏輯啊?就算我找個新好男人,你能保證他婚後沒有變化?哪個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時候不是說得天花亂墜的?你得用發展的眼光看,男人變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快得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你敢不敢保證自己以後就沒個閃失?”
向豐收著急地看看閔文,“這是怎麽說話呢?至少我現在是好男人對不對?還有,我是我,別人是別人,別一棍子打死行不行啊?”
閔文看著我們爭來爭去的,“也不見得是一方的問題吧?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兒,責任也好,愛情也好,需要互相的理解和包容,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情。我媽常說,女人做了老婆,就得忍,忍得時間長了,男人就感動了。說什麽女人一輩子就是安分守己地過日子,不要做什麽女強人,幹大事的隻能是男人,似乎在她們眼裏,女人天生就是弱者。我覺得,他們那個時代的人生觀和愛情觀對我們已經不起作用了,我們現在要是一味地忍下去,恐怕得讓男人賣到越南去了。”
閔文喝了一口果汁,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我的理解吧,婚姻隻是生命裏的一小部分,女人如果把婚姻當成自己的終點歸宿那就大錯特錯了,都什麽年代了,還指望守著男人過一輩子呢?搭上全部去愛一個男人,就等於是飛蛾撲火。這女人幸福的關鍵不在於婚姻,而是在於自我的獨立。所謂獨立,經濟是第一,一個在經濟上不依賴於男人的女人,才會有厚度。但女人終究得嫁人,生活的瑣碎和俗套是婚姻的產物,對於這些,我們需要經營。”
“你倒有點像專家呢。”向豐收說。
閔文笑了笑,“我是未婚女性,也不太理解婚姻,這都是我們大學同學說的。不過齊齊姐,戀愛講究競爭能力,婚姻注重管理能力,你也不要對現在的婚姻失去信心,如果你真的用心經營了,興許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怎麽經營啊?對我來說太難了,光是為處理好一個婆媳關係,就相當於我推銷一年的藥;和他媽媽在一起待一分鍾,相當於見十個大客戶;再說了,結婚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幹嗎還要上升到管理學啊?在單位,同事鉤心鬥角,說話做事要處處留心,已經夠累了,回到家還得動腦子,什麽事兒啊。”
我若有所思,禁不住問閔文:“你所指的經營,包不包括為了維持婚姻所付出的犧牲?比如說,當男人覺得女人的工作不利於家庭穩定的時候,女人是不是就應該辭去這項工作或是改行,哪怕她有多麽喜歡那份工作。”
“千萬別!”齊齊搶著說,“我想問一下,這女人是不是在外麵坐台、販毒,或者拐賣婦女?如果不是,純粹是這個男的太自卑,女人喜歡的工作,為什麽要辭了才能穩定家庭?笑話!這個所謂的經營,必須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對方首先是尊重你的,就好比交流,雙方必須是平等的,這是經營的基礎。”
閔文若有所思地說:“換作我,我也一定不會。女人如果僅僅是為了婚姻的穩定而放棄自己的事業、人際關係、個人愛好,那我覺得太不值了,女人不該喪失自我。”她不以為然地看了看向豐收,“女人越是為此犧牲,她擁有的資本就越少,男人越是容易生厭,最終成為婚姻破裂的罪魁禍首。很多時候,男人取悅女人不是因為你優秀,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很成功。”
閔文說完,向豐收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輕輕掠過一個“這個女人太可怕”的表情。我也覺得她挺有思想,自信有主見,果斷幹脆。
閔文吃完最後一口,擦擦嘴巴說:“不早了,我得先去學校,你們聊吧。”
向豐收忙起身,“我送你。”
“不用。”她提起包,衝我們笑了笑,算是告辭。
五個人的晚餐,吃到最後,隻剩三個人了。閔文一轉身,齊齊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煙,每人散了一支,“和淑女在一起真是不自由。”
我說:“向豐收你小子很能啊,一找就找了個這麽有思想有氣質的女孩子。”
向豐收推推眼鏡說:“還不一定能看上我呢,她爸爸是人事局副局長,我倆門不當戶不對的。”
我低頭點煙,悻悻地說:“條件很好啊,說不定提你一個副校長當當。”
齊齊朝他眨眨眼睛說:“對,到時候能做主了,把學校的超市啊,食堂啊,全承包給我們。哈,那我們就發了。”
向豐收歎一口氣說:“剛認識呢,誰知道會不會黃牌啊?”
齊齊歎了口氣,我也有些壓抑。齊齊說:“要不上點酒吧!”
