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不是你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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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我問了一個在醫院工作的朋友,他說換腎是一筆不菲的開支,整個手術做下來大約要三十多萬,而且,換腎後每個月還得花一千元服用抗排異藥物。據說,就算換腎成功,移植後的腎髒也是有壽命的,換腎後腎髒再次發生異常導致功能喪失也有可能。他的話像是往我心裏扔了一顆炸彈,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東西炸得幾乎要暈厥。
葉強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安全到家沒有。我想了想,說:“葉總,有件事情求您。”
捐款倡議書發下去後,同事們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問我吳總的老婆到底患了什麽病。葉子在QQ上說:吳總心這麽善,怎麽就這麽不幸呢?人生,真是風雨難測,太痛心了。
我說:痛心你就多捐點錢吧。
葉子說:唉,我們也就能表達一下心意吧,杯水車薪,你沒聽說麽,他老婆之前還患了別的病,已經花了很多錢了,你別看吳總是個領導,日子也不好過,入不敷出啊。
我皺著眉頭,心裏很不爽,回複她:你煩不煩,跟播放機似的。
她發來一個委屈的表情:你火氣真大。
我問:這個月工資什麽時候發?
你燒錢吧?還有半個多月呢。
我看著她的話,無奈地靠到椅子上。
工資卡上的錢正以飛快的速度下降,而且隻進不出。周老師躺在醫院,起步價最低五百,還不含請鍾點工和其他的費用。昨天二姨給我電話了,初步的診斷是食道癌,活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我媽現在還不知道實情,萬一知道了,不知能不能經受這個打擊。
還有肖勇。整整兩天,他沒有給我一個電話,我倆最後的聯係是他一串省略號,這串符號遠比惡語傷人來得更猛烈,讓我感覺明明被人擊了一拳疼痛無比,卻又不知傷在哪裏。心冷之餘我自嘲地想,兩個拳頭的問題還沒解決徹底,轉眼就變成八個拳頭了,弱不禁風啊。
已經進入了三伏天氣,幹燥的空氣讓整個城市都緊繃繃的,如同一根拉緊的弦。我突然有了從未有過的恐慌。
葉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我進去的時候,他居然親自泡了一杯咖啡給我。我還是第一次受到這麽高的待遇,難免有點受寵若驚,不過,直覺告訴我,有一項特殊任務等著我。
他要我坐下,然後很隨意地問我和肖勇的發展得怎麽樣。我正要說“還行吧”,卻發現他並不在乎我的回答。他盯著電腦屏幕,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握著鼠標胡亂地劃著,一副心不在焉又心事重重的樣子。接著,他看了我一眼,見我正茫然地盯著他看,笑了笑說:“咖啡冷了就不好喝了。”我聽了,機械地拿起杯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看著他,等待下文。
“小莫,關於這次安全檢查,我有個設想。消防的上次不是給我們下了整改意見嗎?那都是小問題,花不了多少錢就能辦好。但是這個桑拿中心,我是鐵了心要把它攆出去,不然上麵遲早會怪罪我們的。我是想讓這個張隊出麵對桑拿中心進行一次徹底檢查,然後下一個整改意見,我們再以此為理由,將難處講給秘書長聽。他能做通工作算我們倒黴,萬一他做不了消防支隊的工作,我們就用這個幌子把她們清理出去。”
“一個整改意見能難倒人家秘書長麽?”我不以為然。葉強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以為是一般的整改意見?讓她們自己安裝噴淋總可以吧,好幾萬呢?再整點兒其他的設備不就十多萬了?她們又不是豬,怎麽會白白將錢砸在這裏麵?”
“可人家是租賃經營,這些硬件是不是應該由我們提供?萬一人家秘書長點名要我們把這事兒給解決了,我們豈不是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些問題我考慮過了。對方畢竟隻是個秘書長,凡事有個掂量,放心吧。昨天我和張隊溝通過了,他沒有明確表態,所以有些工作我們得做在前麵,要積極主動。”他說完,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盒子,“你找個時間去一下張隊那裏,把這個送給他。”
我接過盒子一看,是兩瓶紅酒。我說:“就送幾瓶紅酒,他能買賬嗎?”
“這可不是一般的紅酒,一萬多一瓶的。”
“哦。”我掂掂袋子,覺得沉重了許多,隻是不知道葉強為什麽要我去,按理,這麽貴重的禮物他自己會更合適。
葉強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隨後準備解釋,欲言又止。
我一下子明白了,送紅酒是假,送本小姐是真。我的臉一下子拉長了。
葉強看出了我的憤怒,難為情地說:“就是送紅酒,依依,你別想多了。”
“我上次請您幫忙的事……”我不想再繞圈子,幹脆單刀直入。
“沒問題。”他看著我定定地說。
“我想在財務上預支一萬塊錢,然後從我每月的工資裏扣。”
“這個……從財務預支不太合適,萬一審計過不了就麻煩了。這樣吧,我從其他地方給你想辦法。”葉強說完,我有點難為情,覺得自己不該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提條件,但我急需這筆錢,不能再等下去了,說我急功近利也罷。
坐在辦公室裏,想想葉強交給我的任務,我突然覺得有點害怕,但我和葉強已經“達成協議”了,隻能進,不能退。
向豐收給我發來QQ:在哪裏?重色輕友的家夥。
我:因為遇見了色,友沒了,接著色也走了,所以全沒了。
他發來一個驚愕的表情:鬧別扭了?
我:烏鴉嘴,能不能說點溫馨的?我是那種沒魅力的人麽?
他:他對你好麽?
我:還行吧。
他:心疼你就行啦,我希望你每天都笑嗬嗬的。
我心裏顫了一下:你在哪兒啊?
他:宿舍。
我:你出來陪我說說話吧,我們去靜姐那裏。
他:你男朋友會不會有意見啊?
我:沒事,你是我哥們兒啊。
他:行,你先去,我馬上來。
我想了想:叫上齊齊吧,就說我電話沒電了。
他:你現在怎麽像個女人啊,唧唧歪歪的。
我忍住笑:拜托你把我的性別搞清楚。
靜姐老遠就衝我笑,“好久都不知道來我這裏了,當警嫂當癡了?”
齊齊把綠茶推開,“我喝牛奶,喝茶晚上睡不著。”
“你熬夜了?怎麽眼睛裏盡是紅血絲?”向豐收問。
“多夢。昨晚夢見吃拉麵,醒來時嘴裏含著一條絲巾。”
“是哭的吧?難過就難過唄,還非得幽默。”向豐收笑著說,“怎麽不是含的鞋帶兒啊?”
她拿起打火機,熟練地打出一縷火苗,“我還不是想在你們麵前留點麵子……前幾天我谘詢了一個心理醫生,她說我對愛情的索取大於付出,所以幸福指數不高,過度敏感,容易給對方造成壓力。”
“你信不信?”我攪著咖啡,頭也沒抬。
“一點都不,我心理健康得很,她明顯就是妒忌我。”齊齊猛吸幾口,把煙摁到煙缸裏,“他要離,我偏不,我還不信我征服不了這個男人!”
“說點別的吧。”向豐收扇扇麵前的空氣,“換個輕快點兒的。哎,依依,你現在臥虎藏龍是吧,到現在也不帶出來給我們看看。”
“他出差了,合適的時候會讓你們見的。”
向豐收說:“結婚的時候我給你當伴郎行不行?好歹也讓我和你一起步入結婚禮堂啊。”
齊齊白了向豐收一眼,“我呸,虧你想得出來,別人吃肉你喝湯。”
我笑著說:“好像湯也沒喝著吧,是刷碗。”向豐收對著自己一陣狂抓,“我喝點洗碗水行不行?”
齊齊捶了向豐收一拳,“要他也給我留意一個警察,萬一我這仗真打輸了,咱也換一個。”
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抬頭見向豐收迅速地把視線從我身上挪開。我瞅見他眼裏有一絲哀傷,淡淡的,像一塊石子悄無聲息地落在我的心裏,然後一直沉下去,我的心也隨著這塊石子一起往下沉。
我說:“向豐收,你別像看長臂猿一樣看著我好不好。他對我好著呢,走火入魔,一見我就流著兩管子鼻血。”
他淡淡一笑,“那就好。”
齊齊扔給我一根煙,“晚上吃什麽?我請客。”
向豐收說:“我請吧。老吃白食我開始自卑了。”
齊齊擺擺手說:“行了,就你那點工資。對了,你前幾天不是說小升了一下嗎?升成什麽了?”
向豐收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拜托,別在這兒說好不好。”說完瞅了我一眼,向齊齊拱手道,“不值得一提。”
齊齊大概也沒成心關心這件事,召喚服務員過來續茶水。我看了一眼向豐收,他也正看著我,大概是等我開口問他關於他高升的事情,我嘴巴嚅動了一下,沒開口。
正說著,有短信進來,我一看是肖勇的,立馬兒坐直,再定睛看了看,沒錯,是肖勇的。
我小心翼翼地按了讀取鍵,三個字:在幹嗎?盡管短小,但是我覺得精悍,心情頓時愉悅起來。我想,他最近一定是太忙了,可能忙著趕材料,忙著應付檢查;或者臨時執行任務去了,到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手機沒有信號;或者沒電了,又沒帶充電器,所以顧不上聯係我。他哪兒是生我的氣啊,莫依依你太多疑了,太小心眼了,人家還是惦記著你的是不是?
他們還在繼續討論,全然沒有注意到我滿臉的桃花,我在想著怎麽回複這條珍貴的短信。說加班吧,怕他誤解我是別有用心,萬一他準備請我吃飯呢,不是就開不了口了?說在外麵喝茶吧,怕他誤會,該不會是和一男的吧?我想了想,回複:準備下班。
短信發出去後,我像是兜裏揣了個手榴彈,坐在那裏橫豎不踏實。齊齊在對麵看了我一眼,勾了勾食指說:“叫過來一起吃吧。”
我說:“叫誰?”
齊齊一個盤腿打到沙發上,“你真不想給我們看一眼啊,我又不勾引他,你到底怕什麽啊?”她有些不悅地瞪了我一眼。
向豐收也說:“叫來吧,我也來看看我這情敵長什麽樣。”
他們左右一煽,倒是提醒了我,也好,讓他們給我評審評審,再說,人一多,我的壓力就小點了——幾天沒見,我們之間自然會有一絲不適應。
“打電話吧,你要他來他能不來麽?”齊齊有意嗆我。
我撥通了肖勇的電話,心想,我要裝得很隨意,萬一他不來,我就說他在加班得了。還好,肖勇沒有拒絕,雖是在電話裏遲疑了幾秒,但最終還是答應了我。
齊齊聽說他要來,立馬喊著靜姐快過來。靜姐說:“去包房吧,我免費贈送一個小包房,今天新妹夫來了,哪兒能坐這兒啊,走走走,轉移。”
她說完便去安排了。齊齊喊服務員過來點菜,向豐收去吧台挑酒,三個人忙得不亦樂乎,剩我一個人坐在那裏不知所措。
五點四十,我在門口等肖勇,他準時來了。
他順著樓梯幾大步跨上來,抬頭撞到我時,突然僵直了身子,我倆都顯得有些不自在。
他衝我笑了笑,“哪些人啊?”