酒過三巡,我們依舊像往常一樣搖搖晃晃地走出桑幹河。
上了車,齊齊一個勁兒地問我車子哪兒來的,我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別有用心,便說,酒店一個同事幫我借的。
她說:“當真,你發毒誓。”
我說:“當真,撒謊了我生兒子沒屁眼兒。”她這才作罷,開始鬧著說不想回家,央求我們陪她去酒吧玩會兒。
向豐收低低地說:“都回去吧,我們先送你。”
車子到了樓下,齊齊靠在座背上一動不動,向豐收在後麵拍拍她肩膀說:“到家了,快下去。”
齊齊不耐煩地瞪了一下眼說,知道了,把這首歌聽完了就走。
“天亮了又黑我過了好幾歲/心暖了又灰世界/有時候孤單的很需要另一個同類/愛收了又給我們都不太完美/夢做了又碎我們有幾次機會……”
孫燕姿的《同類》。齊齊靠在那裏,眼淚順著眼角偷偷地滑出來,我在微弱的路燈下,看得真切。
齊齊上樓的時候,我把車停在那裏,給肖勇發了條短信,問他睡覺沒有。我總是這樣,之前無比強硬,之後說服自己不強硬——我擔心自己為了賭一口氣而失去更多。
短信發出去後,我坐在車上等他回複,手機被我緊緊地握在手裏,如一潭死水。
向豐收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我旁邊,他看著我,輕輕地問:“吵架了?”
他這一問,我心裏突然像受了極大的委屈,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說:“向豐收,你是不是很喜歡閔文?”
他大概沒料到我會問這個,有些不自然地捏了個拳頭抵到嘴巴上,拿開,又慢慢地抵上去,“依依,我跟閔文……其實不太可能。”
我轉過頭,打燃了車子,等著他編個謊話安慰我。
“我得承認,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積極向上,自信健康,可是她太獨立了,一點也不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樣,對戀愛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和纏綿,我們認識了一個多月,總共才見了三次麵。說她對我沒感覺吧,她又說我是她比較理想的男朋友,說她在乎我吧,我生病了她都不來看我,我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是不是在談戀愛。她的有些思想和獨立在我看來成了一種自私,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太狹隘了。”
“她家境好,自私是很正常的事。”
“別說家境了,幾個哥們兒都打擊我,說我和她認識是圖她的條件,這讓我很有壓力,如果我們真在一起了,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說我是個吃軟飯的人。”向豐收像是有苦難言。
“管別人幹什麽,他們就是嫉妒你,男人找個條件好的有錯嗎?”我白了他一眼,說,“不過,我最關心的是,你到底愛不愛她。”
“跟她在一起,我得百倍耐心,很壓抑,她處處強勢讓我沒底氣。”
我破涕為笑,“你比我還慘。”
“……我們辦公室倒是有個老師暗戀我,對我可真是一片癡心,可惜有點醜,又胖,唉,可憐我向豐收,隻能迷戀到這樣的。萬一和閔文不行,我就找她算了。”向豐收邪笑著說。
“切,你以為人家現在還等你,一定見你找了個漂亮的,一咬牙,答應了另外一個暗戀她的男人了。這人哪,遭受了愛情的打擊以後,都會找個愛自己的來修複心底的創傷。”
他突然看著我說:“你若是受創傷了,會不會找我來修複?”
我一怔,“烏鴉嘴,我還沒受創傷呢。”
他苦笑一下,重重地朝後一靠,“今天在桑幹河和齊齊打賭,我真希望自己能贏一把,這樣,就能看到你和肖勇手挽手地朝我走來,那麽我就死心了。我和閔文可能也就迅速走到一起了。可你偏偏……隻要還有百分之一的空隙和餘地,我和閔文也就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的距離了。”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怎麽,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說出一些讓我驚訝的話。
“肖勇不太適合你。”他直直地看著我說。
“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選擇他呢?”
“因為我想結婚,然後讓我媽跟我住在一起。”
“非得跟他?”
“目前沒找到更合適的人。”
“我也可以做到,我比他更適合你,你想過沒有?”
“沒想過,你不適合我。”
“為什麽?”
“你沒有房子,沒結過婚。”
“沒有房子,就不能結婚了?二婚就不能找頭婚的?”
“沒房子怎麽結婚?如果婚後還要為原始資金掙紮,很難保證這是一段幸福的婚姻,時間精力都不允許。因此,閔文更適合你,肖勇更適合我。”
“你不覺得沒有感情的婚姻很可怕嗎?兩個人睡一輩子,如果連真愛都沒有,那有什麽意思?生命還有什麽意義可言?”
“我沒心情和你討論生命的意義。感情就像蔬菜,冰箱好比物質基礎。蔬菜若不放到冰箱保鮮,就會漸漸枯萎直到腐爛,而冰箱,隨時都有放蔬菜的地方。相比之下,感情更嬌貴,物質更實惠。”
“歪理!扭曲!天地不容!”向豐收低吼道,鬱悶地看著我,“你明明跟肖勇在一起不快樂,為什麽要裝作很幸福的樣子?你一天到晚都戴著麵具生活你累不累啊?你不用裝了,誰都看得出來你和肖勇不合適,連你自己心裏都清楚,可是你偏要裝。你不僅騙我們,還在生生地勉強自己。你看看現在的你,優柔寡斷,唯唯諾諾,瞻前顧後,你變了,不是原先那個灑脫自我的莫依依了,變得讓我都開始覺得陌生了。依依,不要再一次地為了生活,把自己廉價地賣給婚姻,它會毀了你的。”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向豐收像是拿了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裏生鏽的鎖,把裏麵遮遮掩掩的東西全搬出來,曬到太陽底下。我竭盡全力捍衛起來的堤壩瞬間坍塌了,垮了,變成沒有止境的眼淚,洶湧而出。
葉強滿麵春風地進了我的辦公室,我忙把沒吃完的饅頭放進抽屜裏。
“吃吧,沒事。”他笑著說,“依依,有好消息。”
“嗯?”我嘴裏還塞著饅頭,忙起身瞪著眼睛看他。
“我剛剛給張隊打電話了,他說那個釘子戶不用我操心了,他出麵幫我們辦好。”說到這裏的時候葉強就更得意了,“原隻希望他能搭個橋,沒想到他竟然一手包攬了,哈哈哈。”
我看著他笑得刹不住車的肩膀,仿佛聽見了駭人的新聞。怎麽可能呢?我明明是把張隊惹惱了啊,不會是葉強聽錯了吧?
“給你記一個一等功。”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哦。”我一頭霧水地走出辦公室。
這個張隊可真有意思,不會是因為我那天的大義凜然喚起了他沉寂多年的正義感和使命感吧?應該不會。
那他憑什麽這麽做呢?難道他本身就跟那個秘書長有什麽過節,即使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暗中設障?還是繼續放長線釣大魚?我想,這裏頭一定有玄機,天下哪兒有這麽好的事兒。
不過我才懶得分析這些事兒,隻要葉強遵守當初的約定,把一萬元錢給我就行了。
“過兩天我要去趟深圳,如果張隊那邊有什麽事情,你就……”他頓了頓,繼續說,“辛苦你了。”
“不辛苦,沒事兒,您放心去。”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表達什麽,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看待目前我與張隊的關係。我也懶得問了,肖勇催著我辭職,沒準兒哪天我就真辭了。我倒是比較好奇冷玲現在的狀況,於是壯起膽子笑,“冷玲……她現在還好吧?”
“啊?”他沒料到我會問這個,緊張地看著我。
“我隨便問問,畢竟是同事嘛。”
“那是,她還行。”
“哦,那就好。”他此時局促的樣子讓我後悔自己不該問,忙收起關心,故作鎮定。
“對了,去年國慶節給員工發的什麽?”
“一百元購物券。”
“今年不發這個了,每人發點物資吧。你去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完了給我列個預算。另外,國慶節後組織大家出去玩一趟,分兩批。你聯係一家旅行社讓他們報個價。我最近要忙別的事情,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哦。”我明白他的意思。葉強是個守信用的人,這兩項回扣吃下來,一萬元錢準不止。
我立馬兒給江昊打了個電話。
時代天驕,江昊的辦公室。
我沒空關心他和齊齊最近的狀況如何,急著說明了來意。他按照我的意思,選了個花費較小的景點,鳳凰古城三日遊。每人費用在六百元以內。
“八百元你能賺多少?”
“門票給你的是協議價,我收一點導服費和餐飲費,每人二十塊。我拿出預算後直接和你們老總談,如果他執意要壓價,我可以在其他費用上操作,給你的回扣不少一分。”
“賺得少了點吧?”我笑道,“不用找我們老板。這樣吧,你按七百元每人開發票,我給你返兩千。”我算了一下,酒店一共二百二十人,每人提一百元就是二萬二,返給江昊二千堵住他的嘴,我還淨賺二萬。
“沒問題。”江昊做了個OK的手勢,“我找找合同。”
我手指不自然地敲著桌子,說:“能不能現在就返給我,我……急用。”又尷尬地笑了笑,“真急用。”
我開著車,放了支勁爆舞曲直奔批發市場。難怪齊齊以前推銷藥的時候都得意忘形,原來這其中還真有讓人欲罷不能的魅力。這是我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拿回扣,盡管心裏忐忑不安,但一想到葉強溢於言表的喜悅,不安馬上沒有了。我安慰著自己要適應,再說了,又不是拿的葉強私人的錢,內疚什麽呢?如果不是我出麵(雖然我不知道張隊是不是看在我的麵子上,但葉強認為是就行了),花費的錢比這多了去了。葉強不過在拿公家的錢為自己立功,我不過是得到了一點小恩小惠而已。這樣一想,我忍不住高聲唱起來,“今年過節不收禮啊,不收禮啊不收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