我說:“我幾個最好的朋友,他們早嚷著要見你呢。”
他淡淡地朝我笑笑,像是不太熱衷我的朋友。
從門口到包房有半分鍾的路程,我倆一前一後,都沉默不語。有一瞬間,我大腦產生了一股強烈的錯覺——我記不起他姓甚名誰了。那天他說的“三陪”二字又撞進我的腦子裏,讓我不禁自責自己此時的過分熱情。
我倆進房間時,齊齊笑得跪在地上。我暗暗想,拜托,不至於吧,好歹給我留點麵子。見肖勇進來,聲音頓時戛然而止,三個人像鑒寶專家,直愣愣地盯著他看。我見狀,急忙打圓場,“忘記給你們帶個放大鏡了,有你們這樣看人的嗎?”
肖勇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掏出一包中華煙遞給向豐收。
齊齊這才開口,“依依,我就說你最近不正常,原來一逮就逮個帥哥啊?”
靜姐起身,拉拉衣服,“好了好了,別鬧了,來來來,認識一下,我姓王,是依依的姐姐。”說完,很客氣地伸出手。
我對肖勇說:“這是靜姐,這裏的老板。”然後指指向豐收,“我同學,私立學校的語文老師。”向豐收衝他笑了笑,握手。
齊齊自己上來了,“我姓齊名齊,是依依的發小。”說完衝他得意地笑了笑,“搞定依依得把我供好。比如剛才,沒給我遞煙,我可是生氣了。”
肖勇一聽,看看我,馬上從兜裏拿出煙說:“失敬失敬,下次記得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齊齊說:“吃吧吃吧,我都有點餓了,靜姐……上最好的酒,向豐收你別緊張啊,今天說好了,我買單。”
“這時說什麽買單啊,俗不俗。”靜姐叫來服務員,“把康總上次放這裏的那瓶馬奶酒拿來。”說完,得意地笑,“養生酒,私藏珍品。”
齊齊大叫:“掃什麽興啊,什麽馬奶酒,那是哈薩克人拿來當消暑飲料的好不好……白的白的。”
靜姐見齊齊死鬧著,便說:“行吧行吧,原指望你有點品位的。拿一瓶金吉糧吧。這是最具潛力的東北白酒。”
齊齊撇撇嘴說:“那他們都是雅人,俗人才喝這個。“
肖勇摸著下巴,苦笑著,“其實我也是雅人,我能不能不喝這個?”
大家被他逗笑了,向豐收指指齊齊,對肖勇說:“其實我們都是雅人,就她最俗……”齊齊一拳捶到向豐收背上,於是,他後麵的話變成尖叫聲。
靜姐起身給大家倒酒,倒到我這裏的時候,她會意地說:“依依酒量差,平時又很少喝,就少喝點。”靜姐說完,我瞥了一眼齊齊,她正低頭喝湯,五官笑得變形,肩膀不停地顫抖。
有了酒,大家一下子就融合了。
向豐收說:“勇哥,我敬你,幹了。”
齊齊說:“帥姐夫,我敬你,好好對我姐,幹了。”
靜姐說:“你比我大呢,但我也得喊妹夫,幹了。”
他們像是串通好了,一個個地敬。我擔心肖勇喝醉了,忙說:“慢點兒喝吧,都是自己人,幹嗎自殘啊?”
齊齊白我一眼,嘖嘖道:“太護了點吧。”說完起身,倒了滿滿一杯說,“來,我敬你們兩個人,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說完,自己先笑得不行。肖勇忙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著,“這酒壓力有點大了。”
這時,服務員進來,附在靜姐耳邊說:“王總,外麵有位客人要見你。”
“誰?”
“消防的張隊。”盡管她聲音很小,還是被我聽見了,我對靜姐說:“你先忙去吧,生意要緊。”
坐了一會兒,我起身說去衛生間。
出了包房沒走幾步,還真見到了張隊。他一見我,興奮地說:“依依,你也在。”說完拉著我說,“來來來,到我們房間,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他一推門,我看見一窩男人在那裏觥籌交錯,我趕緊退後幾步對張隊說:“還是不進去了,再說了,我主要是見您,跟他們沒關係。”
張隊喜笑顏開,“那是那是。”
我說:“外麵坐坐吧?”
他連連點頭,“好好好。”
我們找了個偏僻點的卡座,張隊看著我說:“小莫,在這裏也能遇到你,緣分吧?”
我笑了笑,“和您有緣分簡直就是我的福分啊。”說完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不想和他在這裏耗時間,索性直截了當地問:“張隊,既然這麽有緣分,以後妹妹請您幫忙,您是不是就得答應了啊?”
他雙手撐著腦袋,狡猾地笑了笑,“怎麽謝我?”
我說:“還沒幫呢,幫好了,謝是一定要謝的。”
他哈哈一笑,撇著嘴指指我說:“你個丫頭!”
從卡座出來經過大廳的時候,見一男的摟著一女的大聲說:“總之,我是鋤禾,你是當午;我是清明,你就是河圖。”我聽了覺得好笑,玩小姐還挺強調文化素養的,李紳和宋徽宗聽了還不得吐血。再扭頭看他們時,我和肖勇撞了個滿懷。他不太信任地看著我,“你去哪兒了?”
我正準備說去廁所了,誰知張隊從我背後跟上來,借著酒勁兒摟著我的肩膀說:“依依,別忘了我倆之間的約定哦。”
“哦,準備上廁所,遇到他……打了個招呼。”我亂了手腳,支支吾吾地對肖勇說。
他無奈地一笑,指指身後說:“廁所應該在這邊吧?”
我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拍拍腦袋說:“有點醉了,都摸不清方向了。”說完,急匆匆地朝廁所走去。
再到房間時,齊齊已經滿臉通紅了,她叼了根煙,正和向豐收劃拳,好不盡興。靜姐見我進來,有點不悅,“跑哪兒去了,都等你呢。”說完用筷子敲敲碗,“來來,依依來了,齊齊別劃了,大家一起喝個團圓酒怎麽樣?”
靜姐給每人倒了一杯,“我們仨,敬他們倆?”
向豐收擺擺手,“不行不行,不合法是不是,他們還沒結婚呢。”
肖勇有些尷尬,“是是是,不受法律保護呢,我們一起喝吧……為友誼,友誼萬歲。”
大家各自喝了酒。齊齊提起包,踩著祥雲飄到吧台,嚷著買單買單。
肖勇走上去說:“走吧,我已經買了。”
我聽了趕緊說:“怎麽能你買啊,要買也是我買啊。”
“走吧,下次。”肖勇有些等不急,招呼著大家往外走。
齊齊走上來一把拍到肖勇肩膀上說:“勇哥,改天……嗝,我再請你。”
肖勇沒有防備,半邊肩膀一歪,腿跟著像抽了似的。齊齊見了,覺得忒好笑,“勇哥,你太弱不禁風了。”
出了門,向豐收看了我一眼,“你走吧,不用管我們了。”我聽了心裏總覺得別扭,像是我背棄了他們似的。
上了肖勇的車,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好在今天喝的酒有點上頭,我有點暈乎乎的,有了點酒勁,也懶得去琢磨那些敏感的東西了。我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自顧自地吹著風。車子經過一家音像店的時候,我說:“來點rockmusic,太悶了。”
過了一會兒,車裏還真響起了一首搖滾樂,我便跟著音樂在車裏搖頭擺尾,沉醉得不行。
有一個間隙的瞬間,我把頭甩到肖勇這邊的時候,發現他正看著我,“別甩了,已經到你樓下了。”
我一看,可不是,遠處的塔吊還在照明燈下工作,眼前是一排排黑糊糊的舊樓房,沒錯,是我樓下。
肖勇點了一根煙,“酒醒了沒?”
我借著酒勁閉著眼睛,軟綿綿地說:“沒醒。”
他換了個坐姿,活動了下身子,“那我們改天再談。”我頓時清醒了許多,“這時候說吧,我沒事,大腦清楚得很。”
他扔了煙頭,有點耐不住性子,“上去吧,我照著你。”
回到宿舍我仔細想想他的話,覺得不太對勁。什麽叫改天再談?他有話跟我談嗎?
於是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到家沒?”
“還沒呢。”
“嗯……你說有話要跟我談。說吧,不然我今晚睡不著了。”
“真醒了?”
“嗯。”
“哦……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覺得有點不太適應你的圈子,或者說,你的圈子真的有點問題。”
“哦。”然後呢?跟我說分手?或者說我倆先冷靜一下?
“你睡吧,再聯係。”他沒再給我說話的機會。
早上開完例會,葉強叫住我問張隊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之後又跟著說:“這是死任務,完成不了我可打你板子。”
我說:“盡量吧。”
“不是盡量,是必須。”他一本正經地說。
我看著他一張跋扈的臉,恨不得指著他說,你把老娘裝進禮品盒送給他得了。
進了辦公室,我給張隊打了個電話,約他中午吃個飯,本是試探一下,不想他居然滿口答應了。
我定了一個西餐廳。西餐比中餐最大的好處就是,白天進去也如同晚上,庭院深深,拐彎抹角,光線暗淡,遮掩了人不可泄露的心事。
中午快下班時,張隊給我發了條短信:中午吃飯哪些人?
我說:就我倆。
他說:好。你把地方定好了告訴我。
我提前到了那裏,還好,中午客人不是太多。我選了最裏麵的一個,坐定後給張隊發了條短信:唐朝二樓十號卡座。
他回了我一條:要個包房吧。
我說:包房不能吃飯,全是麻將室。沒事,中午沒別的客人。
他回我:那好吧。
我暗暗好笑。男人清醒的時候膽子都小,屬於悶騷型,壓抑的念頭最多到脖子,不會出口。除非喝醉了。
他跟著服務員來了,我起身,很禮貌地和他握手,說您好,張隊。他微微地笑了笑說,小莫你好。如此客氣,一看就知道是裝的。
服務員走後,他在下麵踢踢我的腳,“把門簾子拉下來。”
我嗔怪道:“你踢我幹嗎啊?”
他壞壞地一笑,握住我的手說:“疼了?”我觸電一樣抽回手,“手怎麽都這麽重啊?”
我不想和他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告訴他今天我請他吃飯的目的。
“你想我怎麽幫你?”他眯著眼睛抽煙,打火機在他手裏敏捷地翻著跟頭。
我開門見山,“具體流程我不管,隻要承包桑拿的迅速走人。前提是,與酒店無關。”我之所以這麽直接,是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就怕跟他吃了飯又賠了笑,最後事情還沒辦成。
他微微一笑,瞥了我一眼,道:“怎麽謝我?”
我笑了笑,看著他突出的喉結,問:“你想我怎麽謝?”
他吸完最後一口煙,使勁地摁到煙缸裏,“跟了我吧。”
什麽?我被嚇了一跳,再看看他,他很平靜地喝著水,等著我回答。
我下意識地攏了攏頭發,故作鎮定,“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他攤開雙手,“你不是想利用我嗎?正好,雙贏,各得其所,有什麽不好?”
我說:“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嗎?”
“考慮一下吧,如果不急著結婚的話。在我看來,人生需要的是一種經曆,而你也不是那種甘願在世俗裏履行社會責任的人。”他說完,極其自信地看著我,等著我迫不及待地答應。四十歲的男人都想出軌,他們是一群孤狼,一旦遇到可以入口的羔羊,絕對一口吞並,連骨頭都不會吐出一根。
“生活是需要激情的,遇到有感覺的人更不容易,人為什麽要壓抑自己,讓自己戴著麵具生活?”他起身坐到我旁邊,“我從你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來,你是一個渴望激情與浪漫的人。平庸的生活不太適合你,你應該去追求更刺激的生活。”
“我很平庸。我跟其他女人一樣,是個俗人。玩不起這種激情,隻想找個人結婚。”我在心裏好笑。
“女人一定要擁有婚姻嗎?婚姻不過是一種社會責任,和你結婚的人不可能是和你相愛的人。”他說完,把攬在我腰上的手輕輕地抽出來,歎口氣說,“我原以為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我輕輕一笑,“女人在男人麵前,一索要婚姻就會變得俗氣。這是因為,女人隻想擁有一個男人,而男人想隨心所欲地擁有不同的女人。”
他笑了笑,“現在的女人,也不見得隻想擁有一個男人,彼此彼此吧。婚姻無非是給自己人生的一個交代,太認真了人會活得很累。”他點上一根煙,用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看著我。
我沒說話,起身坐到對麵。這樣我倆像演習一樣彼此交換了一個位置,變換了一下隊形。
我點的牛排來了,我看著攤在盤子裏的這塊黑漆漆的東西,突然沒了胃口。為什麽所有的男人見了我都想占我便宜?就他?難道就不覺得自己很糟糕嗎?我勉強再看一眼吧,嘖嘖,一頭稀稀拉拉的頭發,無精打采地附在頭皮上,黑的沒有光澤,白的卻是很耀眼,沾滿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油膩。大小不一的眼睛下,掛著兩隻鼓鼓的眼袋,給人一種縱欲過度的聯想。這種浮腫波及了整個麵部,與他幹瘦的脖子很不協調。脖子幹癟癟的有些鬆弛,稍稍一活動,褶子就堆到了一起,擁擠不堪。還有那雙手,指甲有些泛黃,這是長年累月吸煙後的結果。此時,他正得意地撒開十指敲著茶幾上的玻璃,卻沒有意識到關節的僵硬和變形,也就更沒有留意手背上有些黃色的斑點,很像提前到來的老年斑。
我隻是低低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對著我笑。其實,他真不該對著我笑,他一笑,臉頰就開始上提,大大的鼻孔裏露出了長長的鼻毛,然後,滿口的黃牙跟著出來了,附著黃黑色的牙垢,這讓我突然有種備受羞辱的感覺——就是這樣一個猥瑣的男人,在我麵前也可以如此不顧身份和廉恥。
心裏小心拉起的那根弦突然就斷了,像是被人扇了幾耳光,我推開牛排,“張隊,今天請您吃飯沒有別的意思,純屬工作,如果讓您有什麽別的想法,那可能是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我給您道歉。另外,恕我直言,您不要覺得女人離了婚就是敞開的籬笆、裂縫的雞蛋,我們失敗的隻是婚姻,其他的並沒有低人一等,況且,失敗隻是暫時的,我想,沒有誰能夠保證,自己一輩子都沒個起起伏伏。”
他手裏的刀叉同時停在半空,微張著嘴巴看著我。
我說:“這個忙,算是私人請您幫也好,算代表酒店請您幫也好,您若是覺得可以幫,我先謝謝您了;若是不想幫,我也不會怪您,說白了,這對我個人沒有任何損失,操心著急的是葉總,我頂多就是完成不了任務,落得個能力差的評價,其他的一切,真的不受絲毫的影響。”我劈裏啪啦地說完,心裏覺得很暢快,提起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去的路上我感覺特別爽,用幾個成語概括就是:義正詞嚴、理直氣壯、坦坦蕩蕩、慷慨激昂,我甚至感動了自己,差點就要勸他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懸崖勒馬、浪子回頭。
出了西餐廳大門,於麗來電話了,“給吳總的捐款單上麵怎麽沒你的名字啊,你是不是忘了?”
我說:“哦,是忘了,我改天自己去醫院吧。”
我是故意忘的。我是想找個機會單獨去趟醫院見見吳總。葉強答應從其他地方給我籌一萬塊錢的,隻要那筆錢一到,我馬上就去醫院看吳總。此時,我提著葉強給的兩瓶紅酒有點忐忑,任務沒完成,隻怕一萬塊也沒有了。
正想著,對麵有輛車朝我駛來朝我按喇叭,還沒等我看清是誰,車子又飛快地從我身邊疾馳過去,在前麵掉個頭,然後滑到我身邊。我扭頭一看,是劉明剛。我有點驚訝,隨之的反應是四處望了望,生怕肖勇躲在某個角落裏。
他沒察覺我臉上的惶恐,“去哪兒?”
我沒理他,徑直往前走。
他在後麵追上來,摘下墨鏡,朝旁邊努努嘴,“上車,我送你。”
我一想,老這麽跟著,更容易讓人看見。
“奧迪呢?”上車後我發現車子換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哪兒還能開奧迪啊,有個二手馬自達就不錯了。”他說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裏滿是紅血絲,嘴的四周是沒人管理的胡須,正呈現出一派雜草叢生欣欣向榮的景象。我指指他身上那件HugoBoss,故作輕鬆地說:“劉總,注意點形象好不好,這衣服好歹是世界十大品牌,在你身上就成麻布袋了。”他笑了笑,“我現在看上去很老了吧?”
“有點憔悴,不過,你本來就不年輕了……”
“真老了……”他悵然若失。
“事情處理好了?”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苦笑著,“一輩子沒寫過檢討,這次把下輩子的都一起寫了。我現在可是比原來更出名了,隻要開安全會,就不愁聽不到我劉明剛的名字,成典型了。”
“賠了多少?”
“五百多萬吧。”他皺著眉頭,點了一根煙,吸一口,吐出,然後是長長地歎氣。
我不知道說什麽,覺得壓抑,也跟著歎了口氣。
“遇到合適的沒?”他笑著問。
“……沒有。”
“男人沒錢,女人也看不上。”
“是吧?”我冷笑,“做生意你是把老手,可惜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
“嗬嗬,愛有這麽複雜嗎?”
可能是剛才和張隊談話的情緒還沒有褪去,我又激動起來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感情……女人喜歡錢,天經地義,虛榮心誰都有的,但女人更渴望被尊重,你從來都沒有尊重過女人。”
“你憑什麽這麽說?”
“你尊重過李翠紅嗎?她為了挽回你的心,花了多少氣力你知道嗎?她在我麵前……求了我很多次讓我離開你。她是你的結發妻子,和你朝夕相處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女人,你尊重過嗎?沒錯,錢能滿足你的很多意願,但是錢把你害得更慘,你連最起碼的良心和道德都沒有,這是多少錢都買不回的。一個沒有良心的人,還有什麽資格跟人談愛談感情?所以我說你不配結婚,不配被女人愛。我現在隻能說我很不幸,很沒有眼光,所以我也是受害者。”
他隻是吸煙,吸完最後一口,把煙頭朝路邊彈去。
“就像這個煙頭,吸完它,你應該把它滅在手邊的煙缸裏,可你一定要把它扔得很遠。”我笑了笑,“所以,你總是孤獨的。”
“我也覺得自己很孤獨,這次出了事,真正關心我的人其實很少,我一直以為自己兄弟很多的,現在全飛了。”他看看我,看著窗外,“其實每個人都一樣,多半活在爾虞我詐裏,撞得頭破血流的,累。”他嘴巴微微顫動著,驚慌失措起來,隨後,他兩手****頭發裏,抱著頭,慢慢地慢慢地抵到方向盤上。他大概不想讓我看到他內心的悲傷,依然想保持在我麵前臨危不懼、處事不驚的姿態。他不想被我看穿。
我靠在那裏聽他歎氣,有絲絲的心痛。我們之間,盡管沒有真真實實的愛,卻也擺脫不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特殊情愫,當他蒼白渾濁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的時候,我覺得那是一種真實。
我已經厭倦了那些複雜糾葛和沒有結果的情感了。
肖勇說的“再聯係”是四天以後。在處理我倆的問題上,他似乎一直顯得很冷靜。或許他對婚姻隻剩下理性的思考,這種理性的判斷給他量身訂製了一個盒子,能放進去的就OK,放不進去的就排除,寧可舍棄好的,也不會改變盒子,這是他對二次婚姻的一種自我保護,也是防止為對方迷失自我的有效屏障。因為愛得越少,傷得越少。
肖勇在電話裏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靜。
“晚上有安排嗎?”
“沒有。”
“那晚上一起吃飯吧,車子送去保養了,你下班了自己來吧。我在勝利街的蘇菜館等你。”
我提前半小時下了班,打車回寢室換衣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和肖勇約會的情緒已經沒有先前那樣激動不已,相反,我變得很冷靜,很正常。
肖勇坐在臨窗的位子,定定地望著外麵,想什麽問題出了神。我走到他對麵坐下,他收回了散在窗外的視線,輕輕地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葉總知道我赴約,贈送了一瓶進口紅酒,我忘帶了。要不你等我會兒,我去拿吧。”我興衝衝地說。
他說:“算了吧,留著下次,上次被你幾個朋友整了酒,胃到現在都不舒服呢。你們女人還是少喝酒的好。”他看上去臉色不太好,說出的話像是在批評我嗜酒如命。
服務員上來了,肖勇說:“想吃什麽?”
他一問我還真覺得餓了,拿過菜譜開始點菜,“花果黃魚、金錢餅、雪花豆腐、冬瓜香菇湯,再來個三色蒸糕吧。”
服務員笑著問:“請問就兩位麽?是這樣的,本店提倡吃好不浪費,如果隻是兩位的話,建議最多四個菜就夠了。”
她的溫馨提示,讓我發現自己狂點的毛病又來了,肖勇見狀,忙說:“沒事,我們可以打包。”
我有些不好意思,“要不退幾個菜吧。”
肖勇笑了笑,說:“沒事,點都點了。”
他說完,突然冷了場。我快速地在腦子裏搜索著一個可以拿來討論的話題,可一時急切,腦子短了路。
肖勇咽了一口茶水,“依依,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他說完,挪了挪凳子,想找一個更舒服的坐姿來談及這個嚴肅的話題,“是這樣的,上次我爸來過之後,我跟著回了趟家裏,把我們之間的事情跟家裏說了一下,可是……”
他猶豫著,低頭喝水。我心裏一沉,裝作很平靜地說:“他上次來我沒陪他,讓他有想法對吧?”
“上次的事倒沒什麽,他知道你在加班。不過,他們提到了你工作的事情,覺得不太穩定,又不能顧到家,以後有了孩子,恐怕也顧不上帶了。另外,學曆……他們也有點看重。他們還是希望我找個老師或是公務員之類的。”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讓我無處躲閃,很沒麵子,很傷自尊。但是我此時又不能惱羞成怒,還得強顏歡笑,裝作他說的這個人與我無關,這樣才能顯示我的修養和素質。
他歎了口氣,“覺得很累,父母口口聲聲地說一切由我做主,可關鍵時刻他們還是在幹涉我,我這都是第二次了,仍然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依舊微笑,對自己說,先忍著吧。
他頓了頓,“要不你換個工作吧,我們單位檔案室就差個臨時工呢,你去的話局長一定同意。”
“不是吧?那是老年人幹的啊。”
“……那你就辭職吧,你即使不上班,我也能養活你的,況且,我爸媽都有退休金,即使有了孩子也會很寬裕的。”
我若有所思,扭頭看著窗外,委屈漲滿了全身,不過,我還是微笑。
菜上齊了,盤子很大,我的心裏和餐桌一樣頓顯擁擠。我衝他笑了笑,指指蒸糕說:“邊吃邊說吧。”
“沒什麽胃口,我不喜歡吃甜的。”
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倆之間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我的工作?”
他正要開口,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扭頭一看,是雄哥。他走過來,給肖勇遞了支煙,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對我說:“家庭聚會。”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告訴我他今兒沒跟劉明剛一起來。我點頭笑了笑,表示明白。
他說完拿出手機,“我換號碼了,我撥一個過來你存著。”我拿出手機,“我號碼你還有不?”
“有,嫂……美女的電話我哪兒能沒有啊?”他說完瞥了瞥肖勇,偷偷朝我吐吐舌頭。
他走後,肖勇轉著手裏的煙,“你們怎麽認識的?”
我佯裝喝湯,低著頭說:“我們酒店的VIP。”
“還VIP呢,一群人渣。”肖勇把煙扔到一邊,繼續回答剛才的問題。“我沒什麽,你的工作也沒有什麽不好,這是我父母觀念上的問題。我想……如果你實在不想辭職,我再做做他們的工作吧。”
我說:“若是我不辭職,以後我的工作環境會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爭吵的導火線啊?”我說完,埋頭使勁地喝湯。
“……最好還是辭職吧,你在酒店工作得再好,也不能圖個什麽前途,淨在外麵陪那些好色的好男人,有什麽好?還有你的那些朋友,就那個齊齊,小太妹一樣,膽兒忒大,一看就不簡單。以後……你還是少跟她來往。總之,我希望我們結婚以後,你要以家為重,女人社交太廣了不是件什麽好事……”
我壓著火,洗耳恭聽。他說完,我拿起他的碗說:“我給你盛點湯吧。”
他按住我的手,“太膩了我不喝。”
我說:“都不愛吃啊,剛點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呢?”
他笑著說:“你自顧自地點,又沒問我,自管自己的。”
我不再說話——真他媽煩,吃個飯搞這麽複雜。
這頓飯吃得不歡而散,但是明確了主題——那就是,我的工作必須有所變化,跳槽不成就辭職。肖勇擔心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再地強調,最後就隻差說,你若繼續現在的工作,我們就沒法兒結婚。
肖勇堅決的態度,讓我第一次審視起自己的這份工作來。一直以來,我自我感覺良好,在酒店的這幾年,工資也提高了不少,同時我也付出了辛勤的勞動。我是很努力很認真地對待著這份工作的,可是這些在肖勇眼裏,似乎什麽都不是,他所理解的,就是陪吃飯陪喝酒陪唱歌陪跳舞,三陪都不止。
回去的路上,肖勇看出我很不悅,“可能我說話傷到你了,請你原諒,我的初衷是好的,畢竟我們是再婚……需要把問題解決後再開始,而不是在一起了才解決。”
我一腳踢開腳邊的一隻礦泉水瓶子,“你……是一個很現實的男人。”
他眼睛閃躲,“沒辦法,婚姻到底不是談戀愛。”
快七點了,我倆走在街上,不知道去哪裏。肖勇突然拉起我的手說:“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隻要我們一起麵對這些問題,總有解決辦法的。”
他說完這句話,我心裏湧起一絲感傷。我說:“其實你也是個渴望激情的人,你也想要一段隻有感情的婚姻,但是你害怕這樣的婚姻再一次在現實中夭折。其實不該這麽對待婚姻的,現實因素固然重要,但隻需合理化而沒必要最大化。你為什麽不尊重自己的想法而委曲求全呢?”
“嗬嗬,是吧?”他有些慌亂,唯恐被我看穿。我有些失望,看來他不願意向我敞開心扉,依舊選擇關閉自己。
“各自回家吧?”見他依舊選擇封閉,我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
他沒放開我的手,“去我那兒坐會兒吧。”
到了家,肖勇忙著給我找睡衣,放熱水,鞍前馬後地忙碌。我的心一下子被俘虜了,畢竟肖勇的初衷沒有錯,他隻是不想讓父母太擔心,隻是想讓自己的婚姻更安穩一點兒。這是人之常情,我應該給予理解和包容。最重要的是,我不是渴望結婚麽?肖勇既然可以給我,我為什麽還要胡思亂想瞻前顧後的?
辭職就辭職吧,也沒什麽不好。肖勇說得對,我的工作終究不會給我帶來多高的幸福指數,不就是擬幾個文件搞幾個接待嗎?有什麽技術含量,能做到總經理的位子?何況,服務行業都是吃青春飯的,等你到了四十多歲,你就是一頓能喝一斤酒,領導也不會帶著你。我終歸是個平凡的女人,為了婚姻,有什麽放不下的,有舍才有得嘛。
出了浴室,我對肖勇說:“我想好了,到你們單位檔案室也行,辭職在家也行,好歹先把現在的工作辭了。”
肖勇聽了,立馬兒喜笑顏開,他從背後抱住我說:“我就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說完,他扳過我的身子把我摟進懷裏,“等你辦了辭職,我們就去登記,好不好?”
我幸福得一塌糊塗,在他懷裏拚命地點頭。我倆快要冰凍的關係,因為一方做出讓步,所有問題就迎刃而解了,真好!我有了點小小的成就感。都說女人的幸福靠自己把握,估計全是讓步給讓出來的。
肖勇洗完澡進了臥室。我的主動妥協讓他心情極好,於是很主動地上床摟住我。
“依依,你真漂亮。”他把我垂到臉頰的頭發輕輕地順到腦後,“同事們都羨慕我找了個絕色佳人呢。”
“美吧你!”我禁不住扔給他一個枕頭,咯咯地笑起來。
“好啊你,敢砸我?”他一把按住我,把我壓到身下。
我看著他,第一次有觸電的感覺。雖然隻是一點點,沒有傳遍全身,但我已經狂喜了。這說明我們之間是有可塑性的,隻要我在關鍵時刻讓一步,我們的感情、前景那是相當好的。
“依依,你說我倆以後生的孩子叫什麽?”他撐著頭,手背在我肚子上輕輕地滑動。
“男孩兒叫肖陽女孩兒叫肖月唄,或者男孩兒叫肖山,女孩兒叫肖水。”我隨口就來。
“不行不行,這太普通了,一點深義都沒有。”肖勇搖搖頭,表示反對。
“太陽月亮都弄進去了還普通啊?再說了,名字有這麽重要嗎?就說我,我一生下來我媽怕我以後找不著男人沒有依靠,就叫我莫依依。”
“但你媽忘了你姓莫啊。莫的諧音有沒的意思,連起來還是‘沒依靠’嘛!”肖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不過,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依靠了!”
他握著我的手,柔柔地說:“願不願意?”
我點點頭,快被蜜淹死了。
肖勇翻身的同時,滅了床頭的燈。我不依,伸手擰開了。
“關了吧,怪別扭的。”肖勇停下來看著我,麵露難色地笑。
“別扭什麽啊?”我附到他耳邊說,“等會兒你就不別扭了。”
之前跟林小偉在一起時,他就經常說我黑白顛倒,晚上太古板太被動了。我不以為然,更不願嚐試。前不久在網上看過一個帖子,說男人骨子裏都喜歡一點的女人。所以,我今天決定為肖勇主動一回。取悅是一方麵,我也的確為他剛才的話感動。離婚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一個男人說願意成為我的依靠。另外,和林小偉失敗的婚姻也讓我明白了,要想抓住男人的心,不僅僅是從胃抓起,麵麵俱到方能取得全麵勝利。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
肖勇見我壓住了他,像蒙受了奇恥大辱,一把推開我,驚愕地說:“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是個女人呢。”他推開我的力度和他厭惡恐慌的眼神足以說明我是個**的女人。
惱怒,疑惑,尷尬。
我重重地栽倒在一邊,一片茫然。仰頭看著天花板,雪白的牆頂在我眼裏漸漸模糊。我不知道是我的姿勢出了誤差,還是他的心理有了毛病。
沉默了一陣,肖勇從背後抱住我,想要解釋。我輕輕拿開他放在我身上的手,起身關了燈。
夜裏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坐在一個沒有窗戶沒有門的房子裏,四麵牆壁刷得雪白,上麵全都寫著一個“忍”字,密密麻麻地,數都數不清